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仿佛聽見池翊音在向自己冷笑,用它已經熟悉的聲音輕蔑的宣告勝利。
係統:…………
麻了。
它突然覺得有池翊音對比,自己竟然有些喜愛人類了。
——最起碼人類的心思沒那麼難猜!!!
怎麼會有人在危機根本沒有任何端倪的時候,就已經做出了精準判斷,並且預先留了底牌啊!!
那根本不是人腦,是計算機吧!
係統在自己的數據庫裡瘋狂咆哮,惡狠狠地立刻著手單獨劃分出一個小數據庫,專門用來記錄池翊音一言一行,構造出獨屬於池翊音的行為模型。
黎司君對讓係統重新認識“人類”這件事,報以極大的熱情,在係統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中時,就知道它必然是已經了解了。
他很欣慰。
甚至心態並不是高興於係統認識到一個強敵,而像是驕傲的炫耀。
——看!
音音是最好的。
以你對人類單調乏味的認知,無法明白音音眼中的世界。
可在另一方麵……音音一直注視並書寫的那個世界,正是他所存在的世界。
——音音在觀察分析他,書寫他,將他創造的世界再一次呈現在自己的筆下。
這種重合的軌跡,讓黎司君有種前所未有的詭異感覺。
就好像獨自行走了很久,才發現其實身邊一直有人在與自己同行,於是驚喜與歎息都有人可以分享,每一分一秒發生的事情都被記錄,重新被賦予了存在的意義。
黎司君勾了勾唇,金棕色眼眸中波光粼粼,笑意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沁滿了眼眸。
【但是。】
係統猶豫了一秒,還是試圖掙紮一下:【您對池翊音先生的關注,似乎已經超出了正常限度。您最初的關注令池翊音先生獲得了入場的資格,現在如果再……或許,這是“規則”想要看到,而您想要避免的。】
黎司君卻不以為意:“神對信徒,除了嚴苛的責罰與考驗,當然也要有獎賞和關心。洪水後出現的彩虹,是神對大地的許諾。”
係統:……嗯,這話單聽倒是沒錯。
但我怎麼覺得,彆的信徒都是考驗,隻有某一位“信徒”都是關心?分配是不是過於不均勻了?
不過,它並沒有再說什麼。
池翊音在昏迷中也並沒有全然的放鬆警惕,在聽到黎司君說話的聲音時,他還是有所反應,甚至下意識想要摸向無腳鳥胸針。
但黎司君自然而然的握住了池翊音伸過來的手,好像這就是池翊音原本想要做的事。
在看到池翊音睫毛顫了顫之後,巴布洛夫·係統·狗,默默閉上了嘴,不想再被池翊音坑一次了。
黎司君橫抱著池翊音,沉穩走向兩山之間的宿舍樓。
那也是池翊音原本的目的地。
隻不過,現在有人用雙腿和懷抱代勞。
一道猩紅的身影站在幽暗之中,鮮紅的指甲交叉在身前,紅蓋頭下的陰冷視線隨著黎司君的行走而變動,陰森冰冷。
黎司君並不在意馬玉澤看過來的視線,他隻是點點頭,語氣悠閒的道:“看來,你已經做出了決定,選擇了你自己的神明。”
“……是。”
厲鬼聲音嘶啞,飽含滔天怒意,像是跟隨之人被傷害後的狂暴憤怒。
就連大雨都被陰森浮動的鬼氣影響,被吹得歪斜。
“但是,池先生並沒有要做我的神。”
馬玉澤眼珠血紅,惡狠狠道:“他讓我,做我自己的神明。”
“他將另一種未來指給了我,讓我不必囿困於仇恨和愧疚,所有的枷鎖被卸下,我得以重新為人。”
“那個時代不把我當人看,我愛護過的人們不曾愛護我。但是池先生。”
馬玉澤頓了下,在想到池翊音的時候,眼中血紅退去幾分,連聲音都柔和了下來:“……他把我從鬼便成人,告訴我,時代不給我的,就讓我自己去拿,卻抗爭,去爭取。”
黎司君勾了勾唇,沒有因馬玉澤話語下隱含的敵意和冒犯而生氣,隻是點點頭,道:“既然音音對你抱有這樣的盼望,那你為何還要讓自己墮為惡鬼?”
