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邢東幾乎忘了江灼是在跟自己說話, 半張著嘴滯了片刻,才答非所問地說道:“你……是江灼?”
外麵謠言很多, 以訛傳訛之下, 他從小到大一直聽說江灼有自閉症, 長得也像個姑娘似的,江老平日裡幾乎是把他捧在手心, 當成個大小姐一樣養著。
直到後來江灼上了電視, 邢東還特意去網上查了查, 發現一水是各種顏粉的尖叫聲。
他不無諷刺地想, 真有趣, 看來這個百年的風水世家裡麵, 還要冒出個娛樂圈出道的明星了。
越是如此,就越是不服,靈華派是江家世代傳承不錯,但是更應該能者居之,這樣才能夠發揚光大。江灼嬌生慣養,江維根本就沒有靈脈,為什麼掌門之位的備選中,不能有他的一席之地呢?
——畢竟,五行印之一可是在他們邢家的手上, 這就是被認可的一個標誌!
邢東一直抱有著這種念頭, 直到今天麵對麵看到江灼,他竟然驟生恍惚之感,才會脫口問出那麼一個傻問題。
江灼挑眉道:“是我。所以我來了, 各位還要坐著嗎?”
其他人恍然如夢醒,意識到即使吵翻了鍋,正主來了,這個麵子還是要做的,紛紛站起身來行禮讓座。重新挪了椅子,把最正中間的位置讓了出來。
江灼根本就不和他們寒暄客套,直接坐下,問道:“剛才在說什麼?”
他問孫青:“我聽見有人說發誓?——青哥,你坐下說。”
雖然在江灼坐下之後,其他人也都跟著落座了,孫青卻還直直地在旁邊站著,被江灼拉了一把才坐下來。
邢東在旁邊看著,愈發感覺自己剛才說的話沒什麼錯誤——這可不就是江灼的一條狗麼?
孫青頗為言簡意賅,不過該告的狀可是一句都沒少:“山上屢屢發生弟子們精神失常的事件,幾位長老開會商議對策,因為要不要把這件事彙報給少掌門發生爭執。我說為了辨彆他們是不是也都瘋了,大家各自發誓效忠江家,六人發誓,五人未動。”
“哦,是這樣啊。”江灼不冷不熱地說,“看來這五個人裡麵必然有邢師兄一份了。”
要怪就怪孫青這招太狠,也太猝不及防,自己不發誓的理由確實解釋不清楚,邢東頓了頓,才含糊其辭地說道:“像咱們這種門派,都敬服有能力的人。少掌門年少有為,誰能不服,何必整這些虛招子,好像大家互不信任一樣,沒得傷了彼此之間的同門情誼。”
他倒是滑頭,這個借口找的非常漂亮,甚至還倒打一耙。就連剛剛還在跟邢東發生了衝突的步鶴清都要暗暗為這個師侄迅速的反應而喝上一聲彩了。
這話明褒暗貶,在他心裡,恐怕並沒有把江家幾代的流血犧牲當什麼大事,而隻惦記這個家族的特權與好處。
孫青向來護著江灼,板著臉聽到這番話,正要反唇相譏,江灼卻忽然說道:“青哥,我後麵還帶了幾個人,你出去幫我接一下。”
孫青道:“大少……”
江灼轉頭衝他笑了笑,孫青一頓,略略躬身,然後轉身出去了。
邢東以為這是江灼妥協的表現,臉上露出得色,說道:“再說恕我直言,發下‘效忠江家’這種誓言,未必就有利於門派的發展,比如江師叔,假如我們都效忠他,難道個個都要玩忽職守……”
江辰非的瀆職算是江灼身上的一個汙點,邢東自以為擊中對方的軟肋,可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江灼猛地一抬頭,冷冷地看定了他。
他對上江灼的目光,還沒有完全展露出來的笑容猛然僵硬在臉上。
在父親還在世的時候,邢東經常被他帶著一起去捕捉從地府裡麵逃出來的厲鬼。
他見過有著各種恐怖血腥外表的鬼怪,有的頭被高空墜物壓扁、有的在河水中溺死,身體漲的像個球、有的被車子碾過,肢體殘缺……
麵對這些,父親卻說不用害怕,因為像是這種鬼,一般都是生前死於意外,死狀較慘,雖然不甘心,但是他們的怨恨是有限的。
真正恐怖的東西不在於外表如何,但是一定經曆過無數失去與怨恨打磨,他們心冷如鐵,無堅不摧,因為有著隨時付出與舍棄一切的勇氣,所以什麼都不會害怕——在這種情況下,一定記住,不要觸碰對方的逆鱗。
邢東當時慶幸他們從未碰到過這樣強大的對手,後來過了幾年,父親意外去世,他也無處去問,對方是死於何等的鬼怪手下。
而在這一刻,邢東竟突然有種被惡鬼盯上的感覺。
江灼的容貌秀氣俊雅,清雋如仙,即使此刻冷冷地板著,也是分外賞心悅目,可是他的眼中似乎含有著深刻的怨怒與威懾,仿佛一柄利劍即將出鞘,劍鋒未出,殺意畢露。
邢東直挺挺地坐在位置上,仿佛連呼吸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他覺得自己隻要稍一動彈,就要被貫穿胸膛。
隻是片刻,又好像過了幾十年,他聽見江灼說道:“發誓。”
他並未作出任何的解釋,隻是如此簡單的兩個字,邢東卻仿佛見到一束劍光在眼前晃過,淩厲殺氣撲麵而來,強勁氣勁如同海潮拍案,直壓胸膛,霎時間如同泰山壓頂,無可躲避!
