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行愣在了那裡,他猛然間想到的是何歡上一次被困在接駁口裡,碰到了魂蟲攻擊,差一點缺氧而亡。
他的心底緊張程度陡然上升,身體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一旁的何歡立刻就感覺到賀行的不正常,一把將他摟在懷裡,抱得緊緊的。
“彆怕,彆怕我在這裡。”何歡的臉頰緊緊抵著賀行的臉,“不會有危險的,不會有事的。”
何歡的氣息溫軟地觸碰覆蓋在了賀行的頸窩,那些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惶惑不安一點一點沉澱下去。
“氧氣……氧氣好像停了……”賀行的喉嚨就像被什麼給掐住了,說話都要費很大的力氣。
“沒關係。現有的氧氣也足夠我們呼吸好幾個小時了。我在基地裡的所有行動軌跡都會被記錄下來。我們現在被困在這裡,他們是知道的。要塞裡的人一定會第一時間來救我們。所以我們絕對不會有危險。”
何歡的聲音沉穩醇厚,他的氣息也很平穩,賀行被對方壓在懷裡,除了葉陽這個怕黑的小孩在嚷嚷,剩下的就是何歡的心跳。
“好些了嗎?”
“嗯。”賀行還是在輕微地顫抖,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又緊張了起來,“這裡會不會有魂蟲?是不是像空間站要塞那樣……是魂蟲在搞破壞!你的槍呢!”
賀行用力地去按何歡的腰,想要去尋找他的槍套,但是他的腰上什麼都沒有,除了皮帶。
何歡也不氣惱,就任由賀行的手像是強迫症一樣在自己的身上尋找。
“這次不是魂蟲,賀行,真的不是魂蟲。是我的錯……我不該帶你來這裡。”
何歡的身體很溫暖,擁抱著賀行的手臂非常有力量。
這讓賀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慢地放鬆了下來,理智也逐漸回歸。
“這是……這是測試對嗎?”賀行壓低了聲音,靠在何歡的耳邊說。
“嗯,是的。還記得你離開預備役,最後一次接受心理評估的時候,是因為什麼而被評定不合格嗎?”
何歡的話讓賀行反應了過來。
是因為他害怕幽閉的黑暗空間。
雖然那個時候是真的,他特彆害怕這樣的空間,黝黑的就像沒有儘頭也沒有希望的宇宙。
那個時候他經曆了關城的犧牲,對一切都充滿恐懼感,一旦出現黑暗幽閉的場麵他就會極端恐慌並且無法呼吸。
哪怕是現在,他還是有點恐慌。
時間久了,生活還在繼續,賀行慢慢明白他害怕的不是黑暗,而是沒有任何回應的孤獨。
對於賀行來說,真正的黑暗就是關城閉上眼睛之後的戰艦機艙,賀行隻能一個人做一切的決定,假裝有人回應和指點自己。
隨著兩年多的生活,這種對黑暗的恐慌感其實早就好了。他甚至晚上也能關上燈睡覺,一個人待在模擬艙裡也不會害怕。
此刻不一樣,這種黑暗是無邊的,好像四麵八方都有無形的力量向他碾壓而來。
但是何歡擁抱的力度感,比一切黑暗都更加真實。
賀行將自己埋在何歡的懷裡,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所有心緒都平靜了下來。
黑暗並不是他過不去的坎,孤獨才是。
“好多了嗎?聽著,我一會兒會把急救用的氧氣麵罩給你戴上,你坐著休息。他們是不可能一直關著我們的。”何歡摸了摸賀行的後腦勺。
“如果這是個測試,那就是聯邦艦隊想要知道我的ptsd好了沒有。你直接告訴我,就是幫我作弊。你不擔心被處分嗎?”賀行壓低了聲音問。
“我看起來會擔心那些東西嗎?”何歡很輕淺的笑聲在賀行的耳邊響起。
溫暖的,帶著些許濕潤,包裹上賀行緊繃的神經。
但是賀行卻抬起了下巴,他的唇正好蹭過了對方,但是他卻沒有躲開。
“其實你也很怕黑,對吧?”賀行開口說。
“啊?”
“你抱我抱得很緊,對你來說越是黑暗的地方你就越是害怕。因為你看不到我。”賀行低下頭側過臉,貼在何歡的胸口上,“你心跳的聲音和平常不一樣。儘管你很擅長掩飾,又總是裝作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樣子……但是你害怕了,對吧?”
何歡輕微的顫動沒有逃過賀行的感知。
賀行拍了拍何歡的後背:“彆怕。以後都不用害怕了。”
“什麼?”
何歡還在思考賀行話裡的意思,賀行卻拉著他來到了剛才的生物識彆裝置前。
“控製麵板是不是在這個位置?”賀行問。
“應該是。”何歡回答。
賀行回頭,朝著葉陽的方向招了招手:“葉陽你過來,給我們打燈。”
“好的!”
