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司機旁邊通訊器裡傳來警告聲的下一秒,池翊音敏銳的發現車前方不遠處,彌漫起了陣陣黃色輕煙,將原本清晰翠綠的景色掩蓋得模糊。
……山體滑坡。
池翊音心中一驚,身體比頭腦快一步,長腿一邁迅速從原地衝向最前方。
“師傅,停車!”
他果斷低吼示警:“前麵過不去了!”
“山體滑坡已經開始了,有山石砸下來。”
但司機卻恍若未覺,依舊在維持著開車的姿勢,並沒有準備停下來躲避山石的打算。
池翊音錯愕,但他沒有耽誤一秒,立刻伸出修長有力的手臂伸向刹車的方向,同時繼續呼喊著司機,做兩手準備。
直到他衝到司機身邊,這才猛地發現司機的異狀。
司機雖然坐在駕駛位上維持著開車的姿勢,但動作卻機械死板,不像是正常人的動作,而像是一具被擺放在這裡的人體模特,就連看向車前方的眼神都是呆滯的。
不像是眼睛,反倒是無機質的玻璃珠,黑沉沉的一點光亮也沒有。
池翊音意識到,司機和後麵三名玩家很可能是相似的情況,NPC和玩家同時陷入“睡眠”,隻可能是副本本身的問題。
眼看前方的土灰越發濃鬱,甚至到了影響事業的程度,池翊音來不及再多做什麼,立刻從司機手中接過方向盤,長腿一跨就將司機擠到了一旁,接管了平穩緩慢行進的車輛。
但碰到司機的皮膚時,池翊音猛然心中一驚。
這已經不是人該有的體溫了,沒有半點溫度和柔軟,反而像是剛從停屍房拿出來的屍體,甚至還帶著森森冷氣,幾乎凍傷他的指尖。
死了嗎?
池翊音抽空瞥了司機一眼,對方無知無覺的被他推到一旁,還保持著機械的開車姿勢,就連角度都沒變。
就像是上好了發條的機器,按照早已經規劃好的動作路線進行,不會有半點變通。
到此時,池翊音才來得及慶幸自己的動作快,及時掌控住了車輛的行駛。否則真的遇上突發事件,司機很可能根本不會變通。
前方有落石滑坡,後麵有一整個看不到儘頭的車隊,眼下的情形驚險萬分。
如果他貿然減速或停車,後車的情況不知怎麼樣,來不及刹車一定會追尾前麵的車,甚至有可能導致整個車隊連環相撞。
以山路的狹窄來看,他們甚至沒有躲避的可能,隻剩下一種結局——從盤山公路上側翻下去,墜入山崖。
那情況就有趣了起來。
剛開局,所有玩家死亡。
池翊音冷笑,向係統發問:【所有玩家在副本中統一死亡,也在規則的允許之下嗎?】
【請幸存者池翊音不要質疑係統的判斷。】
係統說得義正辭嚴,機械音裡卻有幾分悠閒自得,像是很高興看到這樣的場麵。
池翊音知道多說無益。
現在他處於劣勢,沒有能與係統談判的底牌,就算等再久也無法得到答案。
係統並非良善,可以隨意拿捏。
隻有握有足夠的底牌,才有談判的資格,否則連被對方看在眼裡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壓過對方。
池翊音就算控製住了車輛的行駛,短時間內也無法立刻減速。
更要命的是,他已經聽到碎石沙礫砸在車頂上發出的聲音。
細沙打在車窗上劈裡啪啦,像是死亡逐漸靠近的腳步聲,而碎石也使得本就糟糕的路況更加一言難儘,車子駛過去被硌得東搖西晃,好像下一秒就會順著山路滾下去,令人膽戰心驚。
這樣一幕看得直播外的觀眾們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提心吊膽,更有人替池翊音感到焦急驚慌。
[我靠!這路我看一眼都覺得暈,主播能行嗎?彆掉下去啊。]
[這種地方可真不能出事,要不然就是整個車隊連環車禍,想救都救不回來。]
[青洲啊……我前搭檔就是在這個副本裡死的,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好著急啊,我連呼吸都不敢太重,就怕一口氣把主播吹下去了啊啊!]
[雖然但是,我想看車禍。還沒見過整個車隊連環撞車呢,一定很壯觀吧?]
