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早飯,葉雲亭便和季廉商量著,再將王府仔細翻找一遍,說不定能找出些遺漏的值錢物件,到時候拿出去換點銀錢,不僅能買米糧,還能打點一下婢女守衛,換些消息。
主仆兩人分頭行動,一個往前院找,一個往後院找。
葉雲亭去的是後院,他一間房一間房地找過去,才發現這偌大王府竟然當真是空落落什麼也沒有。
倒也不是說被搜刮的乾淨,而是看其中陳設,怕是原本就沒有多少物件。
像齊國公府府裡,彆說正經主子住的院子了,就是幾個姨娘住的院子十分精致。雕梁畫棟,奇珍異草,數不勝數。雖不至於奢靡無度,但也絕不尋常。
他原本以為以永安王的權勢地位,這王府至少該比齊國公府更加奢靡一些。
沒想到卻是他想多了。
這偌大後院,除了正院裡有些人氣兒之外,竟然儘是空落落沒住人的模樣。
他倒是有耳聞老王爺與老王妃十分恩愛,終其一生未曾納妾。即使老王妃子嗣艱難,最後隻得了一個兒子,老王爺也沒再納新人進府。
隻是老王爺在時後院空置還能說得過去,他沒想到李鳳岐接管王府這些年,這後院竟然也一直空著沒住人。
他感慨了兩聲,把最後兩間房也找了一遍。
結果依然是一無所獲。
沒住人的空院落,當然也不會有什麼值錢物件。
葉雲亭兩手空空地溜達到前院去和季廉會和,準備看看他那兒有沒有收獲。好在季廉還是有些收獲的,他寶貝似的捧著一堆紙墨筆硯過來,看見葉雲亭後又從懷裡掏出一塊硯台來,邀功道:“少爺你快看看這個,我看二公子那兒也有這麼一塊硯台,應當能值些銀子吧?”
這硯台巴掌大小,四角圓潤,上麵雕了幾朵搖曳的、將開未開的蓮花與荷葉,中間研墨的部位恰似一汪水池,隱約還有泛著淺淺金色微光,蓮花搖曳其上,正好應了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
“這是蓮台硯。”葉雲亭一眼就認出了這硯台的來曆。
他平日在府中無聊,便以讀書習字為樂,對紙墨筆硯都頗有研究。這蓮台硯是上京最受追捧的大師所雕刻,一共隻有兩方,其中一方在齊國公府裡收著,後來在葉妄去國子監時,被葉知禮取出來給了葉妄。
另一方倒是不知去處,沒想到竟然會在王府裡。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硯台,指腹下觸感光滑,他著迷地摩挲了幾下,目露不舍:“這麼好的硯台……”
季廉見狀立刻接話道:“這麼好的硯台肯定特彆值錢!”
“……”葉雲亭頓時哽住,默了默道:“罷了,再好的硯台,也得有命用才行。”說完將硯台塞回季廉懷中,當先走在前頭,免得看見硯台又舍不得:“先試試看能不能出府吧。”
他轉頭打量著四周,總覺得他們這兩日實在太過順利。
以王府裡如今的情形,皇帝當真會讓他們隨意出入行動嗎?
葉雲亭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兩人走到王府側門,才剛推開門,便有兩人擋在了門口,目光冷冽地望著他們:“此處不可出入,王妃請回。”
葉雲亭和季廉都被忽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葉雲亭迅速掃了一眼兩人的腰牌,沒有多言便拉著季廉退了回去。
走遠之後,季廉方才小聲道:“昨日側門我沒有發現有人守著。”
他當時還推開門看過,外麵巷子安靜的很,除了兩個乞丐外,並沒有其他人。
“這兩個守衛是神策軍。”葉雲亭回憶兩人腰間懸掛的腰牌,又想起一瞥時牆角的兩個乞丐,問道:“那你昨日有看到那兩個乞丐麼?”
季廉點頭:“有,他們昨日也在那兒。”
葉雲亭思索著道:“那兩個乞丐看起來不太對勁。”
雖然穿著打扮一副落魄邋遢的模樣,但身形卻十分魁梧健壯,即便對方已經極力蜷縮身體掩飾了,但那鼓囊囊的腱子肉還是藏不住,而且葉雲亭眼尖,一眼便注意到對方搭在膝蓋的手上,指甲縫隙裡都乾乾淨淨,沒有半點汙垢。
哪裡有如此健壯又乾淨的乞丐?
葉雲亭猜測這多半也是神策軍喬裝而成。隻是他想不通,王府都敗落成這樣了,還有什麼必要喬裝打扮、一明一暗地特意守著?
思緒數轉間,葉雲亭已經拉著季廉回了正院。
他將一堆筆墨紙硯抱回裡屋放在桌子上,又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方蓮台硯單獨放在一邊,方才同李鳳岐說起側門的發現。
李鳳岐耳朵在聽他說話,眼睛卻盯著那方硯台,眉頭微挑:“今日去前院了?”
