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們兒,你見過死人嗎?我曾經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區區死人而已,又不能複活跳起來打我,實在不行左勾拳右勾拳也能解決。我甚至曾經躍躍欲試……”
隔著屏幕,男同學苦笑著向在他看來是另一個好奇同學的池翊音,給出了自己的真誠勸告:“但直到我親眼看見死亡,僵硬冰冷,全都是血和粘稠得像石油的黑色液體,我才知道,我是葉公好龍,自以為厲害。”
“彆因為好奇去尋找死亡,就當忘了這件事吧,什麼教授不教授的,我現在隻想趕緊畢業趕緊走。”
池翊音挑了挑眉,覺得這是到現在為止,他看到的最清醒的一個學生了。
他喜歡清醒又聰明的人。
對於這樣的人,他不吝嗇給出幫助,將對方從將要陷落的泥潭中拉起來。
池翊音修長的手指迅速敲擊在鍵盤上,很快就回複了對方:“你說得對,遠離雜事,獨立思考。”
“同學你是青汌大四的?我也認識青汌大四的,叫王鶯。”
對方立刻回了消息:“王鶯?我同班同學,但是她上學期就休學了吧,很久沒見過她了。你和她還有聯係嗎,她還好嗎?我假期想要找他她,但她一直沒回過我消息。”
休學?
池翊音愣了下,放在鍵盤上的手指微僵,始終沒有再按下去。
但是他剛剛才見過王鶯……不對,她的狀態很糟糕,簡直更像是鬼,而不是人。
難道鹿川大學上學期,除了死亡的一個教授和一個學生,還發生了其他的事情?
比如,導致了王鶯變成現在糟糕狀態的事情。
在池翊音短短的思考時間裡,對麵的男生不斷發來消息,焦急和不安甚至從每一個符號裡泄露了出來。
……這可不是對待普通同學的態度。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反問對方:“王鶯是我朋友,你是她什麼人?有什麼企圖?”
那男同學頓了下,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池翊音並不著急,而是給足了男同學時間,讓他自己去在得不到王鶯消息的焦急中失去耐心,主動向自己透露情報。
而趁著這一點時間,他則悠閒回到帖子的頁麵。
在這短短幾分鐘裡,已經有超過一千個跟帖,甚至連公共聊天室的熱度都因此而下降,兩千人的聊天室不斷有人離開,顯示的人數迅速下降。
——池翊音的計策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得到了初步的成功。
論壇的帖子開始與聊天室對立,瓜分臨近宵禁本就所剩不多的流量。
聊天室攪弄起來的流言會毀掉池晚晚,但流言無法止於智者,隻會在愚者中更廣泛的傳播和活躍。
那池翊音就反過來利用流言,扭轉局勢,讓本來不利的流言變成有利的,在那些傳播的內容中,增添自己想要看到的內容,逐步解開池晚晚將要麵對的危機。
堵不如疏。
如果洪水必定會到來,那就讓他來先行,拓寬河道,將洪水引向其他方位。
而不是全然去衝擊一個尚未成熟堅定的女孩。
在池翊音的引導下,帖子裡的人已經在興致勃勃的說起這件事,並且關注點成功從池晚晚身上轉移,落在了那個厲鬼身上。
——誰能在雨夜拒絕一個殺人厲鬼帶來的刺激呢?
他們猜測著厲鬼和前任教授之間的關係,討論起厲鬼為什麼要殺掉前任教授,是否是前任做了什麼。
“玉澤,看來這次又要麻煩你了。”
池翊音很滿意現在的風向。
他唇邊噙著一抹笑意,輕聲呼喚著馬玉澤。
池翊音善於辨認謊言,更善於說謊。
什麼樣的謊言會被人深信不疑?
自然是真假參半的。
人們對一件事將信將疑的時候,往往會去驗證其中一部分,隻要這一部分是對的,他們就會全然放鬆警惕,相信全部的事情都是對的。
而在池翊音新創造的流言中,很顯然,最容易被戳穿的,就是厲鬼這一部分。
那他就給那些人一個厲鬼。
隻需要一個似是而非的身影,那些人就會自己幫池翊音將剩下的謊言編造圓滿,而無需他再操心。
這樣一來,被證實的流言,機會徹底壓過公共聊天室那邊的傳聞,用更加驚悚刺激的題材來代替池晚晚,成為所有人的討論中心。
興奮,恐懼,期待。
腎上腺素的作用下,人們遠離理智,陷入瘋狂,卻也更加容易被池翊音操控,變成他手中的牽線木偶,按照他的心意行事。
池翊音勾了勾唇,笑得意味深長。
一道紅色的身影漸漸出現在他的身後。
“先生不要這麼說,我很高興能幫到先生。更……”
馬玉澤頓了頓,看向池翊音眼前飛速刷過消息的屏幕,才繼續道:“更高興於能幫助一個可憐的女孩。”
“流言殺人,她與我何異?”
