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之所以是這個反應,倒不是他們聽得多麼入迷,而是這種非精神力的合奏形式他們從未聽過,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很不錯的演繹。”老師也鼓掌讚歎道,“這種形式以前也有學生大膽地嘗試過,但配合和節奏遠沒有你們兩人好。”
就像先鋒戲劇一樣,學院作為獨立於商業社會的象牙塔,自然有很多充滿理想的學生和老師在不斷嘗試著創新,努力拓展著音樂的邊界和更多可能性,無精神力演奏就是其中一種,所以老師雖然驚奇,倒也並不特彆意外。
“這是夏舒允同學的原創歌曲。”沈祺然對老師說,“我隻稍微改編了一點點。”
“真的嗎?”老師驚喜地看向有些靦腆的少年,讚譽之情溢於言表,“這首歌很不錯,夏舒允同學,你以後可以繼續做這方麵的嘗試,應該會有很不錯的成就。”
太久沒得到過來自師長的肯定,夏舒允高興得臉都微微漲紅,有些人立刻不太樂意了。
“切,他也隻能嘗試這種非精神力樂曲了。”說話的人明顯對夏舒允有偏見,聲音陰陽怪氣,“靠小眾音樂博人眼球罷了,有什麼了不起的。”
沈祺然皺了皺眉,老師也嚴肅道:“非精神力樂曲是一個值得探索的方向,有些同學具備這方麵的天賦,致力於此未嘗不可,這也是一個很好的出路。”
不過她的目光轉向沈祺然時,又換了一種說辭。
“當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精神力音樂仍是目前的主流,也是發揮出音樂最大價值和潛力的最好途徑,對我們大部分人來說,專心研習精神力音樂才是最好的選擇。”
看到老師目光中暗含的鼓勵和期許,沈祺然禮貌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一首旋律優美的好歌並不是那麼容易創作出來的,但若有精神力輔助,再平淡無奇的旋律也依舊能讓無數人感動和沉迷,兩者相較,自然後者的收益更高,所以老師才會勸他將更多精力用在精神力樂曲上,這也是無可厚非的。
表演完畢,沈祺然和夏舒允回到座位上。夏舒允欲言又止,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小聲問沈祺然。
“你認可老師的說法嗎?”
沈祺然看向他:“嗯?”
“你以後會把更多精力放在精神力樂曲上嗎?”
其實沈祺然對精神力樂曲沒什麼偏見,隻是自己來這邊才一年,對精神力的理解和運用並不純熟,就是想創作點高水平的精神力樂曲也有心無力。不過,如果能夠賺錢,他以後可能也會迎合一下主流,畢竟事關小命,他得儘快攢好足夠的錢才方便跑路。
沈祺然的沉默讓夏舒允以為他是默認了,目光頓時有些黯然。
“其實在我看來,無精神力樂曲如果足夠出色,受眾會更廣泛,影響力也不遜於精神力樂曲。”他舉例道,“就比如R先生的《小夜曲》,現在也沒有過時,還不斷有人翻唱傳播呢。”
沈祺然“哦”了一聲,忍不住笑了:“是嗎?”
夏舒允以為沈祺然的態度有所“鬆動”,立刻擺事實講道理:“從傳播的角度來說,並不是每個人都具備聽現場演奏的條件,在我小時候,隻能聽錄製曲,因為福利院隻有一個老舊的播放機,那種設備播放出的曲子,已經毫無精神力可言,如果能偶爾聽到一段好聽的節奏,福利院的孩子們能回味和開心一整天。這種情況在帝國境內其實有很多,隻是這類人大多處在社會最底層,無法讓上層的人聽到他們的訴求,但對這些人來說,非精神力樂曲的意義是遠遠大於精神力樂曲的,這裡蘊含的潛力和市場也是無限的。”
沈祺然越聽越驚訝,或許夏舒允最初選擇演奏非精神力樂曲時,隻是為了規避自己“可能帶來災禍”的體質,但現在,他明顯已經在這條路上想得很深很遠,並決心要堅持走下去了。
“你說得對。”沈祺然認真地點點頭,鼓勵道,“這條路雖然不是主流,但一樣會有很好的前景,我會試試的,你也不要輕易放棄。”
“嗯!”少年終於露出了笑容,這是一種找到誌同道合者的喜悅。
“等我畢業了,我也想去王都。”他忍不住將自己更多的想法分享出來,“我聽說,R先生是王都的人,如果可以,畢業後我想去找他,和他一起研究和學習無精神力樂曲。”他把目光轉向沈祺然,有些忐忑道,“當然,祺然你也在王都,我到時候也想去找你……可以嗎?”
