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正版隻在晉江(2 / 2)

他要寫的,是共性。

——就像這次副本的紅信封,並沒有指定的身份與稱謂。

無論先生女士,每個人都可以是身處於此的主體。

《酣眠於霧的獸》。

從對副本效果有所猜測之後就醞釀於心的名字,迅速在紙張上成形,原本散落在腦海中的碎片,也逐漸被捋順成為思想的雪花。

池翊音安坐在黎司君肩上,寬闊有力的肩膀像是堅實的大地,承托著他的重量和安全,沒有讓他晃動分毫。

他垂下眼,棕色的發絲散落下來,又被他隨手挽在耳後。

很快,他就陷入了專注的寫作當中。

【我甚少走進咖啡館。

並不是因為我討厭這種飲料,而是因為邁進咖啡館的那幾分鐘對我而言,都是奢侈,又怎麼能像那些坐在舒適軟座上的人一樣,悠閒的坐在落地窗後看風景?

我所居住的城市就有一座咖啡館——請不要取笑我的無知,我的朋友,因為這座咖啡館確實與眾不同,在我的生命裡,我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咖啡館。

它吃人,人們卻喜愛它。】

【哦不不,這不是為了恐嚇你,讓你坐在書桌前惶恐不安,我隻是在客觀陳述一個事實。

我見過人走進去,卻沒見過人走出來,他們坐在落地窗後的座位上,端著漂亮的琺琅骨瓷咖啡館,喝著最上等的咖啡,但他們從不走出來,看世界隻用玻璃窗。

當我在窗邊駐足,他們就會指著我開懷大笑:看啊,那人,我們來打個賭吧,猜猜他到底有幾天沒有睡覺了?】

【如果你一定要問的話,那就是七天吧。

我說,神用七天創造世界,我則用七天來替彆人的世界工作,實不相瞞,我也想坐在你的位置上,喝著咖啡悠閒看風景,沒有憂愁煩惱——我時常覺得,我像已經死了一般在活著。

不過不行啊朋友,您瞧門外郵箱裡厚厚一遝的賬單,再聽聽我那房子的嬰孩哭聲少年摔打老人□□聲,我的生活不在咖啡裡,在柴米油鹽裡。

我自知是個懦弱的家夥,您一定瞧不起我這樣的人吧?為了幾張鈔票就卑躬屈膝,揚臉賣笑,比不得咖啡館裡的清貴,更從來都不談論自己的理想,也不愛說城裡哪裡藝術館開業,哪幅作品劃了時代。

因為我和咖啡館外的城市已經融為一體,理想?理想變成了孩子的尿布和奶粉,變成了新書包和新衣服。

不過要是有機會,我也想要進咖啡館看一看。

誰會不喜歡坐在落地窗後麵,欣賞著彆人的忙碌,享受自己的悠閒呢?】

【我沒想到,機會很快就來了。

去試試吧,反正隻活這麼一次,這也不能那也不行豈不是太虧了?有人這麼告訴我。

我咬了咬牙,還是鼓起勇氣推開了咖啡館的門,和門鈴聲一起飄出來的,還有咖啡香氣。

這很好。

我也成為坐在落地窗後麵的悠閒客人了。

即便我內心焦躁,如坐針氈,再舒服的沙發對我而言也像是刑具,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家裡的事情,賬單山一樣的壓在腦子裡。】

【但好在人的適應能力足夠強大,旁邊的客人同我搭話,說起了他的幸福人生,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竟也慢慢習慣了咖啡館裡奇怪但舒適的氛圍。

真好啊。我想著,要是能一直待在這裡就好了,真幸福。

外麵起霧了。旁人驚訝的喊,好大的霧,城市消失了。

大霧覆蓋了整座城市,晝夜不眠車水馬龍的繁華安靜了下來,像是外麵的人都死了一樣,恐懼令咖啡館裡所有人惶惶不安,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們被困在了這裡,從第一天到第一年,好像這裡是諾亞方舟,我們是得到寬恕的幸運兒。即便最開始有人說要衝出去,現在也沒人在說這種傻話了。

出去乾什麼呢,外麵說不定有怪獸呢,現在的日子不舒服嗎?他們這麼問我。

我想了很久,輾轉難眠,然後在天亮時,鄭重擦乾淨了我的鞋子,係了個出奇漂亮的結,然後走向大門。】

【你瘋了。他們吃驚,出去可是會死人的!

