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那一瞬間,係統的提示聲從玩家的腦海中響起。
“什麼東西!”
玩家先是愣了下,隨即不可置信的驚叫出聲,再三與係統確認:“我什麼都沒乾,怎麼就觸發任務了?再說你這個任務根本沒寫請具體內容啊,我連任務主體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做?!”
係統卻像是斷線了一樣,不管玩家怎麼大吼大叫都不曾上線。
異常吸引了直播間的觀眾:[懵,他剛剛乾什麼了,怎麼之前一直無法觸發任務,現在就有了?]
[草,代入感太強,已經開始焦慮了。如果找不到任務主體,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就談不上完成任務,而如果完不成……就無法離開副本,必死無疑。]
[估計過一陣就能看到他死的樣子了,嘖嘖嘖,沒想到送分菩薩裡也能死人,這是什麼運氣?]
[啊?隻有副本NPC和BOSS能發布任務吧?現在旅館裡除了顧希朝以外,一個活著的NPC都沒有,他到底是怎麼觸發任務的?]
黎司君很快就失去了對玩家的興趣,懶怠的收回了視線,眉眼間頗有些厭惡。
“所以說,很吵啊。”
他歎了口氣,連抱怨都是漫不經心。
有些人,尚無令他憤怒的資格。
這樣一對比,在池翊音不在身邊的時候,黎司君忽然了悟了池翊音的必要性——最起碼,不必再無聊。
如是想著,黎司君單手插兜,邁開長腿從樓梯上走了下來,慢悠悠的走向廚房。
而在柴房裡,池翊音在兩個選擇之間果決的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顧先生,這顆頭顱不應該是還給我,而是應該還給老板娘。”
池翊音捧著老板娘的頭顱,轉身將它輕柔的放在了地麵老板娘的皮囊上,似乎是要將它與老板娘重新拚湊完整。
但就在他背對著顧希朝的時候,卻迅速出手,借由著姿勢帶來的便利,迅速查看了老板娘的手掌。
當兩個截然不同的說法同時出現時,他選擇……自己去確認真實性。
如果真如顧希朝所說,旅館始終都隻有老板娘一人的話,那旅館內的活計就全都要由老板娘來完成。這樣的話,劈柴,修理家具,整理衛生……她的手一定會變得粗糙。
副本擁有與現實一模一樣的配置,恍然就是另外一個現實,這一點池翊音已經在大叔死亡的時候確認過了。
如果老板娘手上有繭,那副本一定會將這種小細節還原。
但池翊音看到的,卻是光滑的手掌。
即便老板娘現在的死相猙獰,皮肉也早已經青黑僵硬,但是依舊能夠看得出來,這是一雙很少乾活的手。
絕非是能夠一人支撐雪山旅館十幾年的手。
池翊音眼眸微暗。
但就在他想要起身的時候,卻發現屍首完整了的老板娘,竟然就在他麵前緩緩閉了眼,就連惶恐而不敢置信的神情也變得安然了起來。
池翊音一愣,回身看向顧希朝。
“怎麼了?”
顧希朝微笑詢問:“還有其他想要詢問的嗎?隻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
但在顧希朝的注視下,池翊音卻反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老板娘如果真的是死於半個月前,那就意味著她的屍體已經被擺放在柴房裡很久,任何進入柴房的人,都應該會發現她才對。
可現在的情況卻是相反的,本來應該最常進入柴房的燒火工,不僅沒有發現她的屍體,就連他自己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或許……是在燒火工死亡之後,包括顧希朝和老板娘在內的所有人,記憶都出現了問題,像是從前那些邀請函事件後的小鎮居民一樣,忘記了死者曾經存在過。
老板娘死而瞑目的模樣,反倒給了池翊音提示。
“我記得老板娘介紹過,一樓有一間空置的房間,以前是作為工作人員的房間在使用。”
池翊音在說起這話時,目光一直都沒有從顧希朝臉上離開,想要捕獲他每一縷最細微的情感變化。
但顧希朝卻隻是平靜的聽完,然後抱歉道:“我很少會來一樓,對這些也一直不太在乎,恐怕幫不上這個忙了。”
“沒關係。”
池翊音早就料到顧希朝會這樣搪塞,在對方話音還未落下時,便邁開長腿走向他,握住了輪椅,垂眸向他微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也當做為顧先生重新介紹一遍雪山旅館了。”
他說得輕鬆,好像自己真的毫無目的,隻是為了看一看雪山旅館而已。
可他推動顧希朝輪椅的動作,卻沒有給對方留下絲毫拒絕的機會。
走出柴房的時候,池翊音向一直等待在廚房裡的楚越離瞥去一眼,然後目光轉向自己的身後。
楚越離了然,拄著拐杖與池翊音反方向行走,與他擦肩而過後邁進了柴房,代替池翊音看守著這具屍體,同時也對柴房進行第二遍檢查。
因為有顧希朝的存在,池翊音無法專心致誌的檢查柴房。他戒備於顧希朝,又怎麼會在對方眼前展露自己掌握情報的程度?
