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意的手微微顫抖。
“咣當”一聲。
手中的青梅酒壺落在了腳邊,剩下的那一點殘酒從口中泊泊流出,酒香四溢。
謝小意現在管不上這個,他滿腦子都是:
不是吧。
真就這麼準,說詐屍就詐屍。
請問:
死而複活的亡夫與現男友該如何選擇。
謝小意覺得,不管怎麼選,好像都是送命題。
隻能選擇沉默。
謝小意呆愣地看著遠處的人影越走越近,終於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他失聲:“淩霄君?”
太好了!
是淩霄君,不是亡夫。主要是兩個人長得有點相似,謝小意喝了點酒,有點頭暈眼花的,這才看錯了。
不是亡夫就好。
謝小意鬆了一口氣,而後又提起了心弦。
衛淩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剛才說的話,他又聽到了多少。該不會淩霄君會對一個死人吃醋吧?
謝小意心中滿是忐忑,眼看著衛淩霄走到了跟前。
-
衛淩霄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謝小意。
方才,謝小意說有事要辦,他這才想起,是時候去夫人的墳前走一遭。
畢竟再次結親,總要告知夫人,也算是為了彌補心境上的瑕疵。
隻是他來到墳塋前,沒注意到墓碑,反倒是先看到了坐在墳頭前的謝小意。
謝小意在喃喃著什麼,聲音不響。
但以修士的聽力,足以聽得一清二楚。
“我要再婚了……”
“……修真之人,不講究輩分……”
“過了今天……我就把你給忘了……”
衛淩霄:“……”
感覺有點不對勁。
難道……這是謝小意亡夫的墳塋?
這麼巧,在一個鎮上嗎?
衛淩霄想要上前確認一下墓碑上寫得是誰的名字,可還沒走到跟前,就見墓前的謝小意轉過了身。
謝小意的眼尾有點紅。
像是想哭,卻又忍住了,細碎的淚珠蓄在了眼眶中,將落未落,在日光下宛如上好的琉璃。
他顯然是驚訝極了。
吸了吸鼻子,細聲細氣地說:“淩霄君,你怎麼在這裡?”
一股莫名的憤怒充斥著衛淩霄的心口。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是不能看見你為彆的男人哭嗎?
理智上,衛淩霄明白,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回憶舊情,落下兩滴淚也無可厚非。
但,明白歸明白,衛淩霄卻依舊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走上前去。
謝小意慌亂地想要擋住墓碑:“你、你來這裡做什麼?不是說不跟著我的嗎?”
衛淩霄沒有跟著謝小意,隻是恰巧來了同一個地方。
隻是他覺得這沒有解釋的必要。
謝小意有點不想讓衛淩霄看見他亡夫的墓碑。
沒彆的意思,總感覺……怪怪的。
可謝小意越是遮擋,就越是讓衛淩霄產生逆反的心理。他扣住了謝小意的手腕:“讓開。”
謝小意的手腕很白,骨肉均婷,細膩圓潤。其實到了這個時候,衛淩霄都控製著自己不用力,可謝小意卻虛偽地喊了一聲“疼”。
衛淩霄先一怔,隨後鬆開了手。他的心緒漸漸平靜了下來,低聲道:“抱歉,我被心魔影響了。”
謝小意扭動了一下手腕:“沒事沒事。你……”他看著衛淩霄。
衛淩霄像是做錯了事一樣,雙手垂在一側,低垂著眸子。
謝小意沉默片刻:“……你要看就看吧。”他微微側身,將墓碑讓了出來。
衛淩霄抬眸,看向了立在後麵的墓碑。
墳山這邊本就是死人住的地方,非年非節的,也沒人會沒事往上麵走。
於是這片墳山是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風穿過樹枝發出的唰唰聲響。
謝小意覺得氣氛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於是想要打破這個氛圍:“你過來是要做什麼嗎?”
衛淩霄的眼睫緩慢地眨動了一下:“我……”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好像喉嚨裡梗著什麼東西一般,說不出話來。
謝小意:“……你沒事吧?”
不是吧。
見個他亡夫的墓碑而已,要不要情緒波動得這麼大?
衛淩霄輕輕搖了搖頭,抬手指向了墓碑上的“衛臨”二字,語氣不是很確定:“這……好像是我的墓。”
謝小意:“???”
什麼玩意兒?
“你再說一遍?!”謝小意忍不住拉高了聲音,並且懷疑地看向衛淩霄,“你該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但他覺得以衛淩霄的性子不像是會開玩笑的人。
於是他換了一個比較有可能的方向猜測——
“你該不會被魔族奪舍了吧?”
