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秋時抬起頭,發現無數雙噴火的眼睛。
“?”
他一臉不解地動了動拇指,豎起耳朵聽嘈雜的聲音,片刻,明白了一二。
本以為都在看南獨伊畫符,結果竟然齊刷刷看他鍛煉右手。
這有什麼好看的?
聞秋時無奈搖搖頭,打算換隻手畫符,免得場外鬨得不可開交,然而此時,他眼角餘光發現顧末澤的身影。
顧末澤沒與其他天宗弟子在一起,獨處一隅,視線未落在場內,而是注視著對麵看台。
隔得太遠,聞秋時看不清他臉上神色,回過頭,朝他目光方向望去,隻見靈宗弟子所在地,身為宗主的孟餘之立在最前端,望著場內南獨伊的身影,露出欣慰至極的表情。
察覺他的視線,孟餘之回視,眼神冰冷,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聞秋時微眯起眼,忽而意識到什麼。
他右手一抖,握不緊的筆重新落在地上,隔得老遠,他都聽到孟餘之的嗤笑聲。
聞秋時眉梢挑了下,收回視線,不緊不慢繼續撿筆,但這次,他擺出一副連筆難以都撿起來的模樣。
轉眼比賽時間過半。
此時賽場上,左邊南獨伊筆不停歇,畫了近百張靈符,而右邊的青年一遍又一遍嘗試後,孤零零蹲著,低著頭,連筆都沒法從地麵撿起來了,隻能用拇指撥撥筆身。
有些可憐兮兮。
看台上,原先看撿筆看得耐心耗儘,焦灼的怒喝聲漸漸消失了。
倒數第二炷香點燃時,已無人再說“棄權”、“莫要再撿”、“放過彼此”的刺耳話語,他們盯著低頭悄悄歎氣的聞秋時,所有不滿之言堵在了嘴裡。
不知何人說了句,“他手流血了。”
眾人視線望去,心頓時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了。
包裹著聞秋時右手的乾淨白布,不知何時被染紅了,鮮血從掌心傷口湧出,蔓延開來,他臉色慘白,似是被傷口劇痛影響,額頭冒著層層冷汗,潤濕了幾縷烏發。
那隻仍在試圖撿筆的手,不住發顫。
疼到極致。
卻不曾放棄。
“我不忍心看下去了,太慘了”
“唉,誰能想到昨晚會受傷呢,心裡最煎熬的就是聞長老本人了吧。”
“怎麼這麼巧?正好是手受傷!我看靈宗那群人笑得可開心了,不會就是他們動的手吧!”
“十之**,聞長老受傷,最得利的不就是南獨伊嗎?你看靈宗主臉上藏不住的笑意,我呸!”
“靈宗也就罷了,你瞧天宗那群弟子,看到自家長老在場內苦苦掙紮,卻表情麻木,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狼心狗肺的家夥!”
“正是,還以為天宗門人真如傳聞中的和睦,現在看來,令人唾棄!”
突然被點名的牧清元等人,遭受了一群充滿鄙夷的目光,他們表情微妙起來,看了看場內還在撿筆的聞秋時,欲言又止,有苦說不出。
“我路人都看不下去了!你們怎麼還無動於衷?!”
“他不是你們長老嗎?就如此冷眼相看?”
“聞長老到底在天宗過得什麼日子,一群白眼狼!”
無端遭到指責,有受了委屈的弟子忍不住要解釋,正欲開口,被一聲撕心裂肺的“師父——”打斷。
眾人聞聲望去。
一個少年身影從天宗弟子裡跑了出來,腳靴金鏈哐當響。
賈棠疾步趕到護欄前,悲愴地喚了聲“師父”後,抬起一張布滿淚水的臉,朝還蹲在地上的聞秋時喊道:“師父,再撿你的手就廢了!就廢了哇!彆再試了!”
“放棄吧,徒兒求你了!”
一時間,整片場地陷入靜默。
唯有賈棠包含真情熱淚的“徒兒求你了——”在回響,頓時,無數人被這感人肺腑的師徒情打動。
“雖說天宗那群弟子沒心沒肺,好在有個徒弟,至少知道心疼師父!”
“以前隻覺賈棠是個紈絝子弟,他這發自內心的一吼,我對他倒是徹底改觀了!”
