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顫抖著靠近壁爐,就看到那幾件血衣上還有不少血手印,顯然來自其他人的反抗。
她眼裡蓄滿了淚,抬頭卻看到了丈夫在沉默的向她搖頭,讓她不要多管閒事。
老板娘,也隻能含淚點燃了那幾件血衣,看著可以被當做證據的衣服在火焰裡逐漸變成灰塵。
也老爹等人很快就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來時他們隻帶了一堆空口袋,但離開時,他們卻滿載而歸。
還特意向老板娘道謝。
老板娘聽懂了也老爹的“感謝”。
他是在威脅她,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他們,也不要說自己聽到了任何聲音,她必須什麼都不知道。
否則,他們就算走了,也會重新回來,“報答”老板夫婦。
老板娘從未如此接近死亡,她被嚇得腿軟到站都站不起來。
而很快,小鎮的探長登門,詢問老板夫婦有關於顧家一家的事情。
探長問他們,知不知道顧家的情況。
老板娘這才得知,原來前幾天才住進旅館,昨日要在離開旅館之前進山看景色露營的一家人,竟然在外遇害,隻剩下一個小兒子僥幸逃脫。
沒有人知道,一個九歲的孩子到底是怎麼從雪山走到小鎮的。
在如此寒冷的溫度下,沒有車,那孩子全靠著雙腳和毅力走到小鎮警署報案,哭著說自己全家被一群山裡的獵人殺了。
老板娘驚呆了。
她這時才終於知道,昨夜門外的呼救聲,到底是怎麼來的。在她躺在溫暖的床鋪上時,外麵有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過,正因為顧希朝太過於有毅力,甚至超出了成年人能夠做到的範圍,在眾人能夠理解和想象的範圍之外,所以小鎮探長對顧希朝的話很是懷疑,覺得九歲的孩童絕對不可能獨自穿過雪原。
‘如果那孩子真的是從雪原走到小鎮的,我就把我的頭砍下來給他當球踢。’
——當時探長這樣調侃著向老板娘說道。
礙於也老爹等人的威脅,再加上探長本身已經有了判斷,因此老板娘順水推舟,按照探長的想法說,顧家並沒有入住旅館,她並不清楚這件事。
老板娘告訴探長,或許是孩子頑皮離家出走,因為怕挨罵才會編造謊言吧。
探長滿意離開。
老板娘卻惶惶不可終日,她感覺自己像是一抹遊魂一樣飄蕩在旅館裡,不知道自己要乾什麼。
那個為了自保的謊言,時刻在深深責備著她。
她甚至產生了幻覺,時常會覺得顧希朝就站在自己身後,卻在猛地回頭之後隻看到了空氣。她也會覺得大門外有人在求救,在敲門,可當她跑過去,空空蕩蕩沒有人影。
這些幻覺讓老板娘近乎崩潰,甚至想過以死亡來解脫,無數次舉起.槍卻又沒有扣下扳機的勇氣,隻能顫抖著放下手,嚎啕大哭。
但沒過幾年,旅館就出了事。
——老板死了。
某個清晨老板娘醒來時,身邊的床鋪早就已經冷了。她找過去,卻發現自己丈夫的屍體就在客廳的壁爐裡燃燒。
而他被砍下來的頭顱,被端端正正的擺放在了椅子上,死不瞑目的看著她。
老板娘驚恐尖叫,腦海中浮現的卻都是當年自己燒掉了那些血衣的模樣,還有探長的那一句——
把我頭砍下來,給他當球踢。
從那天起,詭異之事在小鎮上接連發生,老板娘更是每天清晨都要重複一遍丈夫的死亡,看著他死不瞑目的頭顱擺滿了旅館,幾乎崩潰。
但很快,邀請函事件發生。
有人拿著邀請函走進旅館,聲稱自己接到了同伴的邀請,要來這裡和他們一聚。
老板娘認出來,那些人就是當年的也老爹等人。
但不僅如此。
當她推開門時,坐在輪椅上的青年在衝她微笑。
‘老板娘,好久不見,這十七年你睡得好嗎?’
“我……我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明明是活著,卻還不如死了算了。”
老板娘說著,已經淚流滿麵:“我甚至在每一個夜晚的噩夢中在想,如果當年我打開了門,或者強硬一點,告訴探長我聽到的事,會不會結局又有所不同?”
“可我早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了!從我做了選擇,為了自保而沉默開始。”
舊事重提,對老板娘的刺激很大,她神色瘋癲,看起來隻要再多一點刺激,就會全線潰敗。
池翊音卻並沒有指責老板娘,隻是沉默的為她遞去一方手帕。
這是個好問題。
人大多都是自私的,在不涉及生命的事情上,都會為銀錢和聲名爭執,互不相讓。
如果讓人在自己的命,和彆人的命中間選擇呢?
