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到門口望著他挺直的脊背,腳下一軟,扶住門框才沒能磕下去。
“哐當”一聲,相府門匾猝然落地。
父親轉過身,對著我笑。
我仿佛看到晉國公府門匾落地的那日,仿佛看到祁叔叔入獄那天。那天,祁叔叔也是這樣對著我笑。
兩相重疊。
我緊緊抓著門框的手好像再也抓不住了,我定定地望著父親的臉。
他笑得坦然、笑得自在,了然於心,如釋重負。
“阿滿。”
外公渾濁的眼睛隔開了我與父親,他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拽著我的手腕。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趙諼,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
我的父親,趙敬桓,是京城百姓人人喊罵的大奸臣,是朝中官員人人敬而遠之的大奸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天元二年,六月初十。我父親從北境歸來,自北城門入京。
是天元二年,九月二十。陛下定了祁序川死罪,同日祁序川獄中飲鴆而亡。
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沒有朋友了,隻有沈靈樂會遞信給我,偶爾約我出門小聚。
我整日呆在家裡,那段時間就連論語詩經似乎都變得有趣起來。
我在院子裡畫了好些畫,畫得外公連點評都詞窮了。我有時候也會耐不住寂寞,偷偷往外跑。
跑了幾次後,就不跑了。因為,就連街頭嬉鬨的陌生孩童,見了我都避之不及。
後來,是宋觀棋趴在我院牆上和我講外麵有趣的故事。
他有時候拉著我去西郊摸魚,晚些時候就呆在西山腳下看落日。有時候拉著我去偷果農種的桃子石榴之類的,人家種什麼,我們偷什麼。
有時候旁人見了我會惡言相向,他就把教養都拋到九霄雲外,擋在我麵前去與人對峙。宋禮監起初會賞他幾套家法,祠堂也跪過好些回,再後來就再也不罰了。
那段時間倒也不算難熬。
再後來,宋淑芸也加入進來。
我總是會隨手往她嘴裡塞東西,因為她嘰嘰喳喳吵得人耳朵疼。她還喜歡炫耀,炫耀新買的衣服,新買的首飾,就連從郊外抱回來一隻貓都要跟我炫耀好幾天!
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時候,根本沒時間難過。
再等到女孩子長大了些,就喜歡聊些八卦。宋觀棋根本不愛聽,總找他相熟的朋友去打馬球或去練騎射。
我和宋淑芸就坐在各自的院牆底下聊八卦。聊得不開心了就扔磚頭,聊得開心了也扔磚頭。
於是她偷摸開了個地下錢莊,支持我建了個情報網。
我後來給了取了個好聽的名字—閒興居。
這樣樂得自在的日子延續了好幾年。
等到父親從大理寺少卿一路青雲直上到澧朝首輔,等到江南水患爆發後劉巡撫的夫人開始為了珠寶首飾和我母親爭搶,等到二皇子如日中天而我父親在朝堂上還是不知收斂,等到李耀從西郡入京為官與我父親政見不合……
我知道了陛下忌憚父親勢大。
但這件事情,我沒告訴宋淑芸。
相府好景不長,父親卻每天樂嗬嗬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我苦惱了兩天,他也不問問什麼,天天教育我做人要心胸開闊,活一天就要開心一天。
於是我決定向他看齊,活在當下及時行樂。
這樣的日子我也過了七八年,快活得我都快忘了陛下對我父親的忌憚。
後來二皇子謝昭找到我,想拉閒興居共謀奪嫡一事,再加上陛下賜婚,一朝夢醒,我就知道陛下欲借奪嫡勢力鏟除父親。
後我又進了宮教習過一段時日,老天或許是可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