衛淩霄看著墓碑上眼熟的字體,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
衛臨之墓。
當年,衛淩霄修煉遇到瓶頸,心有預感,為渡一場紅塵劫,化出一道分-身入凡間。
分-身便名為衛臨。
衛臨是甜水鎮中一名屢試不第的書生,以為人寫信抄書為生。家有一位夫人,是大戶人家不受寵的庶子。
一個身無長物,一個懷才不遇,日子清貧但又溫馨。
這麼一日一日過去。
然後……
衛淩霄的眼前一花,太陽穴處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楚。
然後,一日他擺攤歸來,不見夫人溫言笑語,隻看見一具冰涼的屍體。
他想起了他並非是書生衛臨,而是望山宗雲浮山主淩霄君。大夢初醒,醒得慘烈。
他突破了瓶頸,直升化神,並且揮出了清掃九州的一劍,至今令人津津樂道。
可付出的代價是,失去了此生摯愛。
故而心生瑕疵,逐漸成為魔障。
直至如今。
回想往昔,衛淩霄的眼底蔓延出了一抹紅。
謝小意見形勢不妙,一把抓住了衛淩霄的手臂:“你沒事吧?”
衛淩霄閉了閉眼。
心頭碎冰蓮旋轉得飛快,不斷地發出“哢嚓”的聲響。在旋轉中,一片蓮花花瓣崩裂,就像是導-火-索一般,附近的花瓣接連裂開,化作了一點點晶瑩的碎片。
謝小意有點著急:“衛淩霄?淩霄君?”
衛淩霄望向了墓碑的另一側。
合葬的墓,刻字自然是在同一塊墓碑上的。
另一側是——愛妻衛謝氏之墓。
“這是你?”衛淩霄問。
謝小意承認道:“是啊。”他摸了摸鼻尖,“說起來還挺不好意思的,當年我為了渡情劫,封閉了自身修為,偽裝成凡人。本來是要和亡夫渡過餘生的,但宗門裡出了點事,我隻能詐死離去……”
說著說著,謝小意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僵硬著扭過了頭,對上了衛淩霄的雙眼:“你說——這是你的墓?”
兩人四目相對。
然後,謝小意看著衛淩霄點了點頭,表示了確定。
所以說,淩霄君心中那位不幸早逝的凡人白月光就是他。
所以說,他的短命夫君就是淩霄君。
所以說,他把淩霄君給騙了,還成為了淩霄君的心魔,困擾他這麼久,還害他險些成魔。
謝小意:“……”
臥槽。
要遭!
各種情緒在謝小意的心頭轉了個彎,最後隻剩下一句——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你好。
來不及了。
要跑,肯定是跑不過淩霄君的。
謝小意感覺到腿有點軟,腦子裡亂糟糟的,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個是你這個是我,還挺巧的,葬在一起,挺有緣分的哈哈……”
草!
他到底在說什麼東西?
謝小意絕望了。
淩霄君該不會覺得被騙得很慘,然後一氣之下把他給殺了吧?
謝小意閉著眼睛等了半響。
想象中的畫麵並沒有來臨,他悄咪咪地睜開了一條縫隙,發現淩霄君正在看他。
眼中是難以形容的情緒。
像是珍寶失而複得,又像是愛欲其生、恨欲其死。
反正挺複雜的。
死到臨頭,謝小意反而豁達,他睜開了眼睛,幾乎想要拿著話筒遞到衛淩霄的麵前。
“如何評價此時的心情?”謝小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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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望山宗。
沈白荼在修煉。
他的修煉速度並不快,在新一批的弟子中隻能算是中等。
這不是因為他的天資不夠,恰恰相反,他是天靈根,在內門弟子裡都是夠看的那種。隻是不僅天賦重要,更是要有修道的心。
沈白荼心不在此。
沈白荼表示,像他這樣的穿書者,自己修煉有什麼用?苦熬個百來年,還不是就這樣,不如抱著主角的大腿,躺贏就是了!
剛開始,教導的老師還會勸說他。但在得到沈白荼看似溫順實則不屑的態度後,漸漸得也就冷了心。
沒人管教,沈白荼更是逍遙自在。
沈白荼不知道劇情進行到了哪一步,但從其他弟子口中得知,淩霄君因心魔作祟閉關。他還以為還沒正式步入劇情。
沈白荼:快進到失憶啊!
不過山不就我、我來就山。
沈白荼想要把先和淩霄君見上一麵,加深印象。於是就想著法子進入雲浮山。
雲浮山周圍皆是薄霧籠罩,又是陣法覆蓋,尋常修士進入不了。
沈白荼的運氣還算不錯,學會了禦空訣之後,飛得搖搖晃晃的,就這麼誤打誤撞地進入了陣法的生門,進入了雲浮山之中。
剛一落地,沈白荼就感受到雲浮山上刺骨的冷意。
但這冷意並不能阻止沈白荼抱大腿的熱情。他稍微適應了一下,就朝著雲浮山巔的宮殿走去。
“呼——”
實在是太冷了,沈白荼呼出的氣都變成了白霧,他自語,“一定要讓淩霄君搬到四季如春的地方,不然我才不和他住在一起呢!”
想象著書中描寫淩霄君樣貌的種種,沈白荼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直在暗中觀察的黑影:“……”
這人該不會是得了癔症吧?
沈白荼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到了彆人的眼裡,他一路走去,就在快要凍僵的時候,終於來到了雲浮山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