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從哪裡來的?謝沛不是還沒回來嗎?他怎麼能吩咐人做這樣的事?!”薑貴妃咬牙道,“番茄宴,老臣子。”
“這是存心要讓所謂的老臣子們想起先皇嗎?”
薑貴妃的話讓周圍人瑟瑟發抖,其他人也就算了,但在宮裡做事多年的人,自然知道老臣子們對先皇的敬仰。
因此還駁過今上許多事情,一提就是先皇不準,先皇說了,先皇定下的規矩不能違背雲雲。
隻有暗地裡,眾人才知道今上有多恨這句話。
好像這天下隻有先皇能皇帝一樣。
好像隻有他是明君。
後麵的人就算拍馬也追不上,而且他這個原本就不入眼,根本沒被先皇親口承認的繼承人,在很多大臣眼裡,根本不是正統。
就算他是先皇親生兒子,那也不是正統,誰讓他並未得到先皇認可。
可先皇認可過誰?
他這輩子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操持政務,兩三個月不入後宮那都是常事。
生了幾個兒子,幾個女兒,基本上都沒管過。
當年的後宮可自由了,畢竟沒人管。
可廝殺的也厲害,誰不想讓自己兒子繼承大統?繼承如此偉業?
薑貴妃聽今上說過,先皇基本沒有抱過任何一個孩子,唯獨誇過一句的公主,立刻被滿朝文武視為瑰寶,一時間名揚天下,現在這位公主還吃著十幾個大縣的俸祿,遠離京都在漂亮莊子住下,駙馬一年一換都沒人說什麼。
就連什麼都參的禦史台,也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還說那位公主氣度非凡,有魏晉風範。
什麼東西就魏晉風範了?
先皇唯一誇過的女兒如此,兒子卻是看學業,誰的學業出眾點,就會多問幾句。
但僅僅多問幾句,在後宮又是一場搏殺,搏殺歸搏殺,卻不敢鬨出人命,否則先皇必然饒不了他們。
不過就算這樣的搏殺,時間長了,先皇心裡也清楚,便閉口不言,隻讓他們好好學,以後按著祖宗規矩。
祖宗規矩,不就是嫡長子十四歲聽政,十五立太子,其他兒子十六聽政,好好輔佐。
但先皇是沒有皇後的,哪來的嫡長子。
等於又把大家放在同一起跑線。
有人說先皇不怎麼去後宮,對孩子們感情不深,也不了解他們實際的能力,所以索性不管,大臣們也不覺得有什麼,畢竟先皇身體康健,以後慢慢選都是可以的。
誰料先皇去得那麼快那麼急,說是死前好好的,還跟大臣們喝了酒,吃了飯,順便處理公務。
等站起來的時候,臉色突然青紫,太醫迅速趕來,先皇瞳孔已經一大一小,整個人呼吸停止,心跳也沒了。
生死前後,不過一刻鐘,這期間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蘇菀聽了,多半會發現這是腦出血的症狀,喝酒熬夜猛然起身,整個人都不對勁。
這種病就是發作起來又急又快。
反正先皇死,沒告訴誰是儲君,也拉開天祥國為期三個月的爭鬥。
以先皇的威勢,但凡多說一個字,當時滿朝文武都會儘心輔佐。
可惜誰都不知道先皇想讓誰當太子,甚至先皇都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於是有了“精彩”的三個月,給先皇服喪期間那三個月,先是昱王跟丁老將軍愛女婚事公布,接著又不嫁了,接著因昱王寡恩,人還沒上位就想殺丁家滿門。
丁英婉換他人嫁。
然後有了後麵種種。
也就是說,今上從未得到聖人認可,也就從未得到老臣子們的認可。
畢竟他接下來做的事,很讓效忠先皇的老臣不齒。
看著同僚丁老將軍,為了先皇鞠躬儘瘁的丁家,死的死,散的散,他們如何不寒心。
所以現在朝堂的局麵,也是有原因的。
大家相安無事就行,也不要奢求太多的君臣相得。
畢竟像先皇那樣的皇帝,再也沒有了。
可謝沛,此時竟然搬出了先皇?!
還用這些東西去討好一個死人。
不對,不是討好死人,是討好那些老臣子們。
謝沛所做,就是在說,他願繼承祖父遺願,他跟老臣子們一樣尊敬先皇。
借此拉攏老臣子們。
這群老臣子們在朝中能量,雖說不如十多年前,可依舊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禮部書庫老大人是一個。
工部尚書,翰林院幾個老人,甚至還有幾個閣老。
那個極愛吃的文淵閣大學士,就在番茄宴傳出來的時候沉思許久。
現在的情況就是。
聖人不是看重大皇子,二皇子,明顯慢待謝沛。
那謝沛也不強求,直接找了先皇當靠山。
他祖父是先皇,外祖是丁老將軍,這兩點,就夠很多老臣側目。
以後的他,再也不是單打獨鬥,背後有兩位對天祥國舉足輕重的人物。
朝中局勢,再次變得不明朗。
謝沛這次從行宮回來,等著他的不是重華宮旁邊磁器庫的責問,而是兩邊勢力的拉扯。
可惜薑貴妃暫時想不到那麼深,隻覺得謝沛太狡猾,竟然硬生生跟先皇扯上關係。
聽著貴妃娘娘說完,旁邊內侍小聲道:“既如此,那聖人對先皇?”