可不走進濃霧裡,我們永遠不知道外麵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有怪獸有危險,還是一切如常,隻有親眼看到才知道。誰讓我是個喜歡尋求真理的瘋子呢?這樣的意誌常常驅使我冒險,即便死亡也無法更改。

我向所有人道彆,在風鈴的聲音裡推開門,走進大霧,再也沒有回來。】

【咖啡館裡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大霧外麵,其實什麼都沒有,我的生活依舊在繼續。

如果說有危險,那大概也是生活本身,它依舊讓我筋疲力儘。偶爾也會在不眠不休後的黎明,重新想起咖啡館裡的悠閒生活。那真幸福啊……以廣袤世界換取的幸福,一生囿困於小小咖啡館的安穩。

他們選擇了躺下,我選擇繼續前進。

大霧外麵沒有獸,人的心裡有恐懼。】

【人總是有放縱自己快樂的本能,但是我……我不要虛假的幸福。】

池翊音的筆尖微微停頓,墨跡在筆記本上洇開一團墨色。

他的意識逐漸從深海中重新浮起,脫離了精神高度集中的寫作狀態。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定了定神,纖細的手指執筆,堅定的寫下最後一句話。

【我選擇世界與真理】

瘦金字體鐵畫銀鉤,即便是少年的形態,筆下的力度卻依舊沒有半分虛弱,落筆入木三分,像是手中的不是尋常的筆記本。

而是現實本身。

池翊音眸光逐漸和緩,他抿了抿唇,然後抬眸向前看去。

他寫了多久,黎司君就在身邊陪伴了他多久,黃金神殿中的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而黎司君抱著他,他的重量似乎如空氣般輕鬆,沒有讓黎司君的神色有任何改變,看不出半點疲憊。

“寫完了?”

黎司君在池翊音身周氣息改變的一瞬間,就已經注意到了。

他好奇的看向池翊音手中墨跡未乾的新書,磁性的聲線下藏著吟吟淺笑:“你到底寫了什麼,讓神殿也發生了改變?”

池翊音微蹙眉頭:“什麼?”

黎司君隨意的朝前一指,道:“在你書寫的時候,黃金神殿乃至於這整個世界,都在慢慢發生改變——你沒有感受到大地在顫抖嗎?”

池翊音聞言愕然,連忙向周圍的金漆高柱看去。

因為有身下黎司君的緩衝,隔絕了他對於大地的感知。黎司君穩穩的抱著他,甚至讓他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大地劇烈顫抖的搖晃。

直到現在刻意的關注下,池翊音這才發現,原來整個神殿都在晃動,牆壁開裂的聲音回蕩在穹頂之中,像是末日將要降臨般可怖。

而就在池翊音將最後一句話寫完的瞬間,醞釀許久的力量終於猛然爆發,聲勢浩大的撲麵而來。

池翊音看到,他周圍的地麵一寸寸崩塌,血河變成了奔流的瀑布,無數屍骸墜落向下方的深淵,黃金也隨之墜落,在不知深度的黑暗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隻有黎司君站立的這一小塊土地,像是得神庇佑,依舊安然穩固。

身材修長的男人抱著少年,神情平靜的看著世界崩塌在他眼前,沒有任何驚慌或恐懼。

那並不是因為無知的無畏,而是曆儘千帆後的習以為常,好像對他而言,相似的場麵已經看到過無數回,即便曾經有所觸動,現在也已經習慣到漠然。

池翊音握著筆記本的手掌漸漸用力,而他不及青年時平靜鋒利卻足夠漂亮的眉眼間,也慢慢洇染上笑意。

不同於黎司君的不明所以,池翊音是知道眼前這一切的成因的。

——是他導致的。

不,嚴格來說,是他手掌下的這本書,讓虛假的記憶有了崩塌的可能性。

從親眼看著池旒離開之後,池翊音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離開記憶。

隻要有風,就意味著有出口。

池旒的順利離開甚至隨心所欲改變記憶世界的模樣,讓池翊音意識到,這份美好卻虛假的記憶世界,是可以被改變和突破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怎麼才能做到這一點。

無論是池翊音曾經住過的房間,還是作為黎司君記憶的黃金神殿,都無法再為池翊音提供更多可以利用的線索,所以他乾脆選擇用自己的筆破局。

——所有被他成功書寫的,都將成為他的力量。

如果咖啡館有異常,那就以咖啡館為載體,反向攻破副本效果構造的虛假。

池翊音是這樣想的,也這樣做到了。

他逆推副本效果,讓所有虛假的幸福,都變成傳說中令人畏懼卻沒有實際危險的大霧。在他書寫過程中產生的地震,實際上也正是他以筆下的現實痛苦中和了虛假,讓建造起眼前世界的地基開始動搖。

乃至崩塌。

一筆破萬鈞。

最後一句話,池翊音堅定的決心,徹底突破了副本展現給他們看的記憶,使得虛假在褪去,現實重新覆蓋。

池翊音已經眼尖的看到了深淵之下的景色,模糊露出來的牆角像是咖啡館的牆紙紋樣。

從幸福中墜落並不是前往地獄,而是回到現實。

他做出了推論,便一手撐著黎司君的肩膀就要跳下來。

黎司君錯愕,眼疾手快的反手將他扣回了自己懷裡:“你在做什麼?”

池翊音挑了挑眉:“你該不會覺得,我是要自殺吧?放心,就算遭遇全世界最深重的苦難,我也不會選擇那種死法。”

他指了指兩人腳下的深淵,道:“看過《愛麗絲夢遊仙境》?隻不過我們現在是反著來的,隻要跳進兔子洞,我們就能回到副本了,落點大概率是咖啡館。”

黎司君眼帶興味的問:“小概率呢?”

