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平時?冷清非常的餐館居然熱鬨無比,進進出出至少十幾個街坊,惹得有?路人?好奇詢問:“這餐廳是?出了便宜的搞頭嗎?”
“不是?!”街坊大叔醉醺醺,“是?蘇州老?呈的女兒回國了,正在慶祝呢。”
“居然真的有?女兒…不是?!居然真的回國了?”
路人?往餐廳望去,澄黃的燈光將房間裡?頭渲染出溫暖的氛圍。透過半開的門窗還可以看到?,一大群人?圍著?一張八仙桌隨意而坐,麵前還有?好幾大盤豐盛的菜肴,好不熱鬨,隻是?…
路人?奇怪地撓頭,心想大家的表情怎麼怪怪的,就好像上了邢台,很害怕的樣子。
的確是?很害怕。
呈父偷偷瞄向坐在女兒隔壁,那個叫做馮的軍人?。劍眉星目,製服筆挺,再配上那外國人?與生俱來的冷漠氣質,簡直就是?台製冷器,呼呼地往這台上吹冷氣。
好幾個街坊都?扛不住這冷若冰霜的氣氛,乾脆連話都?不說了,低頭齋喝酒。宴席開始沒?半刻鐘,就有?三、四個人?醉倒回家了。
“那個…奈斯兔米揪…欸….”恕呈父隻上過私塾,對這英語還是?德語的玩意完全一竅不通,就是?想和馮聊天都?力不從心。
“我會中文。”馮回複,屈身給呈父敬了酒。
會說中文呢?這下就好辦了呀!
呈父趕緊示意父老?鄉親們說些什麼,但他們光是?看著?馮鋥亮的軍徽還有?不近人?情的軍服,就慌得不敢說話,於?是?這場宴席幾乎都?是?呈母跟馮,還有?呈書在聊天。
不是?呈母不害怕,而是?比起對軍人?的天生恐懼,她更擔心自己女兒的情況。
“馮跟我們呈書是?同學嗎?”
“不是?,我已經工作了,按你們中國年齡的算法?,我已經28歲了。”
聞言,呈書抬頭看了馮一眼,這她倒是?不知道的——畢竟上個世?界,蔣濰和呈書年齡差不算很大,那麼這個世?界的話…
她還沒?算完年齡差,呈母就先說話了,欣慰地點頭:“那和我們呈書差了九歲,挺好的。”
九歲??
呈書和馮麵麵相覷,一個震驚於?
對方太老?,一個震驚於?對方太小?。說來也是?挺好笑的,他們認識也有?四五年了,居然是?第一次互通年齡,還是?在家人?的吃飯桌上。
怎麼感?覺…像在提親?
呈書晃晃頭,拋掉這個怪異的想法?,將注意力放到?飯桌上。
飯桌上,呈母三兩句問完客人?的問題後,才終於?成功將話題轉到?自己女兒身上,隻見她追問:“呈書在德國念書怎麼樣的?會不會很辛苦?有?錢過日子嗎?這孩子出去那麼久,死都?不告訴我們外國的通彙,我們想要?寄錢都?沒?辦法?…”
說著?說著?,呈母的眼淚又冒出來了,可能是?這些年對女兒的心疼,統統都?在今天釋放出來,情難自抑。
“你問那麼多問題,人?家馮怎麼回答?”
呈父半開玩笑地安慰了句,實則眼睛一直呈期待狀地看向馮——天知道他有?多想知道呈書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
“呈書很優秀。”馮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怎麼說一樣:“這幾年,很多來德國的留學生都?十分紈絝,遊手好閒,每天隻想著?怎麼去跳舞,去社交,留學四年隻會你好、再見兩句德語。但呈書不一樣,她的努力和聰明是?連德國的學生都?比不上的,除了精通三門語言外,還修習兩個副係課程,門門都?是?第一名的成績。”
係科、成績這種說法?有?些生澀,街坊們包括呈家父母都?有?些聽不懂。
馮見桌上的人?都?沒?什麼太大反應,善解人?意地換了個方式說:“她因為過於?優秀,差點回不來中國,德國總理開出了每月一千兩的工資挽留她。”
說到?錢,大家就有?反應了。
“天哪,一千兩?!”某個街坊驚呼,他們也算是?半個老?板,但做生意做到?這個年紀,都?沒?見過一千兩銀子,而這,還隻是?呈書的月薪。
大家喜氣洋洋,就好像是?他們把這一千兩收入懷中一樣,隻有?李老?板麵色不善,環抱個手,趾高氣昂地說:“怕不是?誆騙人?,吹噓的吧!”
一語改變了飯桌上的氣氛。
有?些街坊聽不下去了,對李老?板抱怨了句:“不會說話彆說
話了!”
“可不是?嘛!”見有?人?搭理了,李老?板就來勁了,用?著?尖銳的嗓音陰陽怪氣:“反正德國離得那麼遠,想要?怎麼說就怎麼說,也沒?人?看到?又沒?有?證據…”
證據?
呈父咯噔了一下,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可就是?想不起來。
他四處看,直到?看到?角落蹭飯的報童才想起來:“對了!我有?證據!”