馬玉澤留下了一聲輕輕的歎息,又逐漸隱沒在空氣中。
池翊音知道,她應該是去看望池晚晚了。
馬玉澤對於未來的向往,全都寄托在以後女孩子們的幸福快樂身上。
是這份對他人的善良和感同身受的責任感,令她從鬼便成了人。
但是,厲鬼豈是輕易可欺?
任何想要在她麵前欺辱可憐女孩的行為,都會令她暴怒,重新化身厲鬼。
與顧希朝的相處還是對馬玉澤有所改變。
比如顧希朝甘願守著地獄,仰望人間的行事風格。
池翊音微微搖了搖頭,並沒有製止馬玉澤。
事實上,他也在擔心著池晚晚。
他能在流言剛剛形成的時候代替她成為風暴中心,替她擋下大部分的傷害。
從幼年時開始,他已身披盔甲,無人可傷。
……即便是池旒。
但是,有一件事,是池翊音代替不了池晚晚的。
那就是池晚晚自己的感受。
風暴即便降級,卻還是有風吹過。
大風會對尚未長成的植物造成多少傷害,隻有植物自己知道。
沒有人替她感同身受。
而池晚晚所在的宿舍,本來就已經不舒服了,其他五名女生對池晚晚級懷著惡意和厭惡,令內向羞怯的女孩瑟縮難熬。
如果那五名女生,或是同樓層其他女生看到了公共聊天室裡的消息,那她們無需等到明天,今天晚上就可以立即傷害池晚晚。
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
池晚晚離她們太近了,讓憤怒和惡意失去了緩衝帶。
池翊音不能隨意上樓,也無法及時告知池晚晚,這種時候,馬玉澤就是最好的選擇。
她會在暗中觀察和保護池晚晚,在她遭受傷害的第一時間出現,將她護在身後。
對於馬玉澤,池翊音很放心。
鹿川大學裡隻要是活著的,還沒有哪個能打得過身為百年厲鬼的馬玉澤。
而這個時候,被池翊音刻意遺忘在旁邊的男同學,已經急得快要發瘋了。
不到十分鐘內,他給池翊音發了上百條消息,焦急的期待著池翊音的回應。
哪怕隻是說一句,“王鶯一切安好,不必擔心”。
見勢頭差不多了,池翊音這才切換到和那個男同學的聊天界麵,裝作一副來自朋友的戒備心,問道:“你是王鶯什麼人?彆是來刺探消息的吧?你死心吧,我是王鶯的朋友,不會讓你傷害她。”
對麵頓時急了,連連表明自己的身份:“彆走!我是王鶯的男朋友,我叫徐力,你沒聽她提起過我嗎?”
徐力?男朋友?
池翊音沉吟,繼續敲下疑問:“你怎麼證明你就是徐力?”