或許絕大多數人身處在當年老板娘那個位置上,都不會貿然打開門,讓求救的顧家人進來,招惹上也老爹那些亡命徒。
老板娘的敘述,也讓池翊音逐漸靠近了當年的真相,從中準確的抓住了最關鍵的一人。
魯特,或者是說老楊。
池翊音皺了下眉。
當年邀請函事件真實發生的時候,在場的並不是他而是真正的魯特,並無燒毀所有人邀請函的事,因此,所有人的邀請函都應該被保留了下來才對。
但老板娘卻獨獨保管了魯特的邀請函,把它和報案回執單放在一起,還有自己丈夫的死亡……
老板娘是個有條理的人,即便自己一個人,也把整座旅館打理得井井有條,房屋裡物品的擺放一絲不亂。對於她而言,更喜歡分門彆類放東西,把有相關性的物品放在一次。
比如暗格裡的那些文件,依舊老舊手.槍。
在老板娘看來,魯特的邀請函和自己丈夫的死亡,還有記錄了她說謊的回執單,都與顧希朝有關。
想要查清楚當年在老板娘看不到的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隻能從魯特——也就是他自身下手了。
還有也老爹在進廚房之前那句,老楊追女人總是搞得血淋淋……
池翊音慢慢皺緊了眉頭。
如果魯特和當年之事密切相關,那魯特能夠“追”的,已知的隻有兩個選項。
一個是旅館老板娘。
還有一個,就是當年全家旅行的顧母。
難不成,是老楊看上了顧母的容色,想要追求顧母不成,進而惱羞成怒,殺死了顧家全家?
廚房外傳來輕微的響動,輪椅在木地板上不緊不慢的滑過。
老板娘本能的瑟縮發抖,連滾帶爬的向角落中爬去。
而池翊音站起身,走向廚房的大門。
吱嘎,吱嘎……
大門內外的腳步聲逐漸重疊,除此之外的整個世界好像都已經變成了虛無,隻剩下兩人對著這扇大門,知道對麵的,是想要殺死自己的。
“叩。”
大門被敲響,聲音不急不緩的紳士從容。
隨即,卻是一聲接一聲催命一般的敲門聲。
“叩叩叩!”
“叩叩叩——!”
老板娘被嚇得崩潰,敲門聲勾起了她的回憶,她捂緊了耳朵縮在牆角,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的看著大門,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抖。
當年的抉擇好像又一次出現在了她的麵前,但是她已經分不清到底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幻覺。
甚至連她自己的生死,她都已經模糊分不清了。
池翊音看了眼反應激烈的老板娘,隨即伸出手握住了門把手。
“哢嗒。”
大門慢慢打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逐漸出現在池翊音視野裡的,正是坐在輪椅上的顧希朝。
即便身有不便,高度上也天然的輸人一等,但顧希朝仰頭看向池翊音時,卻沒有半分的自卑或弱勢,反而是勝券在握的從容。
“看來,池先生和老板娘進行了一場很愉快的談話。怎麼樣,有什麼收獲嗎?”
顧希朝側了側身,順著池翊音身邊的空隙向廚房內看去,笑道:“老板娘很喜歡和你聊天。她很健談,不是嗎?”
池翊音本能的覺得,顧希朝在說反話。
他的每一句話,都踩在了老板娘最恐懼的事情上麵。
尤其是當年老板娘與探長的那一場談話。
——正因為老板娘的沉默,所以顧家求救無門,可顧希朝明知如此,卻說她健談。
正因為老板娘的說謊,所以探長忽略了顧希朝的求助,可顧希朝卻說老板娘喜歡聊天。
果然,在池翊音身後的廚房裡,老板娘發出一聲崩潰的絕望嘶吼,撕心裂肺。
池翊音卻沒有時間去同情老板娘,而是眸光一厲,果斷向前一邁出了廚房,隨即反手將大門落鎖。
他則一把拽住了顧希朝的輪椅,迅速轉過一圈,作勢像是他在推著顧希朝的輪椅往廚房裡走。
幾秒鐘之後,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奔跑著向廚房這邊靠近。
池翊音垂眸,神色陰晴不定:“你想要借老板娘讓那些人懷疑我,再用那些人的手,殺了我?”
對於池翊音看穿這一切的事,顧希朝絲毫沒有驚訝,從他認清池翊音的本質和與之前所有人都不同的力量之後,就已經知道這回事旗鼓相當的對手。
否則,他也不會擺出這麼隆重的宴席了。
他隻是微笑著反問道:“有何不可嗎?”
池翊音眸光幽暗,壓低了聲音道:“當年魯特和其他人殺了你母親和全部家人,現在你也想殺了其他人?那你和你所憎恨的魯特,有什麼區彆?”