他雙手直發抖,像是被某個隱形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以最快的速度拿起符紙,夢遊一樣寫下血咒。
當符紙化成飛灰的那一刹那,壓力陡然撤去,邢東渾身一軟,汗如雨下,整個人癱在了座位上,猶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這麼發下了毒誓。
這就等於以後要同掌門之位絕緣了!
江灼一開始跟邢東對答的時候,周圍的人還當江灼是在放狠話,心中各有各的思量,沒太在意,直到後來江灼施威壓逼迫邢東就範,他們才察覺到了周圍激蕩而起的劍氣。
邢東所感受到的,並不是他自己因為過於害怕出現的幻覺,更並非中那所謂看一眼就讓敵人聞風喪膽的主角光環,而是江灼在無數次險境當中磨練出來的劍意。
在上一回與何箕交手的時候,生死邊緣之際,江灼領悟到了江辰非之前的指點,心隨意動,劍隨心動,在手中無劍的狀態下卻生出有形之劍意,從而將自身的水平提升到一個“萬物俱可為劍”的狀態。
這種領悟不在功力是否足夠深厚,考驗的是心智與靈氣,因此在發現了這一層時,讓在場的不少長輩大為震驚。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邢東在江灼的壓製下立了真言咒,都是悚然動容。
誰想到這小子竟然能達到如今這種程度——真是個恐怖的事實!
在場的人本來就心思各異,有人心中震駭,不敢置信,有人卻放下擔憂,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步鶴清整個人臉色都變了,他盯著眼前空白的符紙,懸在半空的手欲抬未抬,為難至極。
他估摸著邢東之後,下一個被江灼收拾的就是自己。可是比起邢東來說,步鶴清還是江灼的長輩,要是被這樣逼著發誓,那簡直是顏麵掃地,以後彆想混下去了。
更何況就算是現在他立下真言咒,也顯得不是那麼光彩——被迫和主動的,能一樣嗎!
而且要遵守這樣一個誓言,又談何容易啊。
這抉擇簡直比選救掉在水裡的老媽還是媳婦更加艱難,猶豫再三,步鶴清往四下看看,還是悄悄抽出一張符紙,把誓給發了。
他的動作藏藏掖掖的,覺得自己被嚇成這幅熊樣子非常丟人。
江灼從邢東身上收回目光,說道:“邢師兄是個識趣的人。至於其他的前輩和師兄們,各位有沒有立下真言咒,我也不想一一追究……”
步鶴清:“……”
他娘的啊!
江灼隻不過是用邢東立威而已,至於有些人的效忠——說實話,他也不是很稀罕。
江灼繼續道:“今天我上山的目的,第一,將我父親的牌位帶回靈華派,同祖父一起供奉;第二,收回五行印。正如邢師兄所說,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們合作,我也沒有咄咄逼人的道理。”
“什麼,江師兄的牌位上山供奉?這不合適吧?”
“五行印要收回去嗎?”
江灼所說的這兩件事都足以讓眾人震驚,周圍頓時一片嘩然,這也是江灼預料之內的反應。
混亂地議論了幾句,他們自己自然是商量不出一個什麼結果來,有人問道:“少掌門,江師兄的牌位一直放在江家本家,今天突然移到山上來供奉,請問是不是有什麼說法?”
說話的這人就是在孫青之後第一個站出來發誓的,也是江老的弟子,名叫關彥,江灼見是這位師叔,臉色柔和了一些,欠身道:
“因為當年家父犧牲的真相已經查明,魂魄也已歸位。放到山上靈氣充沛,香火滋養也更方便一些。至於具體原因也在這裡。”
他拿出一張紙來,隨手遞給身邊離自己最近的一名弟子,吩咐道:“念。”
紙上沒有提及更深層次的內幕,不過如實記錄了江辰非犧牲當時發生的事情,上麵還有特案組的印章,是絕對無法造假的。
這真相讓原本各有心思的人們陷入短暫的沉默。
江老剛剛去世的時候江家內訌,有人猜測江灼會趁機回到山上繼任掌門之位,借以鞏固自己的實力,與繼母和兄弟一爭上下。
當時還有不少人特意為此做了準備,但等來等去也沒有動靜,反倒聽說宋雅萱和江維那一方徹底垮了,江灼倒是子承父業,去特案組當了一名普普通話的公務員,讓大家白緊張了一場。
他的舉動處處讓人摸不著頭腦,最後隻能解釋為是個胸無大誌的公子哥,也就逐漸不再在意這個人,誰料想到江灼竟然悶不吭聲地乾成了這麼一件大事。
——江辰非的死是這些年來一直解不開的疑團,而他竟然真的把事情的真相給挖出來了。
有人驚歎有人喜悅,更多的是對於江灼這個人重新衡量打量的目光。
不過無論怎樣,畢竟江辰非已經去世了,在場的人跟他的關係或親或疏,但最起碼是沒有害過他的,因此對於這件事聽過之後便罷,倒也不是特彆緊張。
他們更加關注的自然是五行印的歸屬問題,拿著五行印的五個人當中,步鶴清和邢東已經發下了誓,目前滿臉晦氣一言不發,另外三個人卻都既沒發誓,也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