被池翊音一步步逼到這種程度,徐力已經全然亂了陣腳,並且再也不顧上什麼戒備防範的了,焦急的將自己的全部情況都翻給池翊音看,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都說了出來,想要以此來獲取“王鶯的朋友”的信任,得到王鶯的消息。
徐力不僅是王鶯的同班同學,更是王鶯從大一開始交往的男朋友,兩人已經做了決定,等畢業之後也會繼續。
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很好,直到上學期剛開始不久,王鶯突然間變了態度。
她開始躲著徐力,儘可能的不與他碰麵,即便避不開,也不會正眼看徐力,每次都是一副不耐煩想要快點走的樣子。
這讓徐力很受傷。
但他也知道,馬上就是大四,高強度的學習任務加上對畢業後未知的焦慮,這個時候,所有人的壓力都很大。
如果王鶯是因為擔心這些而態度有所轉變,他在心疼的同時,也體諒對方,因此並沒有逼得太緊,隻是偶爾會詢問王鶯同寢室的人,想要知道王鶯的近況。
但是同寢室的人卻說,王鶯最近偶爾會很晚才回來,甚至有幾次差點錯過了宵禁時間,被封在宿舍樓外麵。
而每一次回來之後,王鶯都很是沉默。
她最近很心煩,卻減少了與旁人的交流,甚至不願與同學朋友們同行,而是獨自在角落中自閉,偶爾會發瘋一樣崩潰哭泣,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掌和手臂,拚命的扇自己耳光。
這些舉動讓同寢室的人害怕又擔心,生怕王鶯遇到了什麼事情。
但詢問之下,王鶯卻拒絕回答。
在那之後,就是池翊音在登記表上看到的,有關於王鶯的幾次晚歸。
並且,徐力透露,王鶯似乎身體不舒服,也去了幾次校醫院,但她並不喜歡彆人接近自己,每次都匆匆拿了點感冒藥就走。
王鶯的舍友們將這些事看在眼裡,對徐力很不滿,覺得是他傷害了王鶯,讓她失魂落魄甚至生病。
舍友們本以為是徐力的關係,沒想到徐力也不知道,甚至來問她們。
“王鶯一直都是很優秀的人,但是她在快要期末的時候休學了,沒有參加任何考試,我試圖聯係過她,也想要去她家找她,但都失敗了。”
徐力近乎哀求:“我知道你是王鶯的朋友,你關心她不想讓她受傷害,但求求你,你就告訴我,她狀態還好嗎?我隻要知道她一切平安就行。”
池翊音沉默了一瞬。
他覺得,以方才王鶯異於常人的表現來看,她絕對稱不上好。
但池翊音並不打算加重徐力的擔憂,就算今晚對方再擔心,也隻能在宵禁後的宿舍裡睜眼到天明,什麼都做不了。
所以,他用了另一種表述方式:“王鶯已經回來上學了。”
池翊音沒說,但徐力看到這話,自然而然的以為王鶯的情況已經好轉,甚至可以終止休學回來上課。
徐力鬆了口氣,連連道謝。
池翊音卻停頓之後,又加上了一句話:“你明天親自看看她吧。”
看看那個失魂落魄站在雨中,對生命失去了一切盼望和期待的女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來自親近之人的安慰,或許會讓王鶯得到一點平靜和希望。
而池翊音,也想要知道在王鶯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青洲密櫃”任務,與王主任和宿舍樓有關,所以任何青洲學院的女生,都有可能是任務的載體和核心。
池翊音不會放過任何可能性。
他願意給予他人一點善意,卻不意味著他是為了他人而寧願摧毀任務的菩薩。
徐力沒多想,隻是在道謝後下了線,準備明天精神飽滿的去見王鶯。
池翊音也切換了頁麵,準備繼續關注論壇的動向。
但就在這時,樓上卻傳來了一聲飽含恐懼的崩潰大喊。
“你們到底要怎麼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不等這哭聲落下,另外的嘈雜聲音也跟著響了起來。
“砰!”的一聲,像是重物落地。
池翊音則迅速反應了過來,那聲音,分明是池晚晚的!
隻不過哭泣和怒吼讓她的聲音有些變了調,像是心碎而死的杜鵑鳥。
在反應過來的同時,池翊音立刻從桌子前起身,轉身就邁開長腿,三步並作兩步衝了出去。
而一樓同樣聽到聲音的阿姨,也走了出來查看情況。
還沒等她看清,就被風一樣略過的池翊音帶著一起向樓梯跑。
“阿姨,樓上的池晚晚,你知道她住在哪間寢室嗎?”
池翊音神情嚴肅,讓呆愣的阿姨慢慢緩過了神來。
“池晚晚一定出什麼事了,麻煩你去看一眼她,快去!”
“哦,哦哦!”阿姨趕忙往樓梯上跑。
池翊音再擔心也隻能暫時等在樓梯下,等著阿姨回來遞出來的消息。
不過幸好,馬玉澤就陪在池晚晚身邊,就算她有什麼事,應該也不會……
“嘩啦——!”
清脆的玻璃碎裂聲從宿舍樓外麵傳來。
池翊音一愣,立刻意識到了什麼,趕緊回身向外看去。
而幾乎是他轉身的同一時間,一道白色的殘影順著雨幕一起降落。
“嘭!”
重重摔在了地麵的水窪裡。
在冰冷大雨的夜,血色飛濺。
池翊音一愣,心臟停跳了一拍,隨即他迅速衝出宿舍樓,毫不猶豫的邁進了雨幕中。
包裹著白色衣服的人影靜靜躺在地麵上,血液混合著雨水洇開,慢慢染紅了那一身白色的裙子。
像一朵盛開的花。
來不及在生命中盛放,就隻能……
從死亡中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