他微微歪頭,側眸看向愣住的馬玉澤:“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神。”
“今晚我不是神,隻是神的騎士,護送他穿行過憤怒洪水與暴雨,抵達開遍玫瑰的繁盛花園。”
黎司君輕笑著,氣息柔和。
他垂眸看了眼懷中的池翊音,隨即踏上了宿舍樓的台階。
從室內透出來的光亮溫暖明亮,灑在池翊音疲憊蒼白的俊容上,為他鍍上一層金色的輝光。
如黎明曙光中的神。
黎司君定定看著池翊音,然後伸出手掌,落在他的發頂。
就像在神明的殿堂上,為新的國王塗抹膏脂,送上祝福,準許國王執掌塵世的權柄,以神之名行走大地。
“好夢,音音。”
他的聲音極柔極淡,散落在風雨之中。
……
[就踏馬奇了怪了!這破直播到底怎麼回事?播著播著就雪花點,請問主播是遭了天譴嗎?這概率也太高了,垃圾!]
池翊音的直播間隻剩下了一片片嘈雜的雪花點,根本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畫麵在樹林中戛然而止,最後一幕,就是從四麵八方圍過來的怪物,已經沒有退路。
幾乎所有觀眾都對池翊音判了死刑,認為他沒有存活下去的可能。
但心裡知道是一回事,更多人還是想要看到塵埃落定的那一瞬間,想要親眼見證池翊音的死亡。
不管他們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的。
隱藏在性格中看熱鬨的好奇本能在作祟。
就在直播間裡罵得激烈時,屏幕上忽然閃了閃,雪花點中隱約透露出了後麵的畫麵。
刺耳的聲音讓很多人皺了眉。
但當他們再看向屏幕時,卻驚愕的發現,直播竟然在逐漸恢複穩定中。
主播沒死!
不少人心中狂風呼嘯,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
不管怎麼看,那都是必死之局,他們換位思考把自己擺在池翊音的角度,模擬多少次都找不出一條出路。
池翊音是怎麼做到的?絕對不可能!
但任由很多人如何咆哮謾罵質疑,畫麵還是逐漸恢複了清晰。
最先透過來的,就是室內柔和昏黃的燈光。
看起來已經脫離了樹林,進入了一處安全溫暖的小屋。
紅鳥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京茶也“啪嘰!”一下墩了回去,衛衣上的兔耳朵顫了顫,像是驕傲的小兔子。
——看見沒?我敵人!
棒不棒!這都能活下來。
“但是,他是怎麼做到的?”
京茶疑惑的看向紅鳥,瘋狂滴滴滴自己的外置大腦。
外置大腦:“……全知全能那叫神,祖宗!我是個情報分析師,隻能根據情報和線索進行分析推導,不是憑空臆想。”
京茶:“?”
“…………”
無語的外置大腦:“總而言之就是——我不知道!”
京茶鄙夷:“嘖。”
紅鳥:“……!!!啊啊啊啊彆攔我,我要弑祖宗!”
“他是怎麼做到的,您有頭緒嗎?”
同樣的問題,也被蕭秉陵問出了口。
他深深躬身向下,像是最忠心有禮的侍者:“恕我直言,如果是一位A級覺醒者,我並不會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但池翊音,他隻是……”
“隻是什麼?”
池旒勾了勾唇,鋼藍色的眼眸熠熠生輝:“他姓池,池翊音這個名字,來源於我,成於他。”
“你在輕視他哪一點?”
池旒緩緩抬頭,看向身邊的蕭秉陵。
她在笑,可殷紅如血的唇邊,卻一絲溫度也沒有,冷酷得像是刀鋒。
“神明不會愛上凡人,那是不可逾越的鴻溝。祂不會為任何存在心軟而網開一麵,那隻是凡人無聊愚鈍的猜測,與皇帝的金鋤頭無異。”
池旒仰了仰頭,神色冰冷卻驕傲:“他終究會穿行過重重煉獄與天堂,走上神殿。”
“……弑神。”
……
池翊音覺得,自己做了一場足夠漫長的夢。
好像重新回到了孤兒院教堂的某個雨夜,潮濕發黴的床鋪散發著難聞的味道,一線光亮從門下的縫隙中透過來,成為了黑暗冰冷房間中唯一的光源和溫暖。
但同時傳來的,還有孩子的慘叫。
所有人都睡著了——或是“睡”過去,把被子蒙在頭上瑟瑟發抖,假裝自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於是所有可怕的事情都不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隻有他,坐在床上,麵無表情的將門外的響聲全部聽在耳朵裡,每一句話一聲求饒都記得清晰。
冰冷的清醒。
孤兒院的被子很薄,好心人的捐贈並沒有成為鬆軟厚實的新被子或者新衣服,而是成為了修女外袍下隱藏著的華麗珠寶,變成了掏空神像裡藏著的黃金與錢幣。
小池翊音將夜晚的黑暗看得分明。
於是他知道,不管善良的好心人們如何不肯相信和否定,黑暗和罪惡一直都存在。
隻是某些人,不願意打破自己美好的幻想,親眼看看殘酷到不可被承受的真相。
那會摧毀全部的精神世界,敲碎意誌,呼嘯的北風中,所有繁花緊蔟的神殿都風化成了滿地沙礫的廢墟,神像傾倒,砸碎成滾落的黃金,燦爛到刺眼。
但是大部分人,都無法在廢墟之中重新建立自己的國度。
碎了就是碎了,脆弱到不堪一擊。
那些人隻是叫囂著說自己崇尚真理,向往真相,熱衷於黑暗。
卻連黑暗是什麼都不曾見過。
比如那一室黑暗中回蕩的慘叫。
最後沒了聲息。
有人走過走廊,肥胖的身軀壓得年久失修的地板吱嘎,吱嘎的在響。
燭光晃動,幾乎被風吹熄。
其他床上的被子裡,傳來孩童們恐懼的啜泣。
可腳步聲就停在了門口,擋住了透進來的光亮,剝奪了室內最後的溫暖。
一切徹底墜入黑暗。
包括小池翊音的一雙墨色眼眸。
沉沉無光,仿佛融入黑暗,與黑暗同源。
“吱嘎——!”
