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秋時心頭一緊, 燃起的希望火苗好似被風吹了下,幾近熄滅。
顧末澤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他手腕,不知是因為力道過大還是被心情影響, 指尖輕顫。
聞秋時看著他, 泛起軒然大波的心境突然平靜,克製地蜷起手指,在離書頁咫尺距離退了回去, “我隻是看看。”
他另手覆在顧末澤手背, 安撫地捏了捏:“彆擔心。”
說不定天書裡什麼都沒有,夙夜騙他的, 就算真記載了回去的辦法, 他也不可能甩袖就走。
顧末澤沉默地握緊他的手, 不打算鬆開, 眸光沉沉, 落到夙夜身上。
“我本以為你與我一樣,不曾想,高看你了,”
夙夜合上天書,抬手指向聞秋時, “他感知不到這世界的變幻, 修為再高也是,但是夙澤, 以你的修為應當能察覺到,這片大陸的靈氣經過千萬年已經變得十分稀薄,若非數十年前我強行打開過一次窮獄門, 如今靈氣隻會更少, 終有一天, 會有耗儘的時候,屆時世間一切歸於凡塵,再無修真界可言。”
“你能察覺到這些,又有著旁人求之不得的力量,知道可以打開窮獄門給整座大陸帶來生機,這些年卻束手束腳,遲遲不肯做該做的事,難不成你和大哥二哥想法一樣,”夙夜一臉失望。
“打開窮獄門誠然有邪祟湧入,但覆滅的隻是螻蟻一般的人,對於修為高者,保全自身不是問題,隻要活下來,經此一役,便能得到天大的造化,迎接一個嶄新的修真界。犧牲一部分沒用的廢物,成全另一部分人,總比一起走向毀滅好不是麼,可惜大哥二哥就是固執著要保護那些螻蟻,非要等到有解決邪祟的萬全之策才動窮獄門,可世間哪有兩全。”
夙夜垂眸看天書:“大道無情,是他們錯了。”
聞秋時:“你才錯了。”
“你和二哥一樣天真,難怪他喜歡你,”夙夜輕不以為然地笑了下,晃晃手中的書,“時間會證明我說的一切,有的人注定是壞人,那人不是我,也不是你,不如猜猜會是誰?”
聞秋時皺起眉,不打算再與之交談,欲搶奪天書之際,在他眼皮底下,夙夜將書扔給了顧末澤,笑著倒退一步,原地化作一個泥偶。
“夙澤,你逃不掉的。”
一陣清風吹過,泥偶碎成粉末,藥田裡的靈草搖曳著身姿,散出淡淡香味。
顧末澤一手握住白皙手腕,察覺肌膚下靈脈泛起的波動,指腹在上麵輕輕摩挲,另手捏著天書,長睫垂著遮了眼底情緒:“師叔怎麼緊張了。”
手裡的細腕掙紮了下,他側過臉,聞秋時挑了下眉,又瞅了瞅天書:“給我看一眼。”
顧末澤與他對視數秒,鬆開他,兀自翻開書頁。
聞秋時急得心癢癢,湊過去的時候被顧末澤身形一閃,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書裡內容很少,顧末澤麵無表情掃了眼,想起在聞秋時識海裡看到的世界,薄唇輕抿,視線落在他身上:“師叔會離開嗎。”
聽聞此話,聞秋時估計書裡真寫了什麼,心臟砰砰直跳,一邊抑製住想奪走書的衝動,一邊看向持書的年輕男子:“我都打算好了,若是知道怎麼回去,就帶你一起走。”
聞秋時說著臉頰微燙,輕咳了聲:“你、你願意跟我走嗎。”
顧末澤站在與他三步之遙的地方,拿書的手指一緊,心弦被撥難以平靜,對上他期待忐忑的眼睛,薄唇翕動。
好半晌,他才平複洶湧的心潮,垂下眼簾,不答反問道:“師叔願意為我留下嗎。”
聞秋時難受起來:“一定要選嗎?”
顧末澤輕應了聲,下一秒,看到視線中的青年隔空點了點他。
“那我選你。”
顧末澤愣住,下意識以為聞秋時弄錯了,可能沒明白他的意思,正打算再解釋,聽到清越嗓音繼續道:“我早就打算好了,如果你不能跟我走,我就留下陪你。”
聞秋時折下一根靈草,放在嘴裡咬著甜草芯:“我說過,不會丟下你的。”
風吹散青絲,他輕撓了撓,補充道:“不過若被迫離開,不能怪我。”
立在原地的顧末澤,漆黑眼眸看著他,英俊的眉眼沒有初見時的戾氣,時間仿佛在這刻無限拉長,他眼神透著繾綣,朝聞秋時勾唇笑了下。
“不怪師叔。”
“既然如此,能讓我看看了嗎,”聞秋時眨眨眼,期待地看著他手裡的書,“先說好,我可不是為了看書才那樣說的,方才沒有半句虛言,沒騙你,這會隻是想看一眼書裡麵的東西。”
他話音落下,在顧末澤手裡的天書被火焰吞噬,燃燒乾淨。
“師叔既然選我,就沒有再看的必要了。”
聞秋時心口一涼。
不是真情實感的悲傷,而是真的心涼。
他不知自己怎麼了,書被毀後,心頭一疼,“噗”地吐了口血,被出現在眼前的顧末澤接住,一手攬住腰身抱入懷裡。
“我很高興,師叔,”
顧末澤低沉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低笑著,帶著抑製不住的愉悅與欣喜,末了,不知以何種心情說,“等師叔醒來,一切都會變好。”
聞秋時意識被拉入不見光亮的深淵,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一束月光在他眼前灑落。
聞秋時睜開眼,被入眼一幕驚得愣在原地。
泥潭裡一個小男孩,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頭發亂糟糟的,黑發間夾雜著鞭炮殘餘,稚嫩臉蛋裹著汙泥,看起來臟兮兮的,兩隻小手探入泥裡,挖了會,待拔出一截藕,開心地勾起嘴角,露出兩個小梨渦。
深夜裡,一雙烏黑雪亮的眼眸,像盛滿了星光。
是顧末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