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這麼喊老楊的,要麼是真有心機的,預料到了我們會這麼想,於是提前用這一招擺脫自己的嫌疑。要麼,就是在老楊改了姓名之後才知道的他,因此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名。”
白老三說著,環顧眾人,聲音陰冷:“這樣一來,剩下的人選就很少了。”
莫名的,池翊音覺得,白老三在看搖滾男扮演的那個人。
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有所察覺,暗中的視線不曾停止。
也老爹沒有立刻拍板,而是看向池翊音,一副明顯信重他甚至征求意見的架勢。
池翊音心中早有計劃,但還是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模樣,謹慎的道:“白老三說的沒錯,如果這麼多年市場上都沒人見過連平雪山的藥材,那突然出現這麼個消息,確實可疑。”
他觀察著也老爹的表情,在看清對方臉上的不舍時,立刻轉變了話風,順著說。
“不過——這麼重要的事,我們肯定是不能放過的,雖然是個意外,但如果我們就這麼走了,那些藥材就不知道白白便宜了誰。”
也老爹和其他人立刻流露出了讚同的表情,點了點頭。
試探到了眾人的真實想法後,池翊音便已經成竹在胸,他微微一笑,道:“不過我們還是先按也老爹說的,先休息一下再出發不遲。”
大頭立刻急了:“你他媽的有病吧?那麼多藥材就在山裡,你休息個屁啊!”
池翊音冷冷掃過去一眼,道:“你要是想隨意得罪金主,那你請隨意吧,我是已經決定按照也老爹說的做了。”
“況且,我們已經十七年沒有進過連平雪山了,藥材是否還生長在原來的位置上,山裡的地形有沒有變化……這些我們都不知道,還需要商討過方案出來。”
“最重要的是,這是冬天。”
從眾人之前的爭吵中,池翊音已經知道,即便是這群不在乎生死的人,也不會貿然在冬季進山,而是會選擇風雪相對較小的夏季。
連平雪山附近的氣候並不宜居,一年有八個月在冬季,晝短夜長。
即便是夏天,雪山也是終年積雪,進山後就與尋常冬天無異。
但還是有一點好處的——夏季的連平雪山,不會出現風暴雪。
對於進山者而言,風暴雪是最可怕的天氣,簡直是台風刮著泥石流過來,想跑都不可能跑得掉,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雪掩埋,然後在冰雪裡逐漸被凍死。
那樣慢慢等死的煎熬絕望,就算最凶狠的漢子,都不想親身嘗試。
但這些人在連平雪山多次采摘藥材,隻有一次破了例,就是十七年前。
他們聽到傳聞,說另外一夥人會趁著那段時間進山搶收藥材。他們擔心自己等到夏天就什麼都沒了,於是焦急得立刻進了山。
可也就是那一次,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事,直接導致了這個十一人的團夥解散,隱姓埋名至今。
所以池翊音猜測,很多人對冬季進山,是有顧慮在的。
他不過是順著大部分人的想法說,就會贏得他們的好感,以此來徹底扭轉自己之前的發飆,讓自己成功洗脫所有嫌疑。
而他也想要利用這段時間,再多觀察下這些人的情況。
除非是石頭,否則在池翊音麵前,說的越多做的越多,就越會露出破綻缺點,而以此,他就會逆推分析出整個人的性格甚至一生經曆。
這群人和池翊音相處的時間越長,暴露出來的事情,就會越多。
——不,就算是塊石頭,池翊音也能夠看出它的產地年代切割工藝,任何的細節都能為他帶來足夠的情報,讓他分析整個事件。
在聽完池翊音的話之後,也老爹滿意的點了點頭,就讓眾人各自去休息,他自己則抄著煙袋杆,慢悠悠的往後麵廚房的方向去了。
“老板娘——有吃的沒有?”
老板娘?
池翊音本走出去的腳步一頓,回身看向也老爹的方向。
他醒來已經比眾人晚了些,因此並知道樓下之前的情況。
也老爹這一嗓子,倒是提醒了池翊音。
這個時間點,看來老板已經死了,不然也不會讓老板娘出麵招呼這些麵相凶惡的客人。
或許,他能從老板娘那知道當年的真相。
這樣想著,池翊音邁開長腿,跟著也老爹走了過去。
而眾人各自散去,還留在客廳裡的,也隻剩下了黎司君一人。
他單手半支著頭,墨色的發絲散落在脖頸和肩上,慵懶而閒適,即便他此時身穿破舊,也好像穿著加冕的大紅刺金披風,絲毫不減其氣勢。
輪椅滑過地板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本來應該離開了的顧希朝,就在黎司君身後。
他端坐在輪椅中,遙遙看向池翊音離開的方向,平靜問道:“您改變主意了,是嗎?”