於是他在帶著顧希朝去往應該是燒火工居住的房間,在驗證顧希朝話語的同時,也是為了將顧希朝引開,讓楚越離有機會進入柴房。
一石二鳥。
顧希朝的目光落在楚越離的身上,他放在腿上毛毯中的手本來已經抬起,似乎想要有所動作,卻又在看清楚越離的跛腳後,重新放下了手臂。
他的眼眸閃了閃,歎息般轉過了視線。
也正是因為這一微小的錯失,顧希朝沒有及時的阻止池翊音的動作。
輪椅從木質地板上推過,吱嘎的響聲回蕩在昏暗的長長走廊上,好像這條路怎麼都走不完。
池翊音閒聊般詢問著顧希朝的情況,旁敲側擊想要了解對方的身份背景。
說起以往還健康時的記憶,顧希朝的唇邊不由自主流露出了笑容。
“顧先生第一次來連平雪山旅行,是與家人一起嗎?”
池翊音嘴上問著,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顧希朝:“我年幼時,家中隻有我和早出晚歸的母親,那時候我最想要的禮物,就是和母親一起出門旅行,隻是遺憾,一直未能成行。”
在提到自己真切在意的事物時,即便是神明都會露出破綻。
顧希朝不自覺的在池翊音的引導下,回憶起了第一次旅行的場景。
當池翊音說起“母親”時,他注意到顧希朝的嘴角向下撇了撇,隨即抿到發白。
即便這個微小的動作隻存在了不到一秒鐘,但是卻足夠池翊音看清顧希朝對於母親的態度。
悲傷。
然後是憤怒。
對於以往一家人旅行的記憶,顧希朝為什麼會有這種情緒?
池翊音沒有過度追問,以防打草驚蛇,隻是不斷用話語進行引導,讓對方在回憶時儘可能多的流露出個人情感。
交談中,兩人很快便穿過走廊,停在了工作人員房間們門前。
“雖然以前沒能實現旅行的願望,但你以後一定會的。”
顧希朝神情真誠,好像是真的在祝福池翊音,他問道:“不知道怎麼稱呼你?我已經很久沒有和人這麼聊得來了。”
“我認識一位朋友般的存在,他很喜歡欣賞舞台劇。雖然我之前無法理解他,但在與你交談之後,我想,或許舞台劇也未嘗不可一試。”
他坐在輪椅上,仰頭看向池翊音,笑道:“或許,我真的能夠在舞台劇裡,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池翊音挑了挑眉,對顧希朝提起的“舞台劇”有些疑惑。
不過,他還是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了對方。
“當我找到有關於老板娘死亡的真相時,我也不想以無名人的身份,來將真相告知於你。”
池翊音道:“這樣,以後當你回憶的時候,你就會想起……找到凶手之人,名為池翊音。”
“這會是令你難以忘記的名字,顧先生。”
顧希朝定定的看向池翊音,隨即欣然頷首:“我想也是。”
他笑著指了指眼前上了鎖的房門:“池先生不是想要看這個房間?不開門嗎?”
顧希朝攤了攤手,愛莫能助道:“雖然我很想幫池先生,但奈何我並不知道鑰匙的所在,抱歉了。”
“沒關係。”
池翊音不以為意。
他上前兩步,順手將無腳鳥胸針從西裝上取了下來,手指靈活而熟練的將胸針尖頂捅.進了鎖孔之中。
當著顧希朝的麵,池翊音並不避諱自己的一點小技能。
但顧希朝在看清無腳鳥胸針的時候,一直帶笑的麵容卻顯而易見的有些怔愣,隨即驚訝的看向池翊音,似乎是在比對著什麼。
“很漂亮的胸針。”
他稱讚道:“被它的主人所使用的方式更加漂亮。池先生,這是在哪裡買的?”