“我想起我師父了嗚,眼睛有點酸。”
“唉,小棠是個好孩子啊,”符老紅著眼眶,拍拍賈閣主的肩膀,“年紀大了,看不得這些。”
“是個好孩子,但”賈閣主盯著眼淚鼻涕一起流的賈棠,心裡有所觸動,但莫名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出來。
他以前險些命喪黃泉的時候,都沒見賈棠哭成這醜模樣。
聞秋時被賈棠一嗓子吼得筆都掉了。
他側頭望了眼‘心疼他’,心疼得直捶欄杆、恨己無用的賈棠,默默豎起大拇指。
牛——
賈棠還在欄前痛心疾首。
“師父!你的手再撿就廢了啊!”
“知道你不想輸,但是彆不認命了!誰讓你慘遭暗算了呢!”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暗算?!”
“果然受傷並非偶然,難不成真是”
眾人視線不約而同落向靈宗一方,孟餘之眯起狐狸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身後的弟子們,集體破功,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看我們作甚?我們靈宗可不會做出這等卑劣之事!”
“就是!有證據嗎?莫要血口噴人!”
“南長老是天符師,用得著暗算彆人嗎?一派胡言!”
靈宗弟子試圖辯解,但很快被潮水般湧來的質疑聲淹沒。
在他們爭得麵紅耳赤,寡不敵眾之際,孟餘之抬手製止,“由他們說去,隻剩一炷香時間,你們南長老就贏了,好好看著便是。”
孟餘之的話猶如定心丸,靈宗眾弟子逐漸冷靜下來,開始沉浸在南獨伊奪冠,即將得到天篆筆的喜悅中。
有人見賈棠還在相勸,不由冷笑一聲,朝場內身影道:“聞長老,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就算你手好了,也畫不了那麼快,不如聽愛徒的話,放下筆吧,免得自討苦吃。”
那人得意說完,轉眼鋪天蓋地的唾沫襲來。
眾人看著血染白布,想到符術那般厲害的聞秋時慘遭暗算,決賽連筆都握不住,本就揪心難受,憤懣不已,偏偏此刻有人冒出腦袋,還敢肆意嘲諷。
“關你屁事!人家想拿筆就拿筆,礙著你了?”
“沒到最後一刻,不放棄有什麼不對?小小靈宗弟子,還敢當眾放肆,顛顛自己分量再說話!”
劈裡啪啦教訓完人,眾人視線又落回場內清瘦身影。
滿是憐惜。
一些感同身受之人,已經哽咽落淚,還有些搖頭感慨道:“往日我修行遇到點挫折就想放棄,今日見聞長老百折不撓,才知悔恨。”
“夠了師父,”
賈棠適時出聲,帶著哭腔,“你的手真得不行了,不可能贏的,放棄吧!”
他一番話,說出所有人的心聲。
不少人出聲附和,溫聲細語道:“是啊聞長老,來日方長,手才是重中之重,你已經做的夠好了,”
“眼下,不可能贏的。”
聞秋時麵對如此多的規勸聲,愣了下,撿起地麵的筆,緩緩站起身。
“不可能贏?”
他臉色蒼白,低聲喃喃,好似不肯接受這個事實。
“我聽不懂。”
目睹這幕的眾人,心裡更難受了,在看台上默默擦拭眼淚。
以這般方式落敗,誰都接受不了吧。
可憐的聞長老啊
賈棠指向方才出聲嘲諷的靈宗弟子,啞著嗓音,“師父,他說的有道理,就算受傷的手好了,時間也來不及了。”
“是啊,即便是痊愈了的右手,也做不到這麼短時間內,畫上千張靈符呢。”聞秋時邊說邊瞥向靈宗主。
孟餘之本就似笑非笑盯著他,見狀,唇角更揚了幾分,嘴唇無聲動了動,“我不會讓任何人,拿走屬於獨伊的東西。”
聞秋時瞬間變了臉色,孟餘之森冷地笑了笑。
但下一刻。
他的笑容凝在臉上。
場內青年抬起一直垂在身側的左手,朝他勾唇笑了下,隨後做了個割喉的動作。
聞秋時收回視線,摘下橫插烏發間的筆支,在無數驚愕的視線中,左手流暢地轉起筆。
在他五根白皙修長的手指間,挺直的筆身沒有任何坎坷來回打轉,從拇指到小指,從手心到手背,無數虛影浮現,好似要翻出花來。
停頓的那刻,眾人隻覺過了許久,回過神,發現僅是眨眼之間。
未等他們反應,聞秋時身前書案筆墨飛揚,一疊疊符紙從空無點墨到符紋顯露,隻在頃刻間。
全場陡然一片靜默,落針可聞。
一方天地,唯有青年指尖,符紙唰唰唰的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