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從六七年已經開始。
有人說讓聖人誦佛經,說不定能靜心,也因此給了天悲殿那群人可乘之機。
那些人確實有些法子的,至少能時常寬慰聖人,還有專門熬煮的湯藥,好讓聖人得以安眠。
誰知道那些人竟是騙子,那些湯藥也不知道是什麼製成,反正現在看來,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等他們被揭穿之後,那些藥草被太醫們仔細檢驗,才知道這些湯藥確實有安神作用,都能與之而來的,毒性也很大。
一時吃是沒什麼,但吃得時間長,身體就會垮掉。
但身體一差,聖人自己都會加大藥量,然後繼續循環。
所以聖人如此模樣,他們已經習慣了。
可這事連薑貴妃都不知情,也就他們這些在身旁的內侍知道一二。
他們這些人身家性命都在聖人手中,自然守口如瓶。
而這次要立皇後,隻怕是聖人也覺得自己有今日沒明日,就算落得不守信諾的名聲,也要把謝沛拉下來,絕對不會讓他坐上太子之位。
聽說他前幾日去禮部借冊封太子儀典,那禮部竟然還讓他借走。
這消息傳過來,聖人的精神愈發不佳,臥床好幾日,才想到這個法子。
想到太醫們說,不要讓聖人多思多慮,可這話誰敢講?
聖人多思多慮又不是頭一天了。
此時聖人的乾清宮有多安靜,朝堂內外就有多動蕩。
反正據蘇菀聽來,薑貴妃跟楚婕妤,你方唱罷我登台,鬨得不亦樂乎。
蘇菀聽著都覺得膽戰心驚,那朝堂之上的爭端必不用講。
幸好蘇菀她們不在宮裡,聽說皇宮內外都寒噤若嬋,不敢走錯一步路,否則誰知道會被牽連到什麼事情裡麵。
到十一月初的時候,李蓉蓉也被送到禮部,說是被調過來一起幫忙。
但看李蓉蓉驚魂未定的表情,就知道不是這樣。
現在禮部總部這邊根本不缺人,沒必要再調個厲害的宮女過來。
也因為李蓉蓉過來,所以又分了個房間給他們。
但這話剛說,李蓉蓉立刻抓住蘇菀道:“菀菀,咱們兩個一起住吧。”
這自然是小事。
不過等蘇菀剛把東西放到房間裡,就見李蓉蓉立刻把房門關上,小聲道:“皇宮死人了。”
“還有一個,就死在尚膳監附近!”
還有一個?
蘇菀皺眉:“死了不止一個人?”
“不止,我不知道內情,隻聽說死的人是楚婕妤的宮女,不知為何從內宮跑到外宮,被侍衛亂箭射死。”
強闖出內宮門,這跟行刺的罪名沒什麼兩樣。
當時又是傍晚,如今冬日天黑得早,自然顯得更加不同。
那侍衛們見嗬斥無用,直接亂箭射死了,死了讓宮裡人認領,才知道是楚婕妤那邊的宮女。
具體原因李蓉蓉並不知道,但她目睹了全過程,所以現在整個人有些顫抖,在宮裡也屢次出錯。
在長官安排下,先出宮一段時間,但又不能說因病出去,否則是會落罪的,對李家也不好。
正好禮部這邊有差事,也就調過來。
估約莫禮部尚書也知道,算是默許此事。
“宮裡亂了,太亂了。”李蓉蓉說著,眼角淚水已經不停往下掉。
李蓉蓉雖說今年已經十七,但家裡也嬌養,平時除了做菜,也沒經過什麼事。
看到有人死在麵前,彆說十七,就算七十了,該害怕還是害怕。
此時搬出來,也想有個人陪著,否則晚上根本睡不著。
蘇菀給李蓉蓉格外煮了碗安眠湯,讓她穩穩精神,好好睡一覺。
“如今出宮了,這裡又是禮部,不會有事的。”蘇菀安慰著,讓李蓉蓉先睡。
等她睡著,臉色才漸漸嚴肅起來。
宮裡亂作一團,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後位之爭。
兩邊都盼著對方犯下大錯,同時還要麵對老臣子們指責,畢竟當初說好的,不會再立皇後。
幾方壓力之下,死人倒是稀鬆平常。
什麼時候權利更換之時不會有亂子呢。
可這亂子已經過分,明顯不正常了。
死在自己宮裡,死在內宮,這就算了。
偏偏奪門而出,屍體在外宮。
不過這種事情也不會讓蘇菀她們知道,隻是第二天小朝會上鬨成一團。
連中極殿大學士都出來說了幾句話,大意讓他們不要再鬨。
可他們怎麼會聽。
現在已經是十月二十八,還有七八天時間,就到謝沛十五生辰。
若不能這之前決斷出來,誰還能鬥得過當太子的謝沛?
