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裡的一排排棺材微微震顫著,不斷從內部傳來敲擊木板的聲音,尋常人看到這一幕會嚇得半死,舒年卻無動於衷,站在門口靜靜看著。
男孩玩的是小把戲,屍體會產生陰氣,他隻是調動陰氣輕輕撞擊棺材板,像是有人在裡麵敲棺材。
實際上,義莊很乾淨,根本沒鬼,舒年眼中映入的隻有淡淡陰氣,倒是那個亂葬崗,真的有東西在。
男孩被扔在亂葬崗的一天一夜,舒年沒跟上去,當時他走不出宅院,無從知曉發生了什麼,但男孩回來後明顯不正常了。
家仆的死不簡單,不是意外,可舒年沒看出男孩用的是什麼手段。難怪“他”以後那麼厲害,原來是生前就接觸到了這些邪門的東西,這就能解釋了。
還有那枚翡翠扳指……
舒年沉思了一會,可能性太多,線索卻太少,得不出什麼合理的推論。
他繼續看著。
記憶的時間流動忽快忽慢,在舒年的感官中,男孩被丟棄到亂葬崗的一天一夜不過是幾分鐘而已,而在他沉思的這片刻功夫中,又是幾個月過去了。
人人都說男孩像是變了個人。
他原本沉靜寡言,也少有表情,不少人說他雖長得俊俏,但就是張喪氣的死人臉,近來倒是愛笑了,也願意與人說話,溫和了許多。
可在九少爺眼中,他變得一日比一日可怕了。
他懷疑從亂葬崗回來的不是活人,而是彆的東西,比如說,一個紙人。
從那天晚上開始,男孩的臉就沒有血色,煞白如紙,眼神發直發木,沒有焦點,空洞洞的一片,像是拿顏料點上去的。
他唇邊的微笑永遠保持著同一個弧度,身子單薄,體重很輕,九少爺曾親眼見過一陣旋風刮過來,就把他微微吹離了地麵,身上傳來白紙抖動的聲音。
家仆的死本就給了九少爺莫大的刺激,這下他更是不敢去學堂了,在家也儘可能躲著男孩,生怕與他獨處。
旁人對男孩身上的異狀無知無覺,他多次與父母說過,父母卻反倒以為是他生病了,請來郎中為他診治。
終於有一日,男孩徹底變成了紙紮人。
他全身僵
硬,關節一動不動,行走全靠風吹,說話也是“呼呼”的風聲,不知施了什麼邪術,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真人。
九少爺快瘋了,被逼得急紅了眼,抓起後廚爐灶燃燒的木柴就往紙人身上一扔。可柴火剛碰一到紙人,大人們就驚叫起來,潑水將火澆滅了。
光天化日下縱火傷人,燒的還是自己的兄長,九少爺犯了大罪,但念在他年紀尚小,再加上男孩沒事,隻被打了五鞭子,又送到祠堂罰跪了。
這五鞭子沒留情麵,九少爺後背生疼,滿臉都是冷汗。他跪在蒲團上,正是夜深人靜之時,先祖的牌位都染著厚重的黑影,挺可怕的,不過也沒紙人可怕。
後背疼到麻木,九少爺困了,漸漸垂下頭,眼睛半合,突然看到麵前多了一雙腳。
“九弟。”
輕柔的聲音喚著他,九少爺驚醒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滿臉悚然。
紙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蒲團前,墨勾的嘴角弧度永遠不變,沒有張口,就發出了男孩的聲音。
“九弟,你想殺了我?”
“為什麼?”
“難道你認為是我殺了你的好奴才?”
九少爺淒厲慘叫,連滾帶爬地往外逃,爬到門口時,一腦袋撞破了紙糊的東西,竟然又是一個紙人。
他甩開滿身的紙屑,從地上爬起來,卻呆住了——放眼放去,寬敞的院子已被紙人占滿了,密密麻麻地圍著他、衝著他笑。
“爹、娘!救救我!”
在一片慘白中,九少爺放聲哭嚎,父母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了。
他家的院子離祠堂很遠,但或許是上蒼顯靈了,他聽到父母在喚著他。
“九兒,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
九少爺正欲回應,猛地住了口。
父母的聲音離他不遠,就在上頭。
上頭是哪裡?
好像是……天上。
他緩緩抬眼。
“嘩啦……嘩啦……”
兩個慘白的紙人飄在天上,臉孔陰森森笑嘻嘻的,模樣正是他的父母。
它們說:“九兒,你說話啊。”
“說話。”
“說話啊!”
“啊啊啊啊——!”
一夜過去了。
清晨時分,家仆們打著哈欠起來做活,愕然地發現九少爺蓬頭垢麵地坐在地上,笑容
癡傻,嘴裡說著一些胡話,竟是瘋了。
他母親終日以淚洗麵,父親在傷心之餘,認定是因為男孩過繼給了他們家,才會招致兒子的不幸。
盛怒之下,他叫家仆將男孩亂棍打出去,男孩卻說,他能治好九少爺。
他說九弟是失了魂,要舉行招魂儀式。
其實堂叔何嘗沒找過神婆,但根本沒用,如今男孩說他也能招魂,保證找回九弟,堂叔走投無路,這下抓住了救命稻草,連男孩的話也信了,迅速備齊東西,請他做儀式。
許多人抱著看笑話的心態去看了儀式,誰料到招魂竟然真成了,九少爺恢複了神智。
族人們轟動了,自此以後,再也沒人敢說男孩是喪門星,反倒爭先恐後地與他攀關係、套近乎,堂叔一家更是將他當成神仙一般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