黎司君懶洋洋的掀了掀眼睫,笑著時唇邊並無溫度:“如果曾讓你誤會,那我真是會感到抱歉。不過請讓我糾正一下——我從來都沒有“主意”。”
顧希朝聽懂了黎司君言下之意。
黎司君在說,他不會偏心任何人,不會為自己預設一個立場,然後再行事。
如果從前顧希朝覺得他們是朋友,覺得黎司君在幫他……他想錯了。
黎司君不過是覺得,那樣會更有意思。
而現在,對黎司君真正具有吸引力的人物出現了。
池翊音的進入,使得這個副本重新出現了波瀾,變得不再可以被預料。也正因為如此,對黎司君來說才更加有趣。
黎司君這話堪稱冷酷,愚昧之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聽懂了他話外之意的人,卻會驚出一身冷汗。
可顧希朝並沒有流露出任何失望之意,他隻是微笑著轉頭看向落地窗外的雪山。
白雪皚皚,天地一色,好像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汙穢。
可顧希朝卻知道,在這層層冰雪之下,到底都埋葬了什麼。
他的家人,童年,快樂,還有……一雙腿。
最聖潔的雪山,還給他的,卻隻剩下不可言說不可解脫的痛苦和仇恨。
而這一次,顧希朝想要把自己曾經被奪走的,一一拿回來。
“該是時候了。”
顧希朝緩緩看向其他人交談聲傳來的方向,眼神冰冷:“欠的債,已經太久了。”
“該還了。”
……
池翊音對客廳裡發生的對話並不知曉,他隨也老爹走到後麵,被也老爹發現也沒有任何驚慌,隻說自己也餓了過來找點吃的。
也老爹笑嗬嗬的,還問了幾句老楊那個兒子的事。
“他比他老子有本事,不過他應該不會進我這行當了。”
池翊音沒有多說,一副被叛逆兒子傷心了的老爹模樣。
但與此同時,他也並沒有放鬆警惕,而不是不動聲色的跟在也老爹身後,始終落後幾步,讓自己看起來顯得笨拙了不少,像是第一次到這裡來,對這裡並不熟悉。
——即便他之前為了找證據,幾乎將雪山旅館翻了個地朝天。
在看到池翊音表現出的模樣後,也老爹的笑容明顯要真切了很多。
池翊音麵上不顯,心中卻冷笑。
被他猜中了。
這些人啊……想要和豺狼做“朋友”,就時刻要繃緊著精神,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走走走,看看他們這有什麼好吃的。”
也老爹熱情的拉著池翊音往廚房走。
因為對池翊音逐漸信重,他說話也不自覺的隨意了不少,被雪山旅館勾起了往事,感慨道:“當年這旅館剛開的時候,我們還和老板喝過酒,沒想到他是個短命鬼,沒幾天活頭就死了,嘖。”
“不過他死了也好,老板娘的姿色可也不錯。”
也老爹向池翊音擠眉弄眼,道:“反正你這次也回來了,乾脆把好事辦了算了。”
池翊音一驚,在也老爹開口的時候就已經心下厭惡,潔癖讓他簡直想把眼前這家夥扔去雪地裡洗洗乾淨腦子,但他仍舊壓製了自己的情緒,做出一副惆悵模樣,連連擺手。
“不了不了,老爹你也知道我那妻兒,再說,十七年前……”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低落了下去,一副因為想到當年而傷神的模樣。
但與此同時,他卻暗地裡關注著也老爹的表情,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神色和麵部肌肉變動。
池翊音根本就不知道讓所有人忌憚的十七年前之事,具體是什麼。
他這麼說,也不過是幫也老爹起了個話頭,好讓也老爹能夠順著接下去,讓他能夠聽到一星半點的消息。
果然,也老爹對此並沒有設防,立刻上鉤了。
“唉!你也就說你!現在看挺精明的一個人,怎麼當年就那麼管不住自己的褲腰帶?”
也老爹恨鐵不成鋼的數落道:“要不是你當年非要和那小妻子做那事,我們能被耽擱了進程,還出了意外,差點死在雪地裡?”
“老楊你還有臉說!”
提到這事,也老爹就氣不打一處來,連聲音都不自覺拔高了。
而池翊音則在聽到的瞬間就有些錯愕。
這個老楊,還是個好色的性格嗎?
嘖,更惡心了。
池翊音輕微動了動,被也老爹的說法惡心得感覺渾身像有蟲蟻爬,他恨不得直接脫下這層皮囊,擺脫老楊這個身份。
不過十七年前,小妻子……
也老爹說的,是老板娘,還是顧希朝的母親,或者是當年在雪山旅館的其他人?
