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三間普普通通的民房,靠著大淩河堤壩,小院兒不大,低矮的院牆爬滿了薔薇,院兒內開辟出了幾個規整的小塊兒,種著黃瓜、茄子、西紅柿,一片綠意盎然。
沈川站在大門口,麵前是用廢木頭釘的大門,高度隻到自己的胸口,用手輕輕一推,都能讓你懷疑,再稍微用點力,這個門會不會散架。
他走進院子,因為前兩天下了一場雨,院子比較泥濘,隻有中間鋪著沙石土,看著還算乾爽。
踩在沙石土鋪墊的小道上,感受著腳下的鬆軟,突然停止了腳步。看著麵前低矮的房屋,房簷的一角已經塌陷,木質的窗框,經過不知年的風雨,刷的白漆早已剝落,有的玻璃也已不見,隻用塑料布簡單的釘在框上。
“咳咳咳……”
一陣急促的,卻沒有力的咳聲,在打開的窗戶中傳出。沈川的腦海中,出現一個女人的身影,四十來歲的年紀,卻白絲早生,在她嚴肅的麵容下,還依稀能見到她年輕時的美麗。
彭豔茹,他高中班主任老師,他沒有恨過,反而非常的尊敬,之所以不想見,是因為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滾刀肉,對彭豔茹這位班主任老師很是發怵,每次見的時候都有點緊張。
而麵前這間房子,他是常客,經常被彭豔茹拎過來補課。到現在他還記得,那個大冬天,外麵下著雪,他趴在小炕桌上寫作業,彭豔茹就在他旁邊批作業,她那個因病退休的男人,彎著已經直不起來的腰,給他包了一大盆餃子。
餃子的個頭兒好大,咬一口油吱下竄出來,是純豬肉餡的,那個香啊。他一個人吃了二十多個,老師的閨女比他小兩歲,兩人一直都不對付,見到他吃的那麼多,氣得直撅嘴。
“怎麼不走了?”黃國立站在沈川身邊問道。
沈川低下頭,眼睛有些癢,鼻子有些堵,就像感冒了一樣,有點不舒服,然後又抬起頭來,鼻子不堵了,恢複了通暢,可是眼睛卻慢慢的變紅了。
“呼!”沈川長長吸口氣,又長長呼出來,“我是對這裡有陰影了,高一的時候,上半年還好,下半年我跟幾個同學,經常被拎過來補課。那個時候有伴,倒也不抵觸,可到了高二的時候,跟我一樣的後進分子,都他媽的退學了,我就成了老師最受寵的那一個。後來我就開始逃課,老師不知道找了我多少回,跟我談心,但我從來都沒有聽進去過,估計那個時候,她應該對我挺失望吧。”
“誰在外麵!”一個清亮的女孩聲音在屋內傳來,然後窗內黑影一閃,一個女孩子的臉趴在了窗戶上,透過玻璃,看到站在外麵的沈川和黃國立,呀的一聲,急忙跳下炕,穿著拖鞋跑出來。
“黃老師!”女孩跟黃國立打了個招呼後看向沈川,“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沈川看著麵前的女孩,正是老師的女兒吳佳穎,有六七年沒見了,除卻退了青澀變得成熟之外,沒有什麼太大變化,還是那麼漂亮,而且媚眼之間越來越像老師了。
“昨晚回來的,今天去學校,聽說老師病了,就過來看看。”
吳佳穎熱情的說道:“快進屋坐。”
沈川進了這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屋子,即使是開著窗,濃濃的中藥味也沒有散儘。
“媽,你看看誰來了。”吳佳穎進屋,趴在彭豔茹耳邊輕輕喊了一聲。
“誰?”彭豔茹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張臉出現在眼前上方,“沈川!”
沈川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側身坐在了炕沿上,看著老師,一個好好的人,被病魔折磨得脫了像,眼窩深陷,整個臉頰也都凹了下去,人瘦的縮小了一截。
抓起老師乾枯的手,好像沒有肉了,就是一層皮包裹著骨頭。曾經的點點滴滴,猶如老電影一樣,在腦子裡回放,心好像被一直無形的手抓了一下,有點疼。
“老師,我來看你了。”
“好……好……”彭豔茹臉上一直帶著笑,看著沈川的眼睛也有了光彩,“我教了那麼多的孩子,就你最搗蛋,但也是最聰明的,所以我一直堅信,隻要你肯用功,一定能考上大學。”
說了幾句話,好像用儘了渾身的力氣,彭豔茹不停的喘。
沈川急忙說道:“老師,您休息休息,有什麼話,一會再說。”
彭豔茹微微搖頭:“沒事,你來看我,我心裡高興,感覺到這病一下子好了很多。”
吳佳穎看著自己母親的樣子,有些擔心,但也沒說什麼,因為她能感覺到,自己母親是真開心。
彭豔茹又喘了口氣:“你這個小子啊,就是不學,最後不要說補課,你連課都不上了,那一段時間我是又氣又急,找到你談了那麼多次你都不聽,最後我隻能安慰自己,想你這樣聰明的孩子,即使不念書,長大了也會有大出息的……果然……”
彭豔茹笑得像個孩子:“你寫了一首歌,還上了央視春晚,然後又被水木特招,當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那是相當得意啊。之後又聽說,你還當了導演,在京城台導了台國慶晚會,我看不到這個急啊,托人找關係的,終於在京城買來一盤錄像帶。晚會真好,我還注意到了,有很多都是你寫的歌……”
彭豔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看起來很累了。
“老師!”沈川輕聲叫了一句,“我有一個問題,想了好多年都沒想明白,您能告訴我嗎?”
彭豔茹虛弱的說道:“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