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姑姑又點了一盞燈送過來,昏黃的燈盞跳躍了幾下才歸於平靜,
“後來戰亂平息,老翁把女孩帶回了京城,收為義女,十四歲,女孩從賤民長成了貴女。”
她望過來,看著我,眼睛裡如水的溫柔包含著千萬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再後來,得償所願,女孩又嫁給了十歲那年遇見的公子,這輩子,合該是圓滿的。”
我避開她的目光,僵硬地吐出三個字:“為什麼?”
“你和你母親一樣,總喜歡問一些沒有意義的話。”
她沒有絲毫意外,更多的是釋然,“可偏偏,男人都喜歡。”
“所以我說情愛二字碰不得,碰了,女孩長成了女人,就是理智也沒有了,是良善也沒有了。一具空殼,甘作傀儡。”
“難道隻有男女之愛才配稱作情愛二字嗎?”
我看著她悲戚的神色,心裡酸澀苦悶一下湧上來,支使著我一開口就是質問的語調,
“敢問皇後娘娘,剛剛講的哪一件事,不能算做情?”
她平靜地盯著我的臉,連嘴角的弧度都不曾變過半分。
過了好一會兒,她好像聽了個笑話一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斜睨了我一眼:“女子嫁做人婦,夫家自然為天。”
支開的雕花窗戶透進來幾縷風,混合著乾燥泥土和草木的青澀味道,驚起燭火躍動,簾幔翩躚。
青灰色地磚上如水波浮動的光影,像是鎖鏈搖晃冰冷的寒光。
這座宮殿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籠,而有人甘做籠中鳥。
“我走到如今這一步,難道僅憑借虛無縹緲的愛嗎?”
她把佛珠拿在手裡把玩,
“良善慈悲都是富貴人家才養出來的病。不愁吃穿,大把銀錢揮霍也填不滿欲望的溝壑,才生出些慈悲心腸來,試圖用名望名聲來裝點自己本就高高在上的人生。”
她的麵容平靜柔和,就像小時候拈著蜜餞果子哄我喝藥一樣溫柔,眼睛盛著星光,就像是夏日夜晚繁星密布的天。
可是她說的話如此直白,不留情麵地把假麵撕碎,露出裡麵腐爛的棉絮,
“權勢地位牢牢捏在掌心,又怕有朝一日它會如雲霧散去,不甘心的。”
我恍惚了好久,她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山穀跋山涉水而來。
我眨眨眼睛,聽著我的心跳,努力把眼前這個人和記憶裡那個剝離開來:“不是的。”
“為了權勢地位迷失本心本就是錯,事到如今仍不知悔改更是錯!”
“為達目的,用慈悲良善為自己塑造金身,踩著真心人的血肉往上爬,到頭來,拽著一個虛名,卻妄圖了卻殘生。”
我的目光落在供奉的那尊佛像上,旁側抄寫佛經的宣紙堆疊成數遝,最上頭的幾張被風卷起一角,像一團霧不時搖曳,有些亂,
“不堪惡霸騷擾,設計讓祖母擋刀,一條人命換了短暫的安寧。”
“知曉皇子外出遊曆,在必經之路上演一出賣身葬血親的戲碼,乞求上天垂憐。”
“萬人稱頌的主帥畫像掛在街頭巷尾,冒用姊妹之功,用短暫的陪伴,奢求一步登天。”
“裝出謙和恭謹,唯唯諾諾,暗地裡用一遭狸貓換太子的醃臢手段……”
我捏著手,垂著眼睛,周遭的空氣在我的話裡漸漸沉澱,凝固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