顧希朝驚訝的挑了挑眉,卻隻是含笑反駁道:“池先生,你錯了。”
他看了看池翊音身上的衣服,道:“是他們殺的,可不是我殺的,我頂多隻是冷眼旁觀見死不救而已——就像曾經那些人做過的那樣。”
“況且。”
顧希朝向池翊音微微頷首,道:“死的並不是池翊音,而是魯特。”
“殺一個凶手,有什麼問題嗎?沒人會在乎的。”
魯特。
池翊音低頭看了眼自己,立刻想到了什麼。
但他已經沒有時間問更多。
被老板娘那一聲喊叫吸引來的眾人已經跑到了廚房門口,茫然卻警惕,好像隻要有任何不對,他們就要大開殺戒。
在見到池翊音推著輪椅站在廚房門口時,不少人吃了一驚:“老楊?你在這乾什麼?”
也老爹也撥開人群走了過來,在看到池翊音的時候下意識脫口而出:“老楊你又把女人殺了?”
池翊音立刻抓住了這一句。
沒錯了,也老爹親口承認,當年在這群人中主要動手的,是老楊,也就是後來被顧希朝仇恨的魯特。
但眼下的情況並不容樂觀。
池翊音意識到,當顧希朝發現自己在向老板娘詢問真相之後,就立刻過來,讓這件在顧希朝意料之外的事情,轉變成了坑死他的陷阱。
而他連躲避的可能都沒有。
——他是先站在一個地方,才被人圍住了周圍的地方,密密麻麻放置了捕獸夾,讓他不管怎麼走都會被夾中。
也老爹早就知道廚房裡隻有池翊音和老板娘兩人,顧希朝讓他自己變成了武器,令老板娘崩潰失智,又借由老板娘引來了所有人。
池翊音雖然及時反應了過來並處理,但還是沒有趕上聲音傳播的速度。
這種情況下,隻要也老爹進了廚房詢問老板娘,崩潰下的老板娘不知道會說出什麼。
對池翊音而言,不可控性太高了。
顧希朝,再一次陷池翊音於懷疑之中。
池翊音的思維迅速轉過一圈,不等也老爹再度出言詢問,就已經做出一副冷漠臉,指了指自己和顧希朝,道:“沒有,我也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我和你們一樣,都是聽到聲音,剛好過來的。”
他垂眸看向顧希朝,笑著問道:“對吧,顧先生?”
“你來告訴他們吧,門外到底有沒有人。”
池翊音可以壓低了聲線,像是蠱惑人心的海妖。
——你想要感同身受?
那如果,與你母親和家人當年所發生的事情相似之事再度上演,你又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救,還是不救?
謊言,還是沉默?
池翊音修長的身軀擋住了身後眾人向這裡看過來的視線,昏暗中,那雙湛藍的眼眸亮得驚人。
他把顧希朝為他設下的陷阱,反手甩給了顧希朝,逼迫對方做出選擇。
如果想要繼續坑他,就勢必要做出和老板娘當年一樣的選擇,那會成為顧希朝最痛恨厭惡的人。
而如果顧希朝遵循他自己的原則,這個陷阱就要被他親手解開,宣告失敗。
池翊音無聲的問:顧希朝,你指責老板娘,憎恨小鎮和行凶者,那輪到你,你又會怎麼選?
顧希朝眼睫顫了顫,看向池翊音的眼神失去了所有溫度,冷酷得仿佛一尊石像。
“顧先生?”
也老爹等人的聲音和腳步聲傳來。
留給顧希朝思考的時間越來越少,池翊音卻不慌不忙,悠閒的等著顧希朝做出決定。
終於——
“嗯,老楊說的沒錯。”
顧希朝明明是在笑,卻每一字一句都仿佛咬牙切齒:“他剛剛,和我在一起。”
“老爹,大頭,你們要是擔心老板娘的話就去看看吧,一個脾氣差的瘋婆娘,剛才才罵過我,我還是算了吧。”
池翊音立刻接上這話,不給顧希朝任何翻盤的機會,趁勢把這件事釘死在板上,向也老爹道:“我去研究研究進山的路線,走了。”
本來要走進廚房的也老爹,頓時僵在了原地。
顧希朝想要借崩潰老板娘之口抖出池翊音所有事,讓也老爹不再信任他,甚至借刀殺人。
池翊音卻不準備滅火。
他隻是乾脆來了一招釜底抽薪。
如今廚房裡的老板娘處於不可控狀態,池翊音也沒有讓她不要亂說話的辦法。那就索性,讓所有人都失去聽老板娘說話的機會。
——給他們一個更大的誘惑。
一個崩潰的老板娘,和滿山的黃金,哪個誘惑更大?
池翊音向顧希朝眨了眨眼眸,輕笑著放開了他的輪椅。
在所有人走向廚房的時候,他卻轉身逆行,足音清晰堅定,在嘈雜中也清晰可聞,絲毫不在意顧希朝盯死他背影的陰冷視線。
而顧希朝看著池翊音的計謀開始生效,慢慢攥緊了輪椅,指骨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