說完後他拿出菜籃子裡?的報紙,被紙板子夾著?保護的特彆好,“我今天早上在碼頭買的報紙,說是?德國來的,你們看這首頁上的照片不就是?呈書嘛?我本來還想找北城大學的學生翻譯的…”
眾人?接過報紙,仔細觀摩起來——上頭的字是?一個都?沒?看懂,但呈書的臉卻比任何文字都?來的有?說服力。
“啊,是?法?蘭克福彙報,這張是?我畢業典禮的照片。”呈書也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德國的報紙居然還會賣到?國內。
“旁邊這位就是?我們東德的內閣總理。”馮恰到?好處地補充。
這下,李老?板算是?沒?話說了,整張臉漲得通紅——無論是?哪個國家,能上報紙的那肯定是?人?上人?了,再不濟也能說明馮剛剛的話不是?吹牛。
“欸,李老?板的兒子是?不是?也在北城大學讀書?怎麼不見上報紙了?”立刻就有?街坊調侃。
“我兒子那是?正經讀書的,上什麼報紙,”李老?板氣得跳腳,終於?在大夥的哄笑聲中氣走?了。
她一走?,飯桌上的氣氛就正常起來了,再加上剛剛的閒談拉近了馮和街坊們的距離,一時?間談笑聲和喝酒聲響起,氣氛熱鬨的不像話。
呈書就這麼笑眯眯地看著?熱鬨的小?餐館,還有?逃離死亡命運的呈父母,內心湧過一陣暖流。
…
第二天,呈書是?在餐館樓上一個小?房間的床上醒來的。她一睜眼,就看到?房間裡?陳舊的裝潢,還有?陽光透不進來的厚重木窗,明明是?大白天,這些笨重的家具卻把房間遮得昏暗無比。
呈家破產,隻剩下原先是?呈母嫁妝的小?鋪子,所以開餐館的同時?,樓上還做呈家三口?住宿用?,雖
然方便但也不是?沒?有?弊端的。
她打開木窗,讓陽光傾斜進來,與此同時?進房的還有?商鋪巷子的人?流喧嘩聲,刺耳得很,哪怕呈書是?個年輕人?都?覺得煩人?,更何況是?上了年紀淺眠的呈父呈母呢?
“呈書,起來了,快去吃飯吧。”樓下傳來呈母的聲音。
走?下樓後,就是?呈家近四五年賴以生計的餐廳,隻有?四五十坪大小?,稱得上是?小?巧玲瓏,但讓人?感?到?奇怪的是?——這裡?明明是?個西餐廳,居然用?八仙桌和沒?有?靠背的石板凳作裝潢,有?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菜來咯!”呈父將菜從廚房端出來,是?一份咖喱米粉,有?種不中不洋的滑稽感?。呈父還樂嗬地介紹:“這上頭撒的不是?帕爾瑪火腿,而是?中國金華火腿!”
這下總算知道,為什麼這家餐廳生意不好了。
呈書透過門窗往外看,附近來來去去的都?是?出行的一大家子人?,大部分都?往對麵點心鋪子去,很少會留心這裡?有?家西餐廳。再來就是?西餐廳普遍昂貴又不飽,如果是?開在北城市中心倒還好,這裡?近郊地方,實在難以吸引客人?前來。
“阿爹怎麼會想開西餐廳?”
聊到?這個話提,呈父就有?話說了!隻見他一拍大腿,開始頭頭是?道講自己的想法?:“家中叔輩在租界開了西餐廳,就是?賣這道咖喱米粉,賺了不少錢還開分店了。”
“嗯…”呈書點點頭,認可了西餐廳是?很賺錢的這個想法?。
呈母心細,看出了呈書有?話想說,趕緊打斷興奮中的呈父問:“書書是?有?什麼想法?嘛?”
“西餐廳是?賺錢的,但是?在這裡?卻是?不討喜的,附近居住的都?是?鄉裡?人?,我想他們會覺得西餐又貴又吃不飽,不願意來消費。”
“可是?我們的米粉賣的十分便宜啊!”呈父有?些不解,隨後又追問:“那依書書看,你覺得如何是?好?”
“我們可以繼續開西餐廳呀,但是?要?做些改變。”呈書走?到?八仙桌和凳子旁,說:“首先,我們先把這中式八仙台換成包廂式的四人?座椅,椅子上
鋪柔軟的坐墊。”
這樣不僅能滿足家庭聚餐的需求,偶爾有?小?情侶過來,廂式的裝潢也能將每位客人?隔開,保留些**。
再來,這餐廳已經夠小?了,放圓形的八仙台隻能放三、四張,廂式座椅卻可以放八張以上。
但這已經算大改動了,動則要?上百塊大洋,呈書剛想解釋一下為什麼要?這樣改,就聽到?呈父一錘定音地說:“好!下午就去采購,這些年雖然沒?有?賺到?大錢,但是?小?錢還是?存了些的。”
竟然連問都?不問一下,可見呈家父母對女兒寵溺成什麼樣。
突然的溫馨在三人?間彌漫,惹得兩位女性不合時?宜地撲哧笑了一聲,呈母捂嘴輕笑,繼續追問:“隻改裝潢就可以了嗎?”
“菜品也改一下吧,這道咖喱米粉實在是?奇怪。”呈書回憶了一下,“我在德國留學的時?候,特彆喜歡吃一道菜,翻譯過來是?香腸大派對。其實就是?卷心菜上放了很多灌肉腸,看起來不僅量大實惠,吃起來還特彆飽腹。”
“灌肉腸嘛?”呈父回憶了一下,腦海中市集裡?並沒?有?像呈書說的那麼大且粗的香腸,“但是?隔壁肉鋪老?板要?回老?家養老?了,他家的碎肉機想要?賣掉,你看能用?上嗎?”
“自然!”呈書點頭,“碎肉完後再裝入腸衣內蒸煮即可,然後再撒上一些辣椒、孜然…就是?可能要?耗損較多的人?力…”
“能賺到?錢,就能招到?人?幫忙,這不是?問題。”
呈父擺擺手,決定今天先不去采買咖喱材料了,雇了一輛人?力車就要?往城西的家具行和香料碼頭跑。
采買家具沒?那麼快,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呈書乾脆就琢磨起餐廳的招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