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蟬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些陳年的記憶對他來說,回憶起來宛若昨日。他想起來李蹤幼年時曾悄悄告訴過他,他在上書房裡有一個藏寶庫。
那時候他隻是個不受寵的皇孫,沒有母親,又在李乾的默許下,受儘宮人的欺淩打壓。所以他會像囤食的小動物一般,將自己的寶貝都藏起來。不藏在寢殿裡,因為會被打掃的宮人翻出來。
他將自己的寶貝偷偷藏在了上書房裡,那時他仰著頭一臉得意的對他說:“那些宮人不敢隨便翻上書房的東西,把寶貝藏在這裡最安全……這個秘密我隻告訴老師。”
韓蟬腳步微動,朝上書房最裡頭的一排書架走去。然後在靠牆的那一排書架前蹲下身,將最下麵一排的書都挪開,就瞧見了露出來一個缺口。
裡頭藏著個掉了漆的木匣子。
韓蟬將木匣子打開,果然在裡頭發現了那枚和田玉雕刻的傳國玉璽。和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隨意的放在一起,刺痛了他的眼。
他拿出玉璽,麵無表情將木匣子扔在地上,裡頭七零八碎的小物件頓時灑落出來,有折扇,有玉佩,還有九連環……都不是貴重的物件,全是這些年裡,他隨手送給李蹤的小東西。
現在李蹤將之和玉璽放在一起,原原本本地還給了他。
像是在嘲諷他的冷情。
又像是在說,你給我的,我全都還你了。
莫名的情緒從心中升起,韓蟬攥緊了玉璽,死死盯著地上的物件,半晌,腳步挪動,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從東宮出來之時,韓蟬下意識看了一眼鼓樓的方向,大火已經熄滅,昔日高高的鼓樓燒得乾乾淨淨,隻剩下小半截燒得炭黑的殘柱杵在原地,像是在銘刻一位年輕帝王的消逝。
上京城被圍了不到一日,傍晚之時,守軍便自動打開了城門。
太傅韓蟬親自帶一眾官員出城來迎,左右兩側全是歡呼雀躍的百姓,口中胡亂喊著“永安王萬歲”。
李鳳歧身披黑甲,腰挎長刀,瞧著韓蟬的神色並不怎麼和善:“怎麼隻有你?李蹤呢?”
“陛下自知罪孽難消,已在鼓樓自戕謝罪了。”韓蟬說。
李鳳歧想起了先前皇宮方向傳來的大火,原來竟是鼓樓在燒。李蹤的二哥曾自鼓樓躍下,如今李蹤竟也逃不開這個結局。
“你倒是心安理得。”瞧著韓蟬鎮定的神色,他忍不住嗤了一聲。
韓蟬並不答,隻讓開前路,恭敬道:“王爺請吧。”
李鳳歧帶著人入住皇宮,踏過宮門時,他遠遠瞧見坍塌的鼓樓,淡聲道:“去將屍骨收斂出來吧。”
……
玄甲軍替換了宮中守衛的神策軍,重新布置巡防,宮中沒來及逃走的宮人們都被集中到了一處,暫時看管起來。
帶兵巡查的朱烈尋機悄聲在李鳳歧耳邊說:“沒找到玉璽。”
皇帝自戕,沒有留下任何遺旨,連玉璽也不知所蹤。雖然對手握兵權的永安王來說並不是不能解決的大事,但白玉染瑕,難免叫人不快。
李鳳歧看向韓蟬,觀他神色,頓時了然:“玉璽在你那兒?”
頓了頓,又說:“你想要什麼?”
韓蟬難得勾了唇:“王爺早就知道我想要什麼。”
他要做這北昭的丞相,為殿下完成未來得及實現的宏願。
但李鳳歧卻是笑了一聲:“你覺得你配麼?”
他站起身來,逼視著他:“這麼多年,你背了多少人命,染了多少鮮血,你覺得你配麼?”
“成大事者,何須計較這些細枝末節?!”韓蟬手指微顫,聲音卻染了怒氣:“古往今來的掌權者,哪個手裡沒沾過血?”
李鳳歧冷眼瞧著他,嗤笑一聲:“你手裡有多少無辜者的血,你自己心裡清楚。何必扯這麼些幌子給自己遮醜。”
他抬手指向殿外:“你每日跨過那道宮門,看見鼓樓的殘垣,就不會覺得心裡瘮得慌?”
韓蟬冷冷凝視著他:“王爺這是不答應了?”
“不答應。”李鳳歧神色張狂:“這皇位穩不穩,可不是一枚玉璽說了算,而是我說了算。”
韓蟬看著他,連道了三聲“好”,拂袖離開。
朱烈皺眉道:“王爺怎麼不乾脆殺了他,這種人留著就是禍患。”
李鳳歧麵色冷峻:“他不怕死,直接殺了他,才是便宜了他。”說完揚揚下巴,道:“盯著點,彆讓他跑了。等我騰出手來,再來料理他。”
韓蟬回了太傅府。
李鳳歧的性子比他想象中還要冷硬,無論他使出什麼手段,他都不肯認輸服軟。若不是那肖似的麵容,這冷硬的性子與殿下沒有半分相似。
大約是終於意識到一直以來的夙願終於要破滅,他神色有些許頹喪。
像沒有歸處的孤魂野鬼一般在府中飄蕩。一直以來支撐著他的動力是給殿下報仇,是讓皇位回歸正統。可真的實現之後,他卻隻覺得茫然。
不知該何去何從。
他最後還是回到了臥房,這偌大的太傅府裡,仆人已經儘數遣散,四處都是空蕩冰冷的,他心裡空的厲害,唯有殿下能叫他的平靜一些。
於是順從本心,又回到了密室。
這些日子忙於複仇,他已經許久沒有來過密室,親手將一盞盞白燭點燃,點了三炷香,正要祭拜,眼角餘光卻忽然注意到一抹明黃,它在一眾慘白裡,格外的刺眼。
韓蟬動作一頓,幾乎是驚駭地看向那根明黃的布條。
那銅製架子上綁著一根根的白色布帶,每一根布帶都代表著一條人命,是他為殿下報仇的證明。
可如今,那一排布帶的最末端,多了一根本不該出現的明黃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