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寧海。
九月, 潮濕的空氣異常悶熱, 南絮卻穿著與眾人不同的長袖衣衫長腿褲, 把自己包裹得嚴實, 她像感覺不到一絲熱氣, 這個夏季, 她連胳膊都沒露過一次。
她很瘦, 高挑的個子一百斤都不到,去年住院一個月後, 她就吃不下任何東西, 強迫自己吃, 吃完就吐, 吐著吐著,就吐習慣了。親朋好友送來各種補身子的營養品和方法, 對她都起不到效果,也導致她體寒於正常人的溫度。
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當時有同事看到南絮暈倒把人送進醫院, 醫生說她心氣鬱滯,堵在胸口,整整昏迷兩天, 才醒過來。
南絮開車去接時雨, 時雨, 是她跟齊驍在金三角執行任務時救出來的小女孩兒, 她的父親就是已逝的化學專家。
十歲的時雨, 個子小小的一個小女孩兒,她第一次見到時雨,她穿著粉色的棉服,頭發過肩,現在她剪掉頭發,短短的發,像個小男生。
時雨全家被毒梟殘害,僅剩她一人,漁夫給她找了一個可安置的人家收養她,那家人對她悉心照顧,把她當成自己家人一樣,可時雨卻不說話,總是縮在一個角落裡,用警惕的眼神看待這個世界。
全家慘死,父親死在懷裡,對一個當時才八歲多的小女孩兒來講,是致命打擊,她變得很孤僻,與任何人都不做交流,她偷跑出去過,躲在橋底下,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孩童。
南絮回國,傷好後見過一次時雨,時雨對所有人排斥,卻唯獨對南絮沒那麼警惕,因為在她潛意識裡,南絮是救她出來的人,抱過她,握過她的手,她清晰記得,就像那場滅頂的災難,她永遠都忘不了。
南絮下車,時雨站在門口看著她,臉上毫無表情,她已經習慣了時雨這樣年紀卻有著彆樣的冷漠神情,她進門,對迎麵走來的女人說道:“嫂子,我來接時雨了。”
“南絮,麻煩你了,這孩子就跟你親。”領養時雨的是一對軍人夫妻,他們沒有孩子,得知時雨身世可憐就領養過來,細心嗬護照料,卻不想,一年半過去,這孩子跟他們還是不親。夫妻倆也無奈,但保持著善意,希望時雨早日擺脫陰影,變得快樂起來。
時雨穿著牛仔褲,白色T恤,頭發短短的,走路時發梢一顫一顫,她自己上車,自己係上安全帶,目光淡漠的落在前方,不開口,沒表情。
南絮坐上車子,調轉方向盤開出去,“小雨,今天你生日,有什麼願望跟阿姨說說。”
“我想回家。”這個家,指的是哪裡南絮清楚,這孩子想去看爸爸和媽媽的墓地,想看他們的照片,想看看曾經的家,可兩地城市相距太遠,南絮一時沒辦法答應她。
“等有機會的,我一定帶你去看望他們。我看網上介紹,上映一部動畫片,要不要去看。”
“可以。”不能回家看爸媽,去哪都一樣。相較於其它人,她比較喜歡跟南絮呆在一起,這種依賴感很明顯,但她也不強求。在哪都一樣,活著或是死去,對她來講無差彆。
南絮從後座上拿過一個精美包裝的禮盒,“生日禮物。”
時雨看著放在腿上的綁著彩帶的粉色盒子,她不關心這是什麼,但還是有禮貌的對南絮說聲謝謝。
南絮看著旁邊毫無生氣的小女孩兒,輕而又輕的歎了一聲。
她帶時雨去看電影,電影院裡小朋友大朋友們笑聲不斷,但隻有他們兩人,麵無表情的看完整場電影。之後去吃飯,她有想過帶時雨去遊樂場,這個年紀的孩子不都喜歡那些,可她真的有心無力,她提不起精神。
時雨住過她家,她買過幾件衣服留在這邊,隻要時雨想來,她隨時歡迎。
“今天看起來不開心?”她替她找出睡衣,向浴室門口走去。
“沒有不開心。”時雨的聲音沒有起伏,一如既往的冷淡。
“也沒有不開心是嗎?”她把睡衣放到她手裡。
時雨點頭,沒有開心,也沒有不開心,沒感覺而已。南絮歎息一聲,這個孩子要怎麼辦,她才十歲,往後餘生這樣不是辦法,可她又有何雞湯去勸說她。
洗澡後,時雨便回了房間,今天她生日,無論是看電影,還是吃東西,或是做什麼,這孩子都毫無興致。她有著不同年齡的成熟,亦可以說是冷漠,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思緒,造成這一切的,都是那害人的毒品。
緝毒,這個戰場死了多少人,坑害多少家庭,卻有那些不法之人甘之如飴的為之癡迷。他們是踏在緝毒者的血肉之上,與魔狂歡。
南絮坐在客廳裡,電視開著,她的目光盯在寬大的電影視屏幕上,卻毫無焦距,甚至演了什麼她都不清楚。
對時雨來說是一年半,對她來講,是整整一年。
這一年,南絮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開始渾渾噩噩,像個丟了靈魂失了血肉,她看到父親瞬間蒼老的臉龐,挺拔的脊背變得彎曲,看她的眼神是那樣憂心,她知道自己不隻是為自己而活。
客廳西南角的架子上,放著一個鳥籠,金剛平日裡很安靜,最鬨的時候便是她在家,卻對它不理不踩。
金剛邁著高傲的步子,在橫撐上來回踱步,“南南,南南……”
“南南,南南……”
金剛見背對著它的人還是沒理它,撲騰幾下翅膀,從橫撐上飛過來,落在南絮旁邊的沙發扶手上,雪白通體的毛發呼騰幾下,尖尖的嘴巴叨上她頭發上,揪得發皮生疼。
她從不斥責金剛,因為舍不得。
“爸爸,爸爸……”金剛叫著,因為它發現,叫爸爸,南南很高興,還會理它,甚至還會笑,金剛像是找到她身上的電源開關,隻要不理它,它就叫爸爸。
南絮終於把目光落在金剛身上,微微笑了下,“金剛想爸爸嗎?”
“爸爸,饒命。”
南絮抬手觸碰金剛的翅膀,眼底有笑,這笑意很深,深得眼窩裡已經盛滿濃濃的水氣,南絮依舊在笑,眼眶終於承載不住過多的淚水,滾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