要知道太子跟皇子的身份,彆看隻隔了一層,但待遇天差地彆。
不說其他的,如果普通皇子結交大臣,這是結黨營私,太子結交大臣卻是正常的。
太子甚至可以有自己的小朝會,還有自己的內部跟六部,基本是模擬正經朝堂的配置。
連衣服配飾,都隻比聖人低一點。
若有些眼神不好的人看過來,都會覺得兩者服飾基本一樣。
這就是區彆。
當了太子處理政務,那就不是乾政,而是儘到自己的本分。
謝沛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裡。
同是皇子,他的威脅就那樣大,最近還找來外祖的親隨在身邊,招攬了不少舊部。
若他成太子了。
連聖人都要忌憚。
也因如此,才會有如今的局麵。
中極殿大學士看看不發一言的謝沛。
此事不是他的錯,卻因他而起。
甚至他什麼都不用做,這些人已經醜態百出。
不過想想也是,自從謝沛聽政,如今也就不到一年時間,可他做的事,卻是許多人好幾年都做不到的地步。
這種情況下,誰都會慌。
偏偏謝沛還用立太子的事情威脅他們。
所以現在的情況,竟然完全可以預料,隻是誰也沒想到會到今天的這種地步。
可謝沛是無所謂的,他才穩操勝券。
中極殿大學士按了按猛然跳動的心臟。
上位者,沒有幾個真的心慈手軟,也不太在乎什麼陰謀陽謀,多數人信的,是能力。
能力強弱,膽識強弱。
代表了屬下是否能忠心,能否能開創盛世。
這一刻,中極殿大學士心裡已然有了打算。
隻聽他道:“當年聖人說過,除丁皇後外,再不立後。”
“如此,就算一定要立後,那天祥國的嫡長子,也隻是三殿下。”
“還有不到十日,三殿下生辰便到,按照天祥國律法,是該籌辦冊立太子之事了。”
中極殿大學士慣是一言不發。
這會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驚膽戰。
彆人還在爭立後不立後呢,您直接開口說立太子?
東閣大學士聽此,立刻跟上道:“對啊,立不立後還可以慢慢商議,要臣說,還是早日立太子為好。”
“國不可一日無君,也不可一日無儲君。”
“先皇去世的慘案,不可再發生了。”
這些話傳到禮部蘇菀這邊,已經是十月底。
她正在臭豆腐店裡吃姨娘炸的酥肉丸子,猛然聽到顧客們議論,嚇得手都抖了下。
桂姨娘卻以為自己做的酥肉丸子不好吃,頓時有些忐忑:“不合胃口嗎?我原本現在店裡多賣個酥肉丸子,看來是不成。”
“沒有沒有,豬肉加蓮藕碎,一起炸,怎麼可能不好吃。我覺得可行的。”蘇菀立刻解釋。
桂姨娘自己覺得賣臭豆腐有些單調,索性做了酥肉丸子,吃起來極香,反正這店的名字就叫炸貨店,這樣剛剛好。
雖說這丸子裡蓮藕較多,但賣得便宜,味道也好,所以跟著售賣肯定可以。
以後這個小店的食物還能慢慢增加。
而且麻辣燙店生意也好起來,天一冷生意自然好起來,烏梅湯不是季節自然也不賣了。
兩個店儼然已經是附近生意最好的食店。
蘇菀今日過來,也是嘗嘗酥肉丸子好不好吃,姨娘的手藝確實可以。
隻是她想到方才聽到的消息,開口道:“我也不能出來太久,這會就回去吧。”
姨娘點頭,走的時候還給蘇菀帶了許多她做的丸子,蘇菀也沒拒絕,雖說官員們晚上不在禮部總部吃飯,但她們是要的。
這炸過的丸子回頭上鍋一蒸,就是絕好的蒸菜,又或者做成丸子湯也很好。
看著姨娘裝的分量,蘇菀忽然覺得,兩者甚至可以同時做。
不過她還是著急回禮部,宮裡的亂子宮外都知道了。
肯定要小心謹慎才行,中極殿大學士發話,隻會讓局勢更亂,隻怕六部也要站隊,這個時候肯定不能亂跑,否則誰知道會遇到什麼。
李蓉蓉都能遇到宮女被亂箭射殺,這宮外誰知道呢。
蘇菀回六部附近的時候,明顯覺得這附近氣氛不對,六部距離坊間很近,平日裡門口不說車水馬龍,也經常有人經過,今日卻顯得有些空蕩。
好在她拿著禮部的令牌,在回來的馬車上也換了宮女的衣服,所以進到禮部側門的時候也沒人阻攔。
看門的小吏見蘇菀過來,立刻低聲道:“去住所避一避,宮裡來人了,走小道,千萬小心,遇到內宮貴人一定要避讓。”
內宮?
內宮的人來禮部做什麼。
蘇菀開口道:“多謝大人指點,等這事過了,我給你做蒸肉丸吃。”
那小吏點頭,讓她趕緊從小道回去。
好在這路上沒遇到什麼人,等她回到房間時,李蓉蓉還有其他幾個宮女頓時鬆口氣。
“你可算回來了。”
“彆這麼說,蘇菀也不知道她前腳剛走,宮裡就來人。”
“我知道,我也不是埋怨,就是擔心。”
李蓉蓉則拉蘇菀到一旁,低聲道:“宮裡來人查舊的典籍,一個是查立後的章程,還有一些人查立太子的章程。”
這是直接在禮部打擂台啊。
宮裡的爭鬥已經到這種地步?