池翊音禮節性微笑:“死亡。”

黎司君:……

嗯,果然就算是變小了,池翊音還是自己印象中的池翊音,半點沒變。

“怎麼,你不敢賭?”

池翊音笑眯眯的問:“懦夫?”

少年笑起來的時候,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中像是流轉著日月星辰,被他注視著的人恍惚有種自己是他的全世界的錯覺,好像對他而言,隻有自己最重要。

耳邊隻能聽到他的聲音,眼中隻有他的倒影,神魂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無論少年想要什麼,隻要他笑一笑,國王也會將自己的冠冕雙手奉上。

黎司君愣了下,隨即無奈的笑道:“激將法對我沒有用,音音。”

不過他就算這麼說著,卻還是懷抱著池翊音,毫不猶豫的縱身躍下深淵。

——池翊音沒有看到,就在黎司君的身影從黃金神殿中消失的一瞬間,高高擺放在穹頂之上的潔白神像,發出了一聲聲碎裂的聲音,蜘蛛網密布在整個神像上。

然後,碎裂成千片萬片的白色向四周散落,紛紛揚揚如落雪。

神隕。

黃金神殿崩塌。

狂風在耳邊呼嘯爆鳴,風吹得睜不開眼,生理性淚水迅速積累在眼角,順著白皙精致的臉頰流淌。

池翊音顫了顫眼睫,好半晌才終於適應了徒然改變的環境,睜開眼看向深淵。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副本依舊不死心的沒有放棄,還在試圖動搖池翊音的決心。

——難道你不喜歡輕鬆快樂嗎?為什麼一定要執著於現實呢?

現實苦痛,我給你幸福,不好嗎?

深淵的黑暗成為了投影的幕布,幻燈片一幕幕迅速切換,時間倒帶回到十二年前。

池旒沒有離開家,她留在小池翊音身邊,陪著他成長,和他一起像是最平凡的母子,一起度過日複一日的生命,平靜快樂,和周圍的人們沒什麼不同。

可池翊音平靜的看完副本展示給他的另一種“幸福”,卻無動於衷。

他扯了扯唇角,笑得嘲諷。

就如同他剛醒來時,在房屋中發現的那些多出來的細節,虛構出來的本不存在的“父親”。在背後操縱這一切的人,太過自以為是的傲慢,以為所有人都像那個存在所以為的那樣,向往平凡的幸福。

可副本不知道,在這世界上,有另外一小部分人,他們要的,從來不是幸福。

而是清醒的真相。

——即便真相所帶來的是痛苦和壓力。

無腳鳥啊……

池翊音輕聲喟歎,然後閉上了雙眸,安靜的等待著他們墜落向深淵最下方的咖啡館。

被風吹落的生理性淚水滑過臉頰,聚集在下頷滴落。

感知敏銳的黎司君下意識的伸手,淚滴砸在他的掌心裡,在微弱的光芒下晶瑩清澈。

好像整個世界都靜止了,唯獨有的,是淚水砸落的聲音。

黎司君屏住呼吸,一時間有些愣神,無法言明自己此時的心情。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受,複雜卻深刻,好像連靈魂都被觸動。

許久,他才慢慢收回了視線,眼神複雜的看著懷中的池翊音。

他動了動唇瓣,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終所有情緒都歸於平靜。

黎司君闔了眼眸。

深淵中失去了最後一縷光亮,像是永失太陽的黑夜。

……

就像是火車靠站停駐時的猛烈慣性。

池翊音先是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推著他砸向地麵,劇烈的疼痛灼燒他的靈魂,讓他失去了對周圍的一切感知。

等疼痛慢慢褪去之後,眼前的景象終於逐漸清晰。

然後池翊音就看到,自己已經離開了黃金神殿,而是身處於一處裝潢繁複考究的房間裡,正坐在墨綠色的沙發上。

他心中沉吟半晌,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脫離了虛假的記憶,進入到了紅鳥所說過的“包廂”中。

隻不過,隻有他一人。

當時與他在一起的黎司君並不在他身邊,不知所蹤。

他皺了皺眉,心下疑惑,但並不是對黎司君的關切,隻是擔心對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插手阻礙;

池翊音準備到包廂門前看一看,但剛抬起手,就驚訝的發現自己手裡有東西。

竟然是他之前在黃金神殿裡寫的那本書。

他沒想到竟然能把它帶出來,一時間有些愣神。

也就是在這時,包廂上方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像是飛機墜落。

池翊音下意識循聲看去,就見什麼東西“唰!”的一下迅速從眼前滑過。

然後“砰!”的重重一聲。

京茶砸在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眼冒金星,兔子暈成了蚊香眼。

“一個被你抱進去放在沙發上,一個任由自由落體,區彆是否有些大?”

長裙女子笑著問。

黎司君垂眼,漫不經心的懶怠:“當然。”

“因為他是池翊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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