使命在召喚,葉陽立刻跑到了他們的麵前,把通信器打開,照亮了那個角落。
賀行打開了控製麵板,備用電源已經啟動,賀行打開了係統,然後拽了一下何歡,因為需要何歡的生物信息。
透過通信器的微光,賀行看見何歡低垂著的眉眼,竟然有一點讓人心疼。
如果被困在這裡的隻有何歡一個人呢?
沒有人看到他,也沒有人需要他假裝堅強的時候,他是不是會一個人坐在角落裡,低著頭,握緊了手指,等待救援?
“你想用控製麵板打開通道的門,估計是不可能的。畢竟前方就是戰艦,屬於一級戒備的區域。”何歡淡淡地說。
“誰說我要打開通道的門?我們開個燈也好啊。”賀行挑了一下眉梢,笑了。
他輸入了一串代碼,何歡看著賀行的側臉,淡淡地笑了一下,難得沒說什麼破壞氣氛的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帥?”賀行的雙手仍舊在敲擊鍵盤。
“嗯,很帥。誰教你這些的?”何歡問。
“還能有誰,關城唄。”賀行給了何歡一個眼神,意思是“你不是知道關城是誰嗎”。
“我當然知道他是誰。”
湊在一旁的葉陽忽然說:“哇!雖然看不懂你在乾什麼,但是覺得你好厲害啊!”
賀行愣了一下,何歡打趣地說:“葉陽,你要是不出聲,我們都快忘記你的存在了。”
葉陽露出了委屈的小表情:“我明明有那麼認真地給你們打光。”
忽然發出“哢嚓”一聲,這個黑暗又封閉的通道驟然明亮了起來。
冷白色的燈光照在何歡的臉上,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懵。
賀行卻抬起了他的手,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打開,他的掌心還留有被指甲掐出的痕跡。
何歡垂下眼,無奈地一笑:“被你發現了。”
“這是我們的默契。我們都害怕孤獨,我們都不想一個人待在看不見光的地方。”賀行輕聲說。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身後通道的門忽然打開了。
清新的空氣湧了進來。
賀行回過頭來,看見了一個兩鬢斑白、四十多歲的男人,他穿著一身軍裝,身姿挺拔,麵容肅穆,不怒自威,是一個中將。
他的身邊還站著警衛官和秘書官,以及一個身披白色長褂的男人。
“吳潤,果然是你。”何歡閉上眼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這人是誰?”賀行眯起了眼睛,低聲問何歡。
“我的心理醫生。”何歡回答。
賀行一聽,目光一冷,他快步走向吳潤,在場所有人都看了過去,還以為他要跟何歡的心理醫生問候或者交流,誰知道賀行抬起拳頭“砰——”地一下把吳潤給砸倒在地。
現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警衛人員瞬間把槍拔了出來。
何歡二話不說,一把將賀行拽到了自己的身後,冰冷地看向那些警衛員。
“你們想怎樣?”
他的聲音不大,每一個字卻清楚的不行,壓迫感十足。
吳潤摸了一把自己流血的嘴角,站了起來。
“何歡,你這人真的是太缺德了。”吳潤無奈地笑了一下,“這個測試明明是針對你的,並不是針對賀行。你卻說的好像是聯邦艦隊為了強製召回他,所以來了這麼一出心理測試一樣。”
被何歡護在身後的賀行愣了一下,然後推了何歡一把:“喂,你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既然怕黑,我還故意往套子裡鑽,我看起來腦子有毛病嗎?”何歡側過臉來,正好和賀行的視線相對。
“嘖。鬼知道。”
賀行的視線從吳潤的身上轉移到了那個中將的身上。
洛天河淡然地笑了一下,抬起了手,向下按了按,所有人都把槍給收了回去。
“賀行,歡迎你來到月球要塞。我是洛天河。”
洛天河走到了何歡的麵前,眉梢微微上揚,“何歡,挪一挪,你擋住賀行了。”
何歡這才側過身,洛天河握住了賀行的手。
“我知道您很厲害,在這裡說得上話。”
麵對這樣一個位高權重的風雲人物,賀行沒有任何怯意。
洛天河忽然笑了:“我喜歡這個小家夥的眼睛。乾淨又光亮,被他看著是一種享受。”
這樣一句話,反而讓賀行紅了臉。
“請不要責怪吳潤,這場測試……是因為我的命令。而且,它看起來很好拆穿,目的明確,效果也很直白。”洛天河說。
“確實很好拆穿。但是目的到底是什麼?”賀行仍舊直視洛天河的眼睛。
在場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要知道當年洛天河也是馳騁地月之間的高級駕駛員,在槍林彈雨之中混出來了。這小子竟然敢跟洛天河叫板。
洛天河抬了抬手,示意身邊的警備人員還有秘書都離開,隻留下了吳潤。
“何歡這個人,如你所見是一個優秀到沒有人能跟他匹配的操作員。看起來無懈可擊,其實到處都是裂痕,一碰就碎了。我們跟火星來客終歸會有一戰,如果何歡會碎,我寧願他現在就立刻馬上碎掉……也好過他就這樣去了火衛一。”
“所以這是為了讓何歡暴露他自己的問題?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們直接把他關小黑屋就好了。為什麼還得搭上我?”賀行皺起了眉頭。
吳潤走了過來,開口道:“你也有相似的問題。也許沒有到恐懼症的地步,但是你很抵觸。”
“所以,就把我和何歡兩個有相似問題的人放在一起?”賀行越想越覺得這幫人很荒謬。
“不,是隻有你們彼此能為對方克服心裡麵最黑暗麵的力量。”吳潤開口說。
賀行看向何歡,何歡垂著眼,像是陷入了某種情緒裡,一句話都沒有說。
“一開始找到你的時候,我對何歡說‘賀行做不了你的火控手,因為他有某種程度的ptsd。’但是那時候何歡剛看完你的比賽回來。他很肯定你沒有,甚至跟我打賭說如果你有ptsd,他就改邪歸正。”
賀行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用腳尖輕輕踢了何歡一下:“喂,那你現在改邪歸正了沒有?”