沈祺然微笑著點點頭:“可以啊。”
***
有過這次成功而愉快的合作,沈祺然和夏舒允明顯熟絡了很多。
夏舒允是三年級生,再過兩個月就要進行畢業演出。按照默黛爾音樂學院的傳統,每位畢業生都要在禮堂裡進行畢業表演,至少要登台表演三首曲子,夏舒允之前本打算放棄表演,但現在他已經找到了新的方向,便報上了三首原創的非精神力樂曲。
雖然已經報上了曲目,曲子卻還沒有徹底完成,夏舒允在修改曲譜的時候,不時會來詢問沈祺然的意見,沈祺然也樂於和他討論,兩人有時還會相約一起去琴房練習。
兩人走得近,歐瑞和奧文作為和沈祺然最親近的人,自然都看在眼裡。歐瑞一開始還有點擔心謠言的事,但想到沈祺然身邊有元帥大人派來的暗哨潛伏保護,肯定出不了什麼事,他也就釋然了。
但奧文卻不這麼想。
“你不覺得夏舒允最近和祺然哥走得太近了嗎?”他皺著眉問歐瑞。
“是有點,這不也是為了修改曲子的事嘛。”沈祺然就是R先生,這件事奧文不知道,歐瑞卻是知情人之一,所以對夏舒允來找沈祺然討論非精神力樂曲的事,他倒是挺能理解的。
“他一個人熱衷搞那種小眾的非精神力歌曲也就罷了,整天拉著祺然哥一起去搞,這算什麼事啊?”奧文小聲嘀咕,對此顯然非常不滿。
某天傍晚,沈祺然和夏舒允一起練完琴,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上完選修課的歐瑞和奧文,四個人就一起朝宿舍的方向走。走到一半,沈祺然突然“哎呀”叫了一聲,對歐瑞他們道。
“我有事要去校外一趟,你們先回去吧。”
“是有急事嗎?”夏舒允關心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哈哈不用,我就是去買點東西,去晚了怕那邊關門了,先走了!”
沈祺然飛快地奔向校門口,歐瑞和奧文對視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肯定是去買信封信紙了,我上次就說他應該一次性多囤一些的,否則哪能夠嘛。”歐瑞樂嗬嗬道。沈祺然每天晚上都會在宿舍裡給邵行寫信,這個他和奧文都知道。
“信封信紙?”夏舒允第一次聽說這件事,聽起來沈祺然似乎還經常寫信的樣子,不由得十分好奇,“祺然是有固定的筆友嗎?”
“何止是筆友啊,那可是他……”歐瑞突然閉住了嘴。
為了掩飾身份,沈祺然來默黛爾音樂學院後連結婚戒指都不帶了,就是怕彆人由此聯想到他的真實身份上。歐瑞剛慶幸自己及時管住了嘴,沒暴露沈祺然的已婚身份,旁邊的人卻突然開口了。
“是他老公。”奧文說。
“老公?”夏舒允頓時愣了,“祺然他……是有男朋友的嗎?”
“不是男朋友,而是老公,結了婚領了證的那種。”無視了歐瑞拚命使的眼色,奧文看了夏舒允一眼,“祺然哥早就結婚了,和老公的關係非常好,來這邊後兩人天天相互寫信,甜蜜得不得了。”像是為了佐證自己的話,他又轉向歐瑞,“對吧?”
歐瑞一開始還挺懵的,不明白奧文突然提及沈祺然的已婚身份是為什麼,但對方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歐瑞就是再遲鈍也明白過來了,他無奈地看了夏舒允一眼,點點頭。
“是啊,祺然有老公的,不過他不太喜歡秀恩愛,平時不怎麼提及,所以你才不知道吧。”
“作為他的朋友,我們都很高興看到祺然哥和自己的愛人幸福甜蜜,”奧文看著夏舒允,表情如常,眼神卻格外銳利,“你也一樣的吧,夏舒允同學?”
夏舒允動了動嘴唇,良久才擠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
“當然。”他輕聲道,“我當然……也為他感到高興。”
他們的宿舍並不在同一片區域,三人很快就在路口分開了,夏舒允獨自走在回去的路上,路過一棵梧桐樹下時,他身體突然劇烈一顫,多虧及時扶住了梧桐樹,才沒有失衡倒下。
——你在說謊。
他呼吸急促,臉色煞白,一邊捂著劇痛的頭,一邊哆嗦著手去取放在口袋裡的藥瓶。
——看到那個人擁有幸福甜蜜的愛人,你並不感到高興。
“閉嘴。”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淌落,心臟仿佛被什麼緊緊揪住,他幾乎無法呼吸,隻能發出痛苦的嘶吼。
“閉嘴!”
——不要騙自己了,隻有我最懂你,因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終於握住了藥瓶,他艱難地背靠在大樹上,用顫抖的手急切地扭開瓶蓋,將裡麵的藥片猛地全都倒進嘴裡。
——你可以無視我,但你欺騙不了自己的心。你是喜歡他的,不是嗎?
藥劑很快發揮了效力,徘徊在腦中的聲音終於平息了。他胸口劇烈起伏著,背靠著大樹,慢慢滑坐到地上。
傍晚的風帶著蕭瑟的涼意,深沉的暮色漸漸吞噬掉最後一絲殘輝,少年將頭埋進膝蓋裡,在樹下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