木門被緩緩推開。
胖修女的身影出現在光亮中,刺眼得讓長久待在黑暗中的孩子們模糊看不清光明。
“小池翊音,神的乖孩子,你怎麼還不睡?”
胖修女看到了鶴立雞群的小池翊音,隻有他坐在床上,無所畏懼的向自己看來。
不知是否是彩繪花窗和月光帶來的錯覺,胖修女竟然有一瞬間產生了錯覺,覺得小池翊音的眼睛……是星光下靜謐幽深的海洋,波光粼粼。
卻不深不可測,隱藏危險。
小池翊音笑了。
他用近乎輕柔的聲音說:“哪裡有神?”
“神不是,已經死了嗎?”
神……
“吱嘎!”
池翊音猛地睜開眼睛,犀利的眸光直直看向前方,眉眼凶狠鋒利如掙脫束縛的猛獸。
長久以來一直被西裝偽裝的那份凶惡,終於在半睡未醒的迷蒙中,展現於人前。
“鐺!”的一聲帶著不斷回蕩的顫音,像是鐵盆掉落在了地麵上。
這聲音讓池翊音愣了愣,隨即也從意識還迷蒙的狀態中清醒出來,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並沒有什麼孤兒院,教堂,或者胖修女。
眼前的隻有掛了蜘蛛網的天花板,還有天花板上刺眼的燈條,模糊得讓他剛剛睜開的眼睛無法離開接受光亮,還處於適應期之中。
而這裡看上去,像是一間簡陋的宿舍。
池翊音的意識逐漸從深海之下浮了上來,他定了定神,很快就讓自己恢複到了往日的平靜中,在不動聲色掃視過周圍環境後,立刻確認了自己此時的狀態。
他是身處在一間值班室裡,並且躺在狹窄的單人鐵架子床上,旁邊就放著很多用來解悶的報紙雜誌,甚至不遠處還有一個用了很久的收音機,滋滋啦啦發出著雜音。
這些響動,都在將他從睡夢中拉回現實。
他已經不在那片樹林中了,而是……在不知名的值班室?
池翊音偏了偏頭向剛剛發出聲響的地方看去,就見一個穿著製服的中年人正蹲在地上,去撿掉在地麵上的鐵盆。
看來是剛剛他的忽然蘇醒嚇到了中年人,讓他失手摔了手裡的東西。
“你好,這裡是……哪裡?”
中年人抬起頭,露出溫和憨厚的笑容:“教授,你不用擔心,再躺躺,等適應了再起來。”
“這是學生宿舍樓,教授你過來巡夜,結果摔倒了,你不記得了?”
看起來是門衛的中年人露出擔憂的神情:“教授,你沒事吧?是不是嗑到了頭?要不我還是給青洲的王主任打個電話吧,或者告訴生活主任一聲?”
“不用。”
聽到王主任,池翊音下意識反駁。
隨即他慢慢撐著床鋪坐起身,一手支著還隱隱作痛的額頭,向門衛點頭道謝:“我沒事,不麻煩你了。”
隨口打發了門衛之後,池翊音就立刻看向值班室裡的登記表和逃生地圖。
然後他就發現,這裡竟然就是“美女蛇”目的地的宿舍樓。
黎司君送他過來的?
池翊音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