從也老爹的語氣來看,當年老楊色上心頭,強逼著那位婦人卻發生了意外,甚至影響到了他們這個團夥的藥材生意。
能嚴重到這種程度的,唯一能讓池翊音想到的,就是當年顧希朝跑去報案之事。
連平雪山離小鎮不遠,唯一與外界想通的路都在小鎮上,想要穿過雪原進雪山,必須要經過小鎮。
這也就意味著,這個團夥想要把大量的藥材運出去,一定會被小鎮的人看到。
這也就是為什麼,會有專人負責打點小鎮和警署,讓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行。
或許看在錢的份上,小鎮的人一直稀裡糊塗假作不知。
但顧家近乎於滅門的死亡慘案,卻足夠讓小鎮轟動,所有人都聚焦於此,就算小鎮上的某些人想要隱瞞雪山的藥材走私,也難以遮掩下來了。
警署連番到雪山旅館問話,小鎮上的人對顧希朝的議論和憐惜……這樣高的討論度和關注度,讓團夥很難再在眾目睽睽之下進入雪山。
而引起這一切的,有老楊一份。
池翊音意識到,或許,這就是顧希朝對“魯特”格外憎恨的原因。
當年還是個九歲孩童的顧希朝,或許是看到了老楊的臉,然後默默記在了心裡。
雪山旅館的老板娘說謊沒有見過他們,警署的探長不肯多花精力調查,無力申訴的絕望……小顧希朝將這些一一記下,然後在離開之後積蓄能力,著手調查當年之事。
老楊也就這麼出現在了顧希朝眼前。
不過那個時候,老楊已經改名叫了魯特,也已經隱姓埋名。
顧希朝硬生生隱忍了十七年,才終於發作,將所有人邀請聚集到一起。
——還是當年的慘案發生地。
池翊音能想到的可能,就是顧希朝在複仇。
或許,他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的原因,就是想要集中殺死所有人。
就像之後每一次的邀請函事件那樣。
顧希朝想要讓這些作惡之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既然當年小鎮的警署沒有實現他的心願,那他就自己動手——如果小鎮居民欺軟怕硬,那他就成為“硬”。當年的凶手利用什麼方式逃脫,現在也用什麼方式還回來,接受懲罰。
這是一場,一家人為名的複仇。
在想通所有事情的瞬間,池翊音唇邊的假笑慢慢回落,最後麵無表情。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顧希朝要怎麼才能完成複仇?
如果顧希朝的殘腿是假,或許還有可能。但池翊音之前已經確認過,顧希朝的腿,是焦黑枯骨,算得上是殘腿中最嚴重的一種了,沒有任何站立的可能性。
顧希朝會怎麼做?
池翊音忽然期待了起來,唇邊也勾起了一絲笑。
他覺得,自己也能夠理解黎司君喜愛戲劇的原因了。那份期待感,是絕無僅有的享受。
也老爹還在拉著池翊音回憶過去,說著自己這些年來的生活。
說話間,兩人就已經到了廚房門口。
池翊音本想推門,卻被也老爹拉了回來。
也老爹現在就像是為小輩做媒的慈祥老人,還焦急的叮囑池翊音,讓他不要再像十七年前那麼性急,彆嚇著老板娘。
“女人嘛,你給點黃金,哄一哄就行。就老楊你這個呆腦袋,每次都弄得血淋淋。”
也老爹一推池翊音,讓他先進廚房找“小情人”。
池翊音背對著也老爹翻了個白眼,但到底還是顧慮著現在的規則,沒有多說什麼。
但他被也老爹推得撞門而入,猛地出現在廚房裡時,也嚇到了廚房裡的老板娘。
猝不及防之下,老板娘來不及掩飾,露出了自己最真實的情緒。
她指著池翊音的臉,神情是抑製不住的震驚:“池……”
池翊音眉頭一跳,也隨即錯愕。
對於現在劇情中的所有人而言,他都是“老楊”,隻要他的行為舉止與老楊保持一致,眾人根本不會發現他本來的麵容。
在其他人眼中,池翊音的樣子,就是老楊的樣子。
可老板娘卻一個照麵,就準確說出了他的名字。
池翊音立刻回過神,隨即眼眸暗了暗。
唯一一個可能得知他名字的地方,就隻有副本了。
也就是說,他現在眼前的這位老板娘,與副本中三次慘死的那位,是同一個。
但池翊音暫時沒有時間去考慮這個了。
“池?”
也老爹愕然,卻還是隱隱察覺了不對,視線在老板娘和池翊音之間來回看:“什麼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