葉雲亭循著他的目光看去,正看見那方蓮台硯,他遲緩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後知後覺地反應起來,這些東西的主人,正躺在自己麵前。
他臉頰微微發熱,努力維持著鎮定道:“嗯,本是想和季廉去找點物件拿去換些銀錢買米糧。沒想到在側門被攔了下來。”
李鳳岐瞥他一眼,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你喜歡那方硯台?”
葉雲亭聽出他話裡的揶揄,不由更加麵紅耳赤,難為情地點了點頭,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他膚色白皙,稍微一有緋色便格外明顯,藏也藏不住,眼下更是連脖子都紅透了,根本不敢抬眼去看李鳳岐。
也是他太不把李鳳岐當外人了,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自顧自做了決定。就算永安王如今落魄失勢,他如此行事也有些過了。
葉雲亭訥訥不知如何解釋,一雙眼睛如沁了水,東飄西蕩地就是不敢直視李鳳岐。
“既然喜歡,那便留著自己用吧。何必賣了。這蓮台硯攏共也隻有兩方,若是賣了,以後有錢恐怕也買不到。”李鳳岐看著他麵紅耳赤不知所措的模樣心情甚好,終於大發慈悲地放過了他:“至於銀錢總會有的,況且眼下還用不上,不必急於一時。”
葉雲亭聞言終於敢去看他,恰看見他唇邊沒來及收斂的笑意,一時愣了愣,緊接著便反應過來是自己入了套,被他牽著走了。
他臉上的緋色還沒褪,眼裡無措慌亂卻已經斂了起來,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就雲亭就先謝過王爺割愛了。”
李鳳岐含笑搖頭,下巴朝榻邊點了點,示意他坐下說話:“過來,我與你說幾件要緊事。”
葉雲亭才被他戲弄過,聞言立即警惕地打量著他,怕他再捉弄自己。狐疑地看了幾眼,見他似是真有正事要說,方才坐了過去。
李鳳岐等他坐好,方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你既入了王府,此後便與我生死相連。”
葉雲亭與他對視,微微頷首。
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實。
“既然如此,你昨日問我的問題,我今日重新回答你一遍。”李鳳岐直視著他,緩緩道:“銀錢我有,人手亦有。但他們都是熟麵孔,一旦在上京露麵,恐怕就會被李蹤暗地誅殺。所以我尚缺一人替我在中間傳遞消息。”
葉雲亭沒想到他會忽然攤牌,神色微詫:“王爺說的那個人,是……我?”
昨日他曾經試探過李鳳岐,問他可知這府裡還有哪裡藏著值錢物件。表麵上是問物件,實則是在試探他到底有沒有後手。
但李鳳岐告訴他沒有。
葉雲亭便知道這是李鳳岐不信他。他雖然想上永安王這條大船,但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想著與他多處一段時間,展現出自己的誠意後,李鳳岐那時總會信他。
但他沒想到,這一日會來得這麼快。
李鳳岐看出了他眼中的訝異,也不吝於給他解釋緣由:“我手中能用的人不多,你很聰明,是個很好的合作對象。”
若是沒有葉雲亭,他自然也有辦法擺脫困境。
但這樣終究會多浪費不少時間,昨日聽了五更的彙報之後,他猜測李蹤多半有心對玄甲軍動手,才叫五更儘快把消息送出去,以免朱聞等人心急入套。但如今時局艱難,五更何時能把消息送出去尚且未知。而李蹤既然已經動了心思,動手之日必定不會太久。
要想打破李蹤的計劃,唯有他儘快解毒露麵人前,殺李蹤一個措手不及。李蹤現下毫不遮掩的張狂,皆是因為篤定他筋脈儘斷必死無疑。一旦他解了毒,李蹤知道他一時半會死不了,明麵上又不能動手殺他,計劃必定會被全盤打亂,待他手忙腳亂之時自然也就顧不上北疆的玄甲軍了。
眼下他唯一的困境便是如何拿到藥。
這月餘來,李蹤並未讓醫官給他醫治,每每醫官來了都隻是把脈確認他的身體狀況,保證他能在該死的時候再死,其餘諸事一概不管。
但李鳳岐常年在軍中,對醫術亦有鑽研。
所中的毒雖然一時半會兒解不了,但他卻想到了個以毒攻毒的法子,有一半的可能能暫時壓製體內毒性。
隻是如今要配齊藥材卻不是那麼容易。李蹤盼著他死,絕不可能讓他有翻身的機會。若是讓李蹤的人知道他在配藥解毒,說不得會激得李蹤狗急跳牆。
而按葉雲亭所說側門情形,昨日五更夜探王府,崔僖多半已經有所察覺,現下王府裡必定已經布好了天羅地網,隻要五更再來一回,多半就難以脫身。
所以五更決不能再來。
他隻能再尋取藥之人。這個人必須是信得過的、且不會引起疑心之人。
葉雲亭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好人選。
葉雲亭心緒起伏,一雙深黑的眼睛如點燃的燭火:“我必不會叫王爺失望。”
“我已經叫人往榮陽去給老王妃送信,她接到信後,應該會趕回上京。屆時我們都能喘一口氣。但是——”李鳳岐頓了一頓,看著葉雲亭道:“……若隻有老王妃出麵,也不是長久之計。”他眉眼沉肅,語氣凝重:“所以,我必須要儘快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