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不給送飯,他們主仆兩人剛到王府,人生地不熟的。更彆說府裡還有不知道藏在哪裡的暗哨,他們多半也不能自由出入,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咱們這真是出了虎穴又進狼窩。”
季廉將藏在懷裡的油紙包拿出來,自己拿了一塊後,將剩下的都推給葉雲亭:“我早上在國公府時偷偷吃了不少,現在不餓,少爺你多吃點。”
葉雲亭拿了一塊,就著涼掉的茶水慢吞吞吃完,將剩下的包起來塞回給季廉,不等他拒絕便道:“我不餓,你吃飽些,等會兒還有事情要交給你辦。”
季廉聞言這才肯接過去。
主仆兩人囫圇填飽了肚子,葉雲亭思索了一番,就吩咐季廉去王府裡轉一轉,探一探那些暗哨都藏在哪裡,最好能摸清有多少人。
季廉雖然沒正經學過武,但他力氣大,腿腳利索,身手也算靈活,暗中探查一下暗哨應該問題不大。
“你小心些,彆露出端倪讓人發現了。”葉雲亭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地囑咐道:“若是不成,便趕緊回來。”
季廉點點頭:“我省得。”
他說著噔噔噔跑出去提了兩桶水回來,又故意大聲道:“王妃,我還沒吃飽,去廚房裡找找看有沒有彆的吃食。”
說完便一溜煙地出去了。
院子裡的兩個婢女大約是得了吩咐,一如既往地像泥人一樣,不聽不看也不管,就老老實實地杵在院子裡。
葉雲亭借著關門的機會,目光快速掃過院子裡的大樹,卻沒有發現蹲守的暗哨。
但他到底不放心,快速回了裡間,將打開的窗扇全部關上,隻留了兩麵正對著空地、沒法藏人的窗戶透氣。
等做完這一切,他才靠近榻邊,準備開誠布公地和李鳳岐談一談。
隻是他走近了,才發現李鳳岐又昏迷了過去。兩道長眉擰著,牙關咬得死緊。
他臉上的汙漬已經擦洗乾淨,床頭昏暗的暖色燭光讓他看起來稍微有了一點氣色,人雖然瘦脫了形,但五官依舊難掩精致。
古人曾言,岩岩若孤鬆之獨立,頹唐如玉山之將崩。葉雲亭覺得,這兩句話用在李鳳岐身上恰到好處。
即便已經被糟踐成這樣,仍還殘留著兩分不俗的氣度。
葉雲亭給他理了理雜亂的長發,輕聲道:“今日我和季廉為了你,連飯都沒得吃。你若是不甘心受辱,便趕緊好起來吧。”
也好讓他們主仆沾點雞犬升天的光。
可惜昏迷的人此時並聽不到他的話,葉雲亭自顧自嘀咕了兩句,便認命地起身收拾。
榻上已經發餿的帳幔要拆下來換了,屋裡的地麵桌椅也都得擦拭乾淨……好在這些粗活從前在國公府裡時他也不是沒乾過,現在做起來,雖然有些笨拙,但也勉強過得去。
等把這些事弄完,外麵已經是黃昏時分。
秋日裡天色黑得早,晝夜溫差也大,葉雲亭乾活時圖方便省事,隻穿了件薄薄的內衫,眼下忙活完了,才察覺冷意。他忙將外袍披上,搓了搓冰涼的手,心裡卻惦記著出去探查還沒回來的季廉。
開門朝外張望了一圈,院子裡靜悄悄的,除了蟲鳴鳥叫聲,沒半點動靜。
兩個婢女不知道去了哪兒,已經沒了人影。
葉雲亭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出去找人。他去旁邊的偏房尋摸了一會兒,找了幾盞燭台並兩床乾淨的被褥,便回屋繼續收拾——眼下就隻剩下李鳳岐睡得那張床榻沒有收拾了。
既然決定了要上永安王這條大船,葉雲亭就不會輕易退卻。
他把幾盞燭台點燃,照亮了昏暗的裡屋之後,便去折騰床上的病患。