禮部也是慘,不過這些事情的典籍確實在禮部收藏,蘇菀之前也看到過。
立後的章程其實不算複雜,說是規矩森嚴,但講白了,那是聖人喜歡就行。
可立太子不同,太子是國之儲君,規矩隻怕不夠嚴,每一條都有規定,又或者找找之前怎麼做事的,也能從裡麵摸出些規律出來。
不想就知道,這會書庫那邊肯定爭論不休。
好在到了傍晚,這群人拿著各自找到的典籍又去宮裡。
禮部尚書,禮部侍郎自然也跟著過去,估計六部的尚書都已經進宮。
又是個徹夜難眠的夜晚。
禮部暫時恢複平靜,很多官員也沒經曆過這些,反而是年紀大的,快退休的書庫老大人出來,讓大家整理書庫,恢複平時的值守,該回去休息就休息,該吃飯吃飯。
知道一切正常,老大人被家人接走,禮部算是穩了下來。
尚食司那四個宮女決定在房間裡吃點糕餅,然後該休息休息。
蘇菀則陪著李蓉蓉,李蓉蓉又被嚇著,她原本那驚怕的厲害,這會手心都有點冰涼。
蘇菀見此,讓幾個宮女幫忙照顧,自己去給李蓉蓉熬點枸杞蘿卜湯,順便做點大家的飯食。
原本就怕,再不吃東西,那精神隻會更差。
枸杞蘿卜湯好做,飯食則是蒸了酥肉丸子,兩者都不用太費功夫。
蘇菀一邊看著火,一邊走神,好在天氣雖冷,她卻是在灶台旁,其實也還算溫暖。
不過聽著廚房門有些響動,蘇菀一抬頭,竟是個怎麼也想不到人。
謝沛這會手裡拿得是真正的糖葫蘆,上麵帶著厚厚的糖衣,琥珀色的糖衣煞是好看,看著就甜滋滋的。
蘇菀驚訝道:“你怎麼在這。”
難道不應該在皇宮嗎?
謝沛搖頭,又點點頭:“一會就去。”
看著謝沛的表情,蘇菀似乎意識到什麼,她看著肩頭落雪了的謝沛,忽然意識到過了今晚,可能一切都會不一樣。
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一切都變得不同。
“我能來蹭碗飯嗎?”謝沛走到蘇菀身邊蹲下,跟她一起依偎在爐灶旁,這樣看著,好像又回到之前。
蘇菀自然不會拒絕。
酥肉丸子在蒸氣足的鍋裡很容易就能熟,謝沛讓蘇菀拿著糖葫蘆,他把兩人吃的份拿出來。
這頓飯吃的沉默,吃過之後謝沛又給蘇菀塞了一個荷包,荷包滿滿當當的。
“若成了自不用說。”
“若不成,你拿著這些房產地契,每年都有嶺南水果送來。”
“還有一些京都鋪子,足夠你從宮裡出來之後生活。”
蘇菀剛想拒絕,謝沛又道:“事情不成,我要這些也沒用,還不如給你。”
“如果成了。”
謝沛輕笑:“那我再來找你要。”
這話說得簡單,可實際代表什麼,兩人心裡都清楚。
謝沛竟然有些囑托後事的感覺。
但為什麼要跟她說,難道她是謝沛唯一的朋友?
或者說,相識於微末的朋友,雖然那時候的他也不算微末吧,隻是暫時沉寂而已。
她不會貪圖這些東西,可東西在手的感覺,畢竟不同。
這荷包甚至有點沉,畢竟嶺南的田契都在這。
蘇菀微微點頭:“那你一定要回來取。”
也不知道謝沛聽到什麼,笑著點頭:“肯定娶。”
謝沛冒著風雪離開,看的蘇菀心頭一顫,這樣的少年人,竟然要經曆這些。
可謝沛身邊的護衛臉色古怪,快到皇宮了才敢開口:“殿下,有您手裡那東西,事情怎麼會失敗。”
謝沛麵無表情,解開大氅隨手扔過去,明顯要跟勤政殿裡的人爭個高下,隨口道:“你不懂。”
他肯定不懂啊!
明明真的不會有事,為何搞得像托孤一樣。
您手裡明明有先皇留的遺詔!
這東西藏得極深,但隻要拿出來,您是穩贏的局啊,為什麼要去騙個小姑娘,還把您外祖留下的房產地產都給她了?
等一行人到勤政殿的時候,護衛忽然反應過來,這下臉色更古怪。
可下意識道:“她那樣聰明,您不怕他回頭猜出您的意思,那就完蛋了。”
為了保護蘇菀,護衛甚至連名字都沒說,隻怕有誰聽了去。
謝沛腳步一頓。
他好像,把這個給忘了?
若蘇菀知道他明明穩操勝券還故意“托孤”,可以,他確實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