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柔渾身僵硬,猶如石雕,她動也不敢動,看也不敢看,隻能任由伏廷施為。
額墜從耳後穿過,鎖扣藏在鴉青發絲中,分明是那樣濃麗的顏色,落在額頭上略有些冰涼。
時間一刻一刻流走,不止究竟過了多久,身後終於傳來男人低啞粗嘎的聲音:
“好了。”
少女仿佛從陷阱中脫逃的小狐狸,飛快往前挪動,避開蒙著粗繭的指腹。
長夏伯府敗落前,連柔就不是那種奢侈靡費的性子,首飾僅寥寥幾件,大麵上過得去也就罷了,等到抄家聖旨一下,小姑娘愈發儉省起來,平日裡隻用木釵綰發,瞧著尤為素淨。
貝殼狀的額墜落在眉心上方,時不時輕輕晃動著。
琺琅斑斕,卻不及那雙明澈杏眼。
伏廷也不避諱,就這麼望著麵前的小姑娘。
他不笑的時候神情顯得格外冰冷,又常年身居高位,連柔不太敢跟他對視,隻覺得那道目光像是開了刃的刀一般,刺得她渾身不自在。
控製自己的舉動,不做出越軌之事,已經是伏廷的極限了。
他不想收回視線,因此那雙黑眸內透出的光,既肆意,又帶著瘋狂的欲念。
連柔現下分明是坐著的,腿卻有些發軟,她咬住下唇,竭力維持鎮定的表象。
馬車吱嘎吱嘎往前走,不多時便停在將軍府外。
朱門映柳,兩隻石獅顯得極有威勢,來往經過的行人皆不敢佇足,生怕惹惱了那些神情肅穆的軍士。
甫一看到伏廷,侍衛們紛紛抱拳行禮。
青年略略頷首,他不知從何處找到了一隻帷帽,戴在連柔頭上,遮住那張尤為招眼的小臉兒,而後攥住纖細皓腕,將人帶了下來。
侍衛中有幾名熟麵孔,先前連柔曾在城外的那座宅邸內見過,她跟在伏廷身後,緩緩往前行去。
他們在門口逗留的時間並不長,還是被有心人發現了蹤跡。
伏老夫人院內。
寧沅聽到小廝的通稟聲,原本秀麗的麵龐此刻變得格外扭曲,她死死攪著錦帕,雙眼通紅地望著坐在上手的老夫人,語帶不甘地道:
“外祖母,您就不能勸勸舅舅,彆什麼人都往家中帶,否則傳出什麼流言蜚語,讓將軍府的臉麵往哪兒擱?”
寧沅很清楚,跟在伏廷身邊的女子正是連柔,天知道她這個繼妹究竟使出何種手段,才會讓冷心冷血的驃騎將軍另眼相待。
伏老夫人端起茶盞,不急不緩地飲了一口,道:
“阿沅,外祖母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插手前院的事,伏廷樂意做什麼就做什麼,與咱們並無瓜葛。”
“按照輩分而言,連柔是我的繼妹,也是舅舅的外甥女,甥舅兩個牽扯不清,豈不令人看了笑話?”寧沅咬牙切齒。
伏老夫人淡淡瞥她一眼,“你還是沉不住氣。連氏是商戶女,身份鄙賤至極,即便生了副妖嬈皮相,也無法當正室,你同一個玩意兒計較什麼?”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寧沅怕外祖母動怒,也不敢再反駁,隻得悻悻住口。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舅舅待連柔極好,如此上心,哪有半分輕視狎玩的意思?
用力咬著舌尖,緩了許久寧沅麵色才恢複如常,離開伏老夫人的院落,她並沒有回房歇息,反倒乘馬車朝城西趕去。
她雖沒去過城西小院,卻也知曉大致位置。
到了地後,寧沅掀開車簾,看著眼前這座破敗陳舊的院落,麵上不由露出幾分嫌厭之色。
連個守門的奴才都沒有。
她抬手叩門,過了半晌,才有噠噠的響聲傳來,七歲大的寧玉年打開門閂,對上寧沅猶如寒霜般的臉色,稚嫩肩膀不由瑟縮了下。
“阿沅姐姐。”他低低喚了一句。
對於這個從旁支過繼來的弟弟,寧沅沒有任何好感,她擰緊眉,問:“父親可在?”
寧玉年有些怕她,小手緊緊抱住藤編的蹴鞠,悶聲說:“爹爹剛回來,就在院裡。”
聞言,寧沅似是想到了什麼,緊皺的眉心舒展不少。
她掃也不掃寧玉年,徑自走進院中,看到坐在石凳上的寧睿晟,快步奔上前去。
“爹,您怎麼坐在這兒讀書?當心傷了眼睛。”她故作關切。
麵對自己唯一的骨血,寧睿晟的態度仍舊冷淡,譏誚道:
“原來寧小姐還記掛著我這個父親,全家上下搬到此地足有數月,你才得空上門?”
寧沅麵頰霎時間漲紅如血,她拋下父親祖母住在將軍府的行徑,饒是有千般理由,也脫不開“不孝”二字。
偏生她吃不得苦,若是讓她留在城西,如市井小民一般過活,那簡直能要了她的命。
眼見著寧沅半晌都沒吭聲,寧睿晟有些不耐,“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此作甚?”
“我是您的女兒,難道不能來這看看您嗎?”
寧沅眼圈泛紅,瞧著委屈至極,可寧睿晟卻並不相信。
朝夕相處了整整十六年,沒有誰比他更了解寧沅,這個女兒性子肖似伏老夫人,看似清冷,實則再自私不過。
終究是自己的骨血,寧睿晟對寧沅還有些許父女之情,並沒有將人打發出去。
女子從袖中取出絹帕,輕輕拭了拭眼角,抽噎道:“爹,您猜女兒剛才在將軍府看見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