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池翊音並不為所動。
他或許表現得很友好,但那不過是因為他很清楚,人更容易對友好的人產生好感和信任,所以才會以那張麵孔示人。
可如果因為這樣就認為他是良善之人……那隻能說,他的偽裝過於優秀,以致於大多數人都被平靜的海麵欺瞞了過去,看不到海底的洶湧殘酷。
顧希朝仰頭看著池翊音,半晌,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向池翊音點了點頭:“好吧,雖然不知道我能為你提供些什麼幫助,但……願意效勞。”
說著,他便轉動著輪椅,輕輕停在地麵上老板娘的頭顱前。
他低著頭沉默的看著老板娘那雙死不瞑目的渾濁眼睛,鏡片反著光,看不清他眼中的具體神情。
片刻後,他緩緩彎下身,伸手向地麵上的頭顱,似乎是不忍心讓朋友這樣躺在地上,想要把頭顱撿起來。
這樣的場景,讓不少人都鼻頭一酸,彆過頭去不忍再看。
池翊音卻無動於衷,直到顧希朝馬上就要觸碰到頭顱,甚至因為雙腿不便利差一點就要從輪椅上翻下來時,才終於開口製止:“我來吧。”
他轉身將旁邊蓋在雜物上的布簾拽在手中,然後走到顧希朝身前緩緩蹲下,將老板娘的頭顱輕柔的包在布料中。
然後……
放進了顧希朝的懷裡。
顧希朝:“……?”
眾人:“!!!”
剛吐完的陳叁才帶著滿臉生理性淚水走回來,一踏進廚房就看到了輪椅上的人抱著頭顱的模樣,頓時又臉色一變,惡心得又一次衝出去了。
“嘔!!!”
就連直播前的觀眾們都懵了:[主播是什麼魔鬼嗎?竟然把人家好朋友的頭放進人家懷裡???]
[雖然我沒什麼朋友,但稍微帶入下要是誰把我家人的頭放進我懷裡……主播太恐怖了,我有點害怕。]
[他是變態嗎?想要看顧希朝崩潰以此取樂嗎?]
[我看著,怎麼像主播在懷疑顧希朝,想要借此試探他呢?]
[……草!就為了試探NPC,就讓人家直麵好友爛成這樣的頭?之前那些說主播聖母的,你出來,你家聖母長這樣?地獄聖母吧!]
顧希朝沒想到池翊音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一時抱著頭顱愣在了原地。
池翊音半蹲在對方身前,即便是仰視也沒有任何卑微之感,反而有恐怖的壓迫力向四周鋪開。
他注視著顧希朝,湛藍的眼眸中慢慢渲染開笑意。
反應和神態都可以偽裝,但是在突發事件下的本能流露,卻無法騙人。
即便是再高明的騙子,也無法將自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
愛和恨,喜歡和厭惡,兩極的情緒都有跡可循。
為了成功將非人之物寫進筆下,池翊音觀察過數不清的人,揣摩他們的心思,記錄他們的反應,留心他們的神態。
在知道正確的答案是什麼時,錯誤的反應就可以輕而易舉被挑選出來。
比如現在。
——當你的朋友死在你的懷裡,死相猙獰,你會有什麼反應?
恐懼,痛苦,悲傷,還是想要逃避?
池翊音清晰的看到,在剛剛那一刹那中,顧希朝根本就沒有表現出對老板娘的任何感情。
他太平靜了。
好像隻是站在豬肉攤前,拿起一塊案板上的豬肉。
這不該是尋常人麵對死亡時的態度……就像是一個坐著輪椅的人,在有條件的情況下,不應該住在三樓一樣。
池翊音的目的達成,微微一笑:“不用謝。”
他站起身,神色自然的推過顧希朝的輪椅,沒有給對方反應的時間,就立刻將他推向柴房:“走吧,我們去看看老板娘的屍體。”
“或許你能幫我們看清,老板娘的屍體上有什麼異常。”
池翊音的聲音平靜,好像這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聊天:“能問下顧先生的工作嗎?你知道人在什麼情況下,才能整具骨骼從皮肉裡被完好的拽出來,然後每一塊骨頭都被準確無誤的分解……”
“請等一下!”
顧希朝這時才終於找到可以插話的時機,驚呼著打斷池翊音。
他的神情有些慌亂,還夾雜著幾絲不忍心,雙手僵硬的伸在兩側不敢去觸碰被布包裹著放在他腿上的頭顱。
“請把老板娘的頭拿走,好嗎?”
顧希朝彆過頭去,眉頭微蹙:“我,我……不想看到她這個樣子,抱歉。”
有些人頓時對顧希朝有些憐憫,看向池翊音的視線也隱隱帶上了不讚同。
“池翊音,你沒有心嗎?”
有人忍耐不住的站出來擋在輪椅前,幫顧希朝說話:“老板娘是他朋友,他不想看,你還硬逼著他看?”
“你不想進副本,也沒見係統憐憫你。”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看向那人,聲音有些冷:“當你死亡的時候,凶手也不會因為你想要活著而放過你。”
“殺了老板娘的凶手,很有可能也會對你出手,從進入副本到現在,我已經看到了四個人的死亡。”
池翊音嗤笑了一聲:“我不介意下一個死的人是你。但現在,讓開。”
他的話就像一盆冰水兜頭潑下,讓那人剛剛的熱血上頭瞬間被壓了下來,卻又覺得麵子有損而尷尬的站在那裡,不知道怎麼辦了。
池翊音並沒有在乎那人的反應,他隻是垂眸看向顧希朝,輕笑著道:“我需要幫顧先生推輪椅,騰不出手拿老板娘的頭,就煩勞顧先生拿一下了。顧先生,沒什麼問題吧?”
“還是說……顧先生並不想幫朋友找出殺死她的凶手?”
顧希朝仰頭,定定的看著池翊音片刻,然後歎息了一聲,還是點了頭:“那,好吧。”
柴房並不算大,除了柴火堆和爐子之外,剩下的空地也隻能供輪椅勉強通行。
池翊音用手帕包著手,將老板娘癱軟在地上的皮囊翻開在顧希朝眼前,邊讓顧希朝確認老板娘身上一些傷疤的來源,邊向他詢問有關老板娘和雪山旅館的事。
據顧希朝所言,他的腿並不是先天的缺陷,而是一次在雪山旅遊時受了傷,傷了腰椎,這才從此無法再站立。
他很懷念從前健康的時光,因此時常會在雪山旅館待上一段時間,從很多年前就是如此了。
“但我怎麼也沒想到,老板娘竟然會……”
顧希朝看著老板娘的屍體,哽咽說不下去。
“我今天早上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我們還一起吃了早飯,怎麼不過幾個小時,就變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