[無惡意說一句,我更想看爆炸。]
旁觀者沒有看好池翊音的,即便是心懷善意的人,也閉眼不敢看,害怕看到血肉模糊的場景。
但池翊音在這種情況下依舊保持著冷靜,一邊穩住車身,一邊試著聯係上後車。
既然之前對講機裡傳出過警告,那就說明車隊還是有聯係的,最起碼還有一個人是能夠正常對話的,而不是像司機這樣渾噩如死屍。
在此之前池翊音並未開過類似的路況和車輛,也沒有在車隊中使用過無線電通訊器。
他的駕駛技術僅限於城市道路,談不上好,對於這種高難度的崎嶇山路來說,就有些不夠看了。
好在池翊音的學習能力遠超常人,他一邊摸索著熟悉車輛,一邊觀察著通訊設備,嘗試掌控的同時還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警覺於隨時都有可能變化的路況。
很快,不到一分鐘,池翊音就已經迅速上手,從生澀到熟悉,並且借著無線電通訊,向後麵所有車輛廣播了當前狀況,要求排在最前麵和最後麵的車逐個停車。
他語速飛快的接連重複了三遍,但並沒有收到回應。
這讓他不得不懷疑,是否後車也和他所在的車輛是相似的情況。
所有乘客都陷入沉睡,司機也機械沒有自主判斷力,即使有警告也無法更改行車方式。
但最令池翊音疑惑的問題在於,他在進入副本之前所看的副本資料中,並沒有任何字句提到山路上的危機。
資料中有過記錄最早發生的危險,也是在鹿川大學的校門外。
接送師生的車隊抵達校門時,會有概率遇到一個拿刀的瘋癲女人。記錄中,有過瘋女人殺死過玩家的情況,也有混亂造成踩踏事件導致死亡的時候。
但無論怎麼說,盤山公路上一直都是安穩的,更像是一個單純的過渡期。
直到這一次……
池翊音眉頭緊皺,飛快在腦海中一遍遍仔細篩過所有的資料,想要找出有可能導致其中差異的原因。
因為曆史遺留問題,鹿川大學所在的地址地勢險惡,藏於深山,沿山道路險之又險,尤其每年梅雨季節,更是容易遭遇山洪或山體滑坡。
等等!
池翊音一愣,腦海中的畫麵猛地定格在了每次副本運行時的時間上。
在前幾次副本中,玩家切入副本的時間都是固定的,有與副本相關聯的時間點.
比如馬玉澤回到古樹鎮,以及連平雪山的冬季。
凡是玩家有指定身份的,副本的初始時間都與玩家在副本中的身份有關,代表著暗藏的線索。
但在【青汌學樓】中,雖然玩家也有特指的身份,甚至連自己的真名都變成了“身份”,卻並沒有與身份相對應的開始時間。
一個很容易被忽略的細節。
放在駕駛位縫隙裡的司機工作簽到簿。
上麵記錄著司機每一年的出車情況與時間,包括當次運送的師生數量與天氣。而每一年,學生們都會在梅雨季正式開始之前放假,又會在梅雨季結束之後開學。
他們並不是在每年在同一天開學或放假,而是被梅雨季嚴重影響出行時間,必須緊跟著天氣因素。
每年的梅雨季節時間並非固定,於是他們通過山路的時間也必須隨之變化。
顯然,鹿川大學也很清楚這條盤山公路的危險。
不論是封閉式管理,統一接送師生,還是靈活機動的開學時間,都是為了最大限度避開梅雨季的山體滑坡和落石問題。
既然這樣……
池翊音垂眸看向旁邊的無線電通訊,若有所思。
平安了幾十上百年,偏偏在今年沒有算準時間出了問題?
可能性太低。
況且在沒有收到任何人回應的情況下,剛剛的警告提醒聲,也跟著變得可疑了起來。
如果是有人在監控他們的路況確保安全,那為什麼不回應他?他作為打頭的車輛都沒有發現落石危險的話,後車想要觀察到異常更是難上加難,警告不應該來自後車。
所以,是鹿川大學官方?
還是假警報?
但池翊音麵前的車玻璃正被沙石劈裡啪啦的打擊著,車輛也眼看著就要衝進塵土彌漫的區域,意味著上方確實並不平靜。
不,不是假警報。
——而是提前預報!