“我很正派。特彆是對你。”何歡說。
“其實所有從‘黑魘之戰’回來的人,都會有裂隙。有的裂隙會越來越大,有的則會被填滿,變得更加堅硬。但首先有一點,你得承認心裡有裂隙。”吳潤若有所指地看向何歡。
洛天河拍了拍賀行的肩膀:“不好意思,用這樣的方式歡迎你回到月球要塞。我答應過何歡,隻要他還能駕駛戰艦,就絕不會把你召回。就這些天的演習來看,何歡還處於黃金狀態,你可以不用有任何負擔地在這裡度假。”
賀行冷笑了一下:“你們這些所謂的‘長者’和大人,可真夠狡猾的。”
“哦?我們狡猾在哪裡?”洛天河饒有趣味地問。
“先是趁我們不備,把我們關在黑暗密閉的通道裡,讓我發現何歡的裂隙。何歡為了不讓我擔心,一如既往演技強大地裝出什麼事兒都沒有的樣子,而我會更加心疼。”賀行說。
何歡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一直低著頭,就好像一切謊言被拆穿之後,頹然而內疚。
他也許想要掩飾,但是賀行看穿了一切,那麼所有掩飾都沒有意義。
“更過分的是,您表麵上說不召我回艦隊,卻又告訴我我目前所擁有的一切自由是因為何歡拿自己在扛。您是要我離開月球要塞的時候滿懷愧疚,對嗎?”賀行抬起眼,冰冷地看向洛天河,“我們這裡所有人都應該羞愧,除了何歡。”
氣氛緊張到了冰點。
洛天河眯起了眼睛,臉上那種和氣的表情蕩然無存,周圍的氣場也變得富有壓迫感。
吳潤立刻上前,想要緩和氣氛,但沒想到洛天河卻又笑了起來。
“我們的伎倆確實很拙劣。但是你吃這一套,不是嗎?”洛天河說。
“你……”賀行冷不丁被哽了一下。
洛天河從賀行的身邊走過,笑著說了句:“你的飛艦比賽我有去看。我也是你的粉絲。”
“你這麼說我也不會原諒……”
“小子,雖然我很想左右你的選擇。但是路是你自己的,你願意留在黑暗裡自怨自艾,害怕這個擔心那個,我是無所謂。”
說完,洛天河和吳潤就都離開了。
現在也沒什麼心情去看戰艦了,賀行走到了何歡的身邊,扣住了他的手腕,拽了拽。
“喂,**oss都走了,你還在這兒憂鬱個什麼勁兒?回去,睡覺。”
這裡太安靜了,賀行非常不習慣。
“對不起。讓你跟我一起……被測試。”何歡的聲音很輕。
“喂,我不喜歡這裡。”賀行低下頭,去尋找何歡的目光,兩人的視線相觸碰的時候,賀行的心臟拖拽著思緒一陣下沉,“何歡,我更喜歡你的寢室,或者模擬艙啊、飛艦的機艙。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何歡的眼睛裡難得流露出明顯的好奇。
“因為我能更輕易地聽見你的呼吸,靠得近一點就能聞到你身上的味道,不需要尋找就能對上你的視線,甚至於還沒碰到你我就知道那是你的溫度。你喜歡這樣的空間嗎?”賀行很認真地問。
“喜歡。喜歡的要命。”何歡的聲音輕輕顫動。
“所以你看,我們都不怕黑,也不怕密閉空間。我們怕的,隻是戰艦的艙裡隻剩我們一個人。”
下一秒,何歡就把賀行緊緊抱住了。
那力量大到驚人,賀行的骨頭被勒到咯咯作響,整張臉都紅了,他咬著牙關承受著何歡的擁抱,這才是何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