李鳳岐仍然昏迷著,從葉雲亭見到他開始,這期間他沒吃過一口飯也沒喝過一口水,更沒見醫官來診病喂藥。葉雲亭說不好他現在的身體如何,隻能先小心翼翼地將那床已經發了黴的被褥掀了,然後試探著伸手去解他的衣袍,準備先檢查一下他周身有沒有外傷。
若是有外傷,就暫時不好隨意挪動了。
葉雲亭先將浸染了血汙藥汁的外衫解開,待解到裡衣時,略有些底氣不足地瞧了一眼李鳳岐,見他還安然闔著眼,才輕輕籲出一口氣,道了一聲“得罪”。
裡衣敞開,露出底下傷痕交錯的軀體。
本來還有些尷尬的葉雲亭目光落在這些傷痕上時,呼吸便窒了窒。
雖然早知道永安王年少從軍,曆經百戰,身上必然少不了新舊傷痕,但親眼看見這些縱橫交錯的舊傷時,還是難免生出一絲蒼涼之感。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北昭這些年四周群狼環伺,東夷有不臣之心,南越越發強盛,西煌更是野心昭著屢次犯邊。早些年時邊疆常有摩擦戰事,邊疆百姓深受戰爭之苦。但自從永安王孤身單騎斬殺西煌猛將之後,北昭軍心大振,二十萬邊關守軍在他的統領之下,如一道銅牆鐵壁,死死護住了邊疆百姓。就是最凶悍的西煌軍,也不敢再踏足邊境。
邊關將士更是以入永安王麾下的玄甲軍為榮,玄甲軍黑旗一出,無人能與匹敵。
可讓敵國聞風喪膽的北昭戰神,如今卻躺在自己的王府裡,被折磨得沒了人樣。
葉雲亭深吸一口氣,重新給他將衣袍係好,而後起身深深朝他一躬,方才小心地將人打橫抱了起來。李鳳岐是習武之人,身材高大,骨架比他幾乎大了一圈,他本來蓄足了力道,就怕一把抱不動,誰知道真將人抱在懷裡時,才發覺他輕得嚇人。
背後的蝴蝶骨直突突地頂出來,硌得人發疼。
葉雲亭今天已經不知道歎了多少回氣,輕手輕腳地將他抱到窗邊的貴妃榻上放好,才去收拾一片狼藉的床榻。
……
李鳳岐是被冷醒的。
上京的初秋,不似北疆一般刮麵生疼,它似一盆冰涼的水,將人包裹浸透其中,一直冷到骨子裡去。
他勉力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並不在床榻之上,而是被放在平日裡小憩的貴妃榻上。貴妃榻正對著一扇窗,那陰冷的寒風便從窗戶縫隙裡呼呼地吹進來,直往人骨頭縫裡鑽。
李鳳岐心裡嗤了一聲,心想李蹤這是嫌他死得不夠快,想再添把柴。竟然還如同幼兒稚子一般,使出這種下作手段。
隻可惜他命硬得很,不會死,也不想死。
他闔上眼睛,一遍遍默念兵法以抵禦這徹骨的冷意。
隻是這回沒等他背完半部兵法,便聽見了腳步聲。
來人腳步聲沉而虛,應當是個年輕男人,沒有習過武,要是他猜得不錯,應是個文弱的書生。
李蹤派這麼個人來,是又想出了新花樣來羞辱他?
李鳳岐閉上眼裝作昏迷,暗中屏息凝神,等著對方靠近。
葉雲亭換被褥換到一半,才想起來現在這個時節不蓋上被褥應該會冷,而且李鳳岐還是個病患,更吹不得風,才匆匆拿了薄被過來準備給他蓋上。
等到了近前,就見他的嘴唇果然更白了一些。再摸一摸手背,更是冰涼沒有一點暖意。
“是我疏忽了。”葉雲亭看著比先前似乎更虛弱蒼白的人,不由生出了歉意。
他給李鳳岐把被子掖好,遲疑了一下,又將兩隻手伸進薄被下麵,抓住他冰涼的手給他捂熱取暖。
看著李鳳岐越皺越緊的眉頭和越發蒼白的臉色,他心虛地小聲嘀咕道:“就隻是吹了一小會兒,你可千萬彆再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