水汐心裡的防線鬆懈了一些。在她心中,“同學”兩個字便是一種承認。
“謝謝。”
“第四次。”
“不,這次是謝謝你承認我是‘同學’。”
狄煜眉梢跳了跳。“如果是為了這個,更沒必要。從徐老四將你帶進教室的那一刻起你便是。”
水汐知道,五班學生私下稱呼班主任徐文為徐老四。但在她麵前偶爾提到,說的卻是“徐老師”。
除了狄煜。
“謝謝。”
“第五次。”
連水汐都笑了。
有電話打入,狄煜接起。“是,劉阿姨,是的,麻煩把所有的桌布、被單、全部丟了,我買了新的,放在洗衣房了。……嗯,全丟,隨便,你要你就拿去好了。”
打完電話,狄煜不再說話,也不看書,隻是黑著臉,低頭玩著手機。
五點半,收假。
全年級十二個班,加起來近七百五十人,在操場上站成黑壓壓一片,各班班主任也在場,依照慣例,今晚是班主任的晚自習。蟬在樹叢中鬨得歡歡喜喜,蚊蟲圍繞著這群“大餐”,舞成黑壓壓一團。驅蚊花露水的很重,站在班級最後位置的學生從褲包中掏出驅蚊花露水噴灑。
值周老師話似乎永遠那麼冗長,仔細聽不過又似乎隻是將每周都會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有人在聽,有人掏出小紙條背單詞,更多的目光漂浮,趁機走神,享受閒遊的味道。
水汐站在最末的位置。
她個子不矮,隻是瘦,習慣性弓著背。
她知道二十一中高三有很多人,但隻有當人聚在一處時她才清楚感受到擁擠。她當年的學校一個年級不到兩百人,站在這裡的高三學生比以前學校的整個高中部的人都多。
後背被輕輕敲了一下。
班主任徐文站在她身邊。
“把背挺直。”
水汐努力站直,長年微微弓著的後背拉扯得疼,每一寸皮肉都在為改變習慣而吵鬨得喋喋不休。站了一會兒,又不自覺微微弓起。
集會結束後徐文將水汐叫去了辦公室,收了手機,扶了扶眼鏡,給她倒了一杯礦泉水。
“校長收了你,你便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不管是出於對哪方麵的考慮,你都不需要因為這種事給人道歉。”
“您知道了?”
“馬勝男告到班主任那裡去了。她的班主任是我以前的語文老師和班主任,雖然現在成了同事,但我還是看見她都害怕。我和班上其他同學也說過,千萬千萬,不要和十一班的起任何衝突。我不想和以前的班主任為了現在的學生針鋒相對。水汐,你也彆為難我。”
水汐一直以為徐文非常嚴肅,今天聽見他用這種口氣與略帶幾分懇求的口氣與自己說話,忍著笑,點點頭。老師在成為學校裡嚴厲與知識的代表前,也是活潑好動、淘氣搗蛋的學生。
“可十一班的王老師,很講道理。她知道是誰的錯,將馬勝男狠狠批評了一頓。”
徐文換了語氣,盯著水汐,期待在目光的最深處。
“你的確是空降。的確有很多學生不喜歡你。你知道彆的學生要進二十一中有多困難嗎?”
水汐大概猜得到。
“二十一中作為全市幾大重點之一,招的是全市、甚至全省最優秀的學生。馬勝男說得沒錯,你憑什麼進來?你的高考成績甚至不被算在二十一中。”
水汐局促起來,手不安抓著衣角,一個勁揉捏。
“高三大家都有極大的壓力。你的出現成了一根壓死駱駝的稻草。”
“是。”
“但他們的壓力大,不是他們找你撒氣的理由。”
“是。”
徐文扶了扶眼鏡:“馬勝男對王老師說你和狄煜走得很近,你們在早戀?”
水汐笑了。她指了指自己。“像嗎?”
“不像。費斐說你是自己說的不用道歉,是嗎?”
水汐的聲音比之前還要小一些,小得像是蚊子在輕聲嗡嗡。“是。爸爸說……如果有錯,那一定是我的錯。”
徐文語結,扶了扶眼鏡,側開臉。
太陽開始緩緩下落,吸光透過辦公室在靠窗的桌麵上鋪開,在辦公室綠植的葉片上歇息,舒服愜意。
走廊有學生奔跑喧鬨的聲音,辦公室隻有他們兩人。
“錯的不是你,你是受害者。不管在哪裡,你都不應為那些本不該你承擔的錯誤而低頭,也不應該逃避,逃避沒有任何作用。接受彆人的道歉也是一種正視自我。”
逃避是沒有用的。
水汐知道。
過去的人生,用種種毒打告訴她這個道理。
“是。老師。謝謝。”
沉寂的辦公室似乎有了一點點活力,徐文叫住想要離開的熟悉:“你總是習慣性弓著背,是乾活壓的?”
“嗯。”
“挺直背,骨頭彆軟。”
徐文的話,一語雙關。
水汐找到馬勝男。
“乾嘛?打架?”馬勝男眼眶有些泛紅,應該是在辦公室哭過。
“我要說的,都說了。”水汐不自覺微微躬身。
——挺直背,骨頭彆軟。
她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