池翊音看了眼胸針,因為顧希朝的話,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女人死死抿著唇的冷漠麵孔,以及一閃而過的鋼藍色眼眸……
“哢嗒!”一聲,門鎖應聲而開。
他也定了定神,剛剛的聯想消失不見。
“謝謝。”
他向顧希朝點了點頭,將胸針重新彆了回去:“走吧。”
落了厚厚一層灰的大門顯然已經很久都無人使用,門軸上了鏽,推動間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而隨著大門慢慢開啟,門後的場景也逐漸出現在池翊音的視野中。
然後,他重重的愣在了原地。
灰塵被吹進來的風卷起,在窗戶透進來的陽光中沉沉浮浮。而在陽光下的躺椅上,坐在一道身影。
那人歪著頭躺在椅子裡,好像隻是睡著了一般容貌安詳,睫毛的影子落在臉上。
可身上卻早已經落滿了灰塵,血肉之軀也如死物一樣。
那張臉……
分明就是剛剛出現在柴房裡的老板娘。
但她已經沒了氣息,不知在這裡死了多久,直到池翊音打開門發現了她的死亡。
池翊音的眼眸緩緩睜大,一時間連呼吸都放輕了。
他抬腿邁進房間,步履輕盈緩慢的踩過滿地塵埃,走向躺椅中的老板娘。
她的屍體早已經冰涼,沒有呼吸和脈搏。
但當池翊音仔細查看時,細細密密的恐怖感卻從古怪中升騰而起。
老板娘的屍體,是柔軟的。
不同於柴房中那具猙獰詭異的皮肉,躺椅裡的屍體連一道傷口都沒有,更沒有腐爛的跡象。如果不伸手去試探她的脈搏,甚至會以為她不過安然睡去而已。
可在老板娘身上落的厚厚灰塵,卻明明白白的在說,她死亡的時間遠超過屍體看起來的程度。
池翊音的手僵在半空中。
從柴房裡的死亡開始,一切常規的判斷死亡都已經失效,科學褪色,詭異侵占這座小木樓,讓所有死亡都變得無跡可尋。
他所掌握的技能,也逐漸不再起作用。
比如眼前無法解釋的死亡。
——人可以同時死亡兩次嗎?
輕微的聲音從房間外傳來,有人踩著規律而悠閒的步伐,踏過吱嘎作響的木地板從走廊走來。
他在笑,不成調的小曲破碎,在空蕩蕩的空間裡反複回響,詭異而令人毛骨悚然。
池翊音站在窗前,回身逆光看去。
然後他便看到,黎司君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外的走廊裡。
黎司君單手插兜站在顧希朝的身後,隔著輪椅與滿室塵埃,微笑著向他看來。
“池翊音。”
他輕聲呼喚他的名字,繾綣親昵:“你想要尋找真相嗎?”
黎司君明明在笑,可他的眼眸中卻滿是認真:“即便真相是你無法承受的沉重與痛苦,你也想要追尋於它嗎?”
起起伏伏的光線與塵埃中,池翊音斂眸默立,如同破敗教堂下花窗斑斕彩光中的神像,那是超出世俗的美,模糊了人與神的界限。
“從來沒有承受與否一說。”
池翊音平靜與黎司君對視:“於我而言,真相從來不是虛妄的概念。”
“那是真實存在的人。”
來處,性格,歸宿,一生的痛苦和歡笑……池翊音曾經獨自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冷眼觀察人間,揣摩每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在他的筆下,真相從來都不是單純的記錄,落點永遠都是真實存在過的那個人物。
——非人之物,也曾為人,他們經曆的種種悲慘與怨恨,塑造了他們。
而池翊音所做的,便是將它們抽絲剝繭,重新將它們寫在自己的筆下複現。
一如他曾為馬玉澤寫過的書。
真相不是存在過什麼,而是那裡的人,發生過什麼,又有何種情緒。
不甘?憤怒?還是悔恨?
池翊音想要在雪山旅館中尋找的,不止是詭異死亡的原因,而是邀請函背後最深入魂魄的真實,那些曾經在這裡的人。
顧希朝看向池翊音的眼眸緩緩睜大,眸光波蕩不止,因他意料之外的答案而不自覺屏住呼吸。
下一秒——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觸發任務“稚童灼心”,請在副本時間結束前完成。當前進度10/100。】
池翊音愣了一瞬,下意識的回身看向身邊老板娘的屍體,迅速翻找記憶回想自己觸發任務的節點。
而同一時刻,除了池翊音之外,楚越離等所有心向著池翊音的玩家們,全都聽到了來自係統的提示。
包括京茶在內,所有與池翊音接觸的玩家,全都接到了這個名為“稚童灼心”的任務。
廚房和客廳裡傳來陣陣喧鬨。
滿是塵埃的房間裡卻依舊是一片安靜。
顧希朝緩緩抬眸,在注視池翊音的片刻後,他輕輕笑了:“你說得對,池翊音,這會是一個我此生都難以忘懷的名字。”
“不過,既然你想要尋找真相,甚至說要找真實存在的人。”
顧希朝微笑,眼眸冰冷無光:“那就向我證明,你所言非虛。”
池翊音眉頭微蹙,卻在下一秒腳下一空,失重感隨即傳來。
光亮疾速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