應該是有怨吧,畢竟先皇也是他父親,卻從未誇過他一句,但凡有點優待,聖人登基也不至於那麼艱難。
誰料薑貴妃搖頭:“據我所知,他也隻有仰慕。”
但仰慕久了,會有恨,唯獨沒有怨。
這點就不用說出來了。
謝沛不用太多車馬,很快就能回京都,隨行的還有外祖身邊的老人,跟很多官員都認識。
不過,大理寺跟內官監果然都找過來,說有幾個證據證明,那投井的兩人之死跟三殿下有關,所以過來問問情況。
也隻是問問情況而已,誰讓謝沛敬慕先皇,還幫著先皇推廣果蔬,已經讓許多人誇讚。
事情也不好做的太過分。
他們此時態度不佳,隻會讓人覺得,他們對先皇不敬。
這種彎彎繞繞太複雜,蘇菀也就聽聽而已。
可有一點,好像很多人都沒意識過來。
謝沛衝著的,隻怕不是磁器庫的命案,而是太子之位。
現在已經是九月下旬,還有不到兩個月,就到謝沛十五歲生辰。
還記得上一輩奪嫡的慘烈是為什麼嗎。
當然是沒有早早冊立太子,才會有那麼混亂的場麵。
用一句:“生人難道想重蹈覆轍,讓骨肉兄弟相殘嗎?”
這句話在這種情況下簡直是無敵的。
而且對聖人來說,他不知道謝沛到底是誰的兒子,所以一直猜疑。
但對老臣子們來說,不管謝沛是當初昱王之子,還是今上之子,那不都是先皇的孫兒嗎。
還是丁老將軍的外孫,這點是不會改變的。
如此一來,謝沛的身世反而沒那麼重要,反正對老臣子們來說沒那麼重要。
蘇菀想明白這些,忽然覺得謝沛這個局估計早早布下,甚至他留下行宮就是想好的。
剛覺得自己是不是多此一舉的時候,蘇菀住所枕邊放了一支行宮附近的桂花。
為何知道是行宮附近?
如今盛開又漂亮的桂花,現下隻有玉華宮附近有了。
很多地方說盛開桂花代表運氣好,有好事要發生。
謝沛給她這個,除了感謝,還有傳遞意思的想法?
不過最近謝沛怎麼回事,每次都是送東西讓她猜,什麼嶺南水果,什麼盛開桂花。
這人怎麼回事。
老老實實寫信不行嗎?
果然,當皇子的心思全都百轉千回。
但看到花枝,蘇菀也徹底放心,可以繼續看戲了。
看來確實沒什麼事。
不過說的玉米食譜,卻是要做起來。
時人吃玉米,多是蒸煮,吃著原滋原味,味道確實好,又或者磨成玉米麵,也是不錯的食材。
但少有煲湯的,隻有蘇菀做菜的時候,喜歡用玉米煲湯。
像之前的鬆子玉米,也是這一年左右從宮裡慢慢流傳到宮外,多了些吃法。
蘇菀做過許多飯菜,基本都不會避諱旁人,就連之前的麻辣燙,臭豆腐,都是在廚房做,絲毫沒有藏著掖著。
所以有心人隻要想學,自然可學會。
雖說沒跟現在這樣把菜單整理出來,但也隻是沒機會而已。
從冰飲的天祥冰飲小冊,到之後的番茄宴,她整理出來的東西,基本都是給大眾用。
麻辣燙臭豆腐涼皮,雖說沒整理,但從未避著旁人。
跟著她身邊的宮女們基本都知道一二,回頭自己琢磨一下就能做出。
特彆是麻辣燙,都是同樣的方法做成,蘇菀可沒說這是自己的專利,勒令周圍商戶不準開麻辣燙的店。
所以如今想要做玉米食譜,基本是同樣的想法。
蘇菀正在想辦法,怎麼才能讓玉米食譜合理的放出來,就聽重華宮謝沛那邊傳來消息,說番茄宴是位高人所做,能得到也是偶然。
剩下的玉米,紅薯,花生食譜,還請天祥國百姓出謀劃策,想出多種吃法,不枉先皇辛苦一場。
若做出好的菜肴出來,那重華宮重重有賞。
好家夥,這根本不用自己費心費神來做,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外人可不知道皇宮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隻曉得皇家嫡長子確實英明神武。
一時間民間興起做玉米的吃法,而且現在正是秋玉米,紅薯收獲的時候,花生也在前一個月已經成熟。
畢竟秋天,秋收之後大家也沒什麼事,糧倉也充裕。
那就做好吃的唄!