池翊音心中一驚,半刻也不曾猶豫就立刻開始加速,同時不放棄向後麵的車隊繼續廣播,要求車上醒著的任何人聽到後都立刻回話。
他稍等了片刻,無線電頻道裡依舊一片安靜。
好像整個副本的世界裡,隻有他一個活人。
孤獨,死寂。
如同被遺棄在此,安靜令人窒息。
相似的場景的和情緒激起了池翊音深埋於腦海的記憶,讓他恍惚想起了十二年前。
池旒頭也不回離開的那個傍晚,無人的走廊上也是這樣的安靜,滴水的聲音也清晰可聞,讓他明白的意識到——
啊……自己被她拋棄了啊。
池旒有自己的世界和理想,她毫不猶豫的抓住機會,選擇了自己的理想。
至於他,他也同樣是池旒追尋理想路上的絆腳石。
池翊音毫不懷疑,如果當年自己不是冷眼目送池旒離開,而是嚎啕大哭鬨喊著留下池旒,她一定會當場殺了他,不會有任何猶豫。
隻會感到厭煩。
他對此並未感到怨恨,隻不過是熱水慢慢變冷,最後結冰失去波動。
那也是池翊音生命中,第一次明白什麼叫深入骨髓的孤獨。
池翊音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感受到與那時相同的情緒,卻沒想到在梅雨季節的深山,所有的聲音都從他身邊消失,安靜到呼吸聲清晰可聞,他再一次回到了少年時。
孤立無援。
但這樣的情緒隻是短暫的閃過一秒,就立刻被池翊音憑借著意誌力壓下,重新堅定了眸光向前看去。
不能再等了。
既然後車所有人都沒有回應,倒是正好方便他做出另一個選擇。
“玉澤!”
池翊音的聲音落下瞬間,馬玉澤的身影出現在他身邊,神情堅毅果敢。
兩人之間不需要更多的對話,馬玉澤就已經從他們彼此之間的特殊默契與聯係中,明白了池翊音想要讓自己做的事情。
她鄭重向池翊音點了點頭,隨即裙擺劃過空氣,轉身消失在車內。
下一秒,馬玉澤出現在了第二輛車內。
不出池翊音所料,這輛車上載滿了老師和學校的工作人員,但也已經無一幸免的陷入昏睡,對外界發生的事情無知無覺。
而司機坐在駕駛位上,像是一個被拿來充數的稻草人。任由通訊器裡池翊音的聲音響起一遍又一遍,也依舊呆滯僵硬,隻知道按照原來的程序機械的動作。
通過馬玉澤的眼睛,池翊音“看見”了後車的情形。
他臉色一肅,立刻指導起馬玉澤,讓她調整後車的速度。
司機行為僵硬機械,也有另一個好處。
就是隻要給他一套行為準則,他就會嚴格執行。雖然與靈活無緣,卻不會出差錯,致命的缺點也能夠因此轉化為優勢。
雖然馬玉澤對現代化的車輛並不熟練,在她還活著的那個年代汽車還算個稀罕物。
但她畢竟是在那個重男輕女、女子甚少有讀書機會的年代,打敗一眾男生贏得滿滿榮譽的人。再加上池翊音這個好老師,她很快就上手了,成功代替司機操控了大巴車,然後又把一手把司機拎回了位置上。
這一幕,看得直播外本來還在擔心的觀眾們人都傻了,滿眼癡呆。
[這個胖司機少說也有二百斤吧!她一個女孩子家,看起來也不胖,哪來的力氣啊?!!我這種成年壯漢搬動司機都費勁,她竟然一隻手就拎起來了???]
[思考……我更在意,她到底是誰?怎麼看起來和主播關係那麼好?]
[這已經不是關係好不好的問題了,你們難道有誰之前看到過她嗎?她是憑空出現的啊!]
[奇了怪了,如果是這樣,難道是道具?沒聽說過什麼時候出了生命體道具啊?]
[還有一種可能——主播是覺醒者,這個女孩就是主播的能力。]
[嗤,開什麼玩笑,你當覺醒者是爛大街的白菜,隨處可見?況且你當隻要是個覺醒者就能熟練應用自己的能力?反被自己的能力拖累死的也不是沒有,跟多都是半吊子。]
[確實,如果主播真是覺醒者的話,以他現在表現出來的對女孩的操控和引導能力,讓一個人偶靈動到這種程度,他已經可以上晨星榜了。]
有人已經接近了真相,卻說出來連自己都覺得荒謬,便笑笑作罷,覺得這太過於不靠譜。
而在離開了【娃娃咖啡館】之後,回到暫居區剛喝口水,就轉回來看池翊音直播的紅鳥兩人,卻守在直播前,神情逐漸嚴肅。
“他選擇了這個副本……”
紅鳥緊皺眉頭,迅速劃開終端上的頁麵,登陸進論壇的私密帖子。
果然!
在看清帖子內容的瞬間,紅鳥不掩驚詫,在為池翊音高興的同時,也不免擔憂了起來。
“他肯定是晨星榜啊,現在的問題不是他級彆不夠嗎。”
京茶看著屏幕上的彈幕,撇了撇嘴,鄙夷這些眼界不夠、掌握的消息太少的玩家。
簡直就是井底之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