做好了還有賞賜呢!
最先響應的,還有京都各大酒樓,急忙忙地讓大廚們趕緊研究新菜式。
如果做好了,能讓三殿下誇獎!
那酒樓生意豈不是更加紅火?
蘇菀看著熱熱鬨鬨的一幕,忍不住想笑,誰知道這事卻跟她又有些關係。
因為這場“比試”還沒開始,就又有傳言流傳。
說天下誰做玉米最好不知道,但宮中有位尚食司的小宮女,做的鬆子玉米天下一絕,吃過她做的鬆子玉米,必然會覺得這才是頭籌。
所以回頭比試的時候,玉米飯食做得好不好,還要得到她的首肯。
那個小宮女點頭了,才能說好。
蘇菀:???
美食這東西本就是眾口難調,這樣不是什麼正式的,有評委,有賽製的比賽。
怎麼突然把她架起來了,還要得到她的首肯。
她原本還打算做些菜肴呢,現在直接成幕後大評委了?
京都人不知道這小宮女是誰,宮裡的人知道啊!
鬆子玉米可是去年秋天的時候,蘇菀當作西膳房秋日菜單製成,以前是受歡迎,誰知道現在被拎出來,直接成為翹楚。
真有你的謝沛!
反正蘇菀現在不管去宮裡哪個地方,都有人邀請她嘗嘗自己做的玉米食物,看吃起來如何。
搞得蘇菀都不想各處走動了!
可是她這個活計就是各處傳遞消息,根本不能躲著。
等她要出宮去禮部的時候,可直接學乖了,直接給書庫老大人做了份番茄雞肉丸,又做了鬆子玉米,再來份梨湯。
直接提著食盒過去,根本不用吩咐!
梨湯是給老大人清熱去燥的,番茄雞肉丸上次答應過,鬆子玉米既是感謝,也是不用老大人說,她自己就拿了!
可惜蘇菀以為自己想的足夠周到,但世事難料!彆說老大人想吃,禮部其他人也想吃啊。
特彆是那個儀部的崔琥誠,他都在西膳房蹭了那麼多頓飯,吃了不知多少次鬆子玉米,可這次還是過來蹭老大人飯盒裡的東西。
氣得老大人想打人!
不過如此盛況也說明,如今京都做新鮮吃食的風氣之盛。
畢竟好多人想著,番茄宴都能讓聖人喜歡,那玉米宴,紅薯宴呢,萬一得聖人誇獎了?
這話在普通人當中暢想一下還行。
但在朝廷後宮說,完全是相反的後果。
聖人已經發了好大的脾氣,看到這幾樣食物就厭煩。
他越是厭煩,老臣子們越是不爽。
若不厭煩,又代表讚同謝沛。
謝沛!
這兩個字簡直是聖人的夢魘!
朝中局勢如此複雜,自然也沒關心以此揚名的小宮女,既讓她揚名,又讓她免遭猜測。
誰讓其他事情那麼多呢。
因為此事讓謝沛名聲越來越好,很得老臣子們青眼,所以內官監跟大理寺這邊的調查,也都是客客氣氣的。
不過畢竟死了人,還是要小心調查還好。
磁器庫,原本是掌管瓷器,銅器,錫器儲藏,前朝也有用作收各地名貴瓷器,漆器等物的作用。
現在設了工匠,不僅收瓷器,還要做瓷器。
等於說,全天下名貴瓷器漆器皆在於此。
這些東西的貴重不用多說。
兩個投井的太監都能借此獲利幾千兩,這還是低價賣出的,如果高價賣出,價格肯定更高。
為什麼低價賣出的原因也簡單,畢竟去黑市買賣,價格肯定不如市價。
所以大理寺調查,也不是為了為難謝沛,而是真心想查出個一二三四,好知道這兩個人是不是枉死,裡麵還有沒有命案。
內官監的想法更為簡單,那就是這些人可是偷皇家的東西,那就是偷他們的東西,誰讓他們也姓謝,也是皇親國戚。
於是謝沛在這一行人當中尤為配合,甚至配合著配合著,開始插手此案。
按理說必然要避嫌,可誰讓他總能找到關鍵證據。
謝沛說他找證據是為了證明自己清白,這也沒錯啊。
一切都在按他設想的方向走。
老臣子們甚至已經開始幫謝沛說話,說他怎麼會跟磁器庫有關,希望聖人明斷。
好在這場鬨劇在十月初終於落幕,十月初還有聖人生辰,因這幾年都不是大壽,基本上沒有大型操辦。
可他生辰前後案件水落石出,很難不說一句,是不是故意的。
調出來出來的結果,比大家想的都要深,那兩個學徒確實是自己投井,但卻是有人威逼他們,因為買賣到黑市的禦瓷買了十幾萬兩銀子,這個數額實在驚人,應當是四五年積攢下來的數額。
這一兩年他們愈發貪婪,吃下的銀錢無數,涉案也至少數百人,原以為死了兩個學徒,就可以拿他們頂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