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翊音發覺了這件事。
但當他抬手按住黎司君的肩膀,皺眉想要讓他停下來,而他回去查看小巷中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卻聽到後麵紅鳥的一聲驚呼。
“稱號!新的覺醒者剛一出現就獲得了稱號嗎?這不正常!”
稱號?
池翊音一愣,趕緊握住了黎司君的手:“讓我下來,後麵有事情需要我去解決。”
隻有二十二個稱號。
並且按照之前紅鳥所說,很多稱號都是由多個覺醒者進行競爭,在經曆過生死存亡的廝殺之後,才會有一人最終被冠以稱號。
可聽紅鳥剛剛的意思……那個突然出現的玩家,卻是立刻覺醒,立刻獲得稱號?
池翊音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
但應急管理係統的出現,卻拖住了池翊音的腳步。
【幸存者池翊音,鑒於您是當前副本中進度推進最高的記錄保持者,因此就副本變動告知您——因【喪鐘之城】截止在一秒之前已經死亡整一百萬人次,量變積累質變,因此副本外溢,進入遊戲場。】
【當前副本的所有效果與結局,將從此刻,此一秒開始,正式等同於全遊戲場結局,隻有覺醒者能夠躲避此規則。】
池翊音握住黎司君肩膀的手猛然收緊,眉頭緊皺:【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能在2時內成功通關這個副本……】
【那整個遊戲場,都將無法“通關”。】
應急係統順暢接道:【副本毀滅,則遊戲場內所有低於B級且未覺醒幸存者,都將死亡。】
【“喪鐘為誰而鳴?”】
【喪鐘為所有人而鳴——你不關心的他人之死,最終將成為你自己死亡的原因。】
機械的聲音冰冷刻板,沒有一絲溫度,像是死亡將要走近前的危險告知。
池翊音神情複雜,原本平靜的眼眸終於出現了裂痕。
即便他並不喜歡這個世界,厭惡其中大多數的愚昧麻木。但是,當他聽到一百萬的死亡數字,甚至於將有可能波及到整個遊戲場近乎一億人……
如此龐大的死亡數量,又與世界末日何異?
“音音?”
黎司君同樣察覺到了係統內嵌規則的變更,他在屋頂上停住腳步。
而池翊音從他懷中離開,手掌緊緊握住他的手臂,與他並肩而立。
“如果你認為這個副本已經出現了問題,可以讓係統停下所有現行活動,我來幫你……”
“不用。”
池翊音沒有讓黎司君繼續說下去。
他直視著黎司君的雙眼,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下,他甚至能看清那雙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在太陽的照射下,那雙金棕色眼眸猶如流淌的黃金與熔岩。
而池翊音所能看到的,卻是黎司君此刻毫無保留向他呈現的信任。
好像他們真的就是同伴一般。
他可以信任黎司君,將自己的背後交給他,可以依賴和托付,可以並肩而戰……
有那麼一瞬間,池翊音以為自己看到的都是真實。
他恍惚了一下,才從剛剛的錯覺中脫離出來,正色重新麵對係統帶來的消息。
“沒有人通關過【喪鐘之城】,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不過現在,因為係統的主動暴露,我總算是明白了這個副本存在的原因。”
池翊音輕笑:“它在要求我做出選擇。”
黎司君微愣:“什麼?”
“戰,或逃。”
麵對臨時搭檔,池翊音沒有再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它在問我,是為自己而戰,還是為整個世界的存亡……負責。”
正如黎司君所說,遊戲場本身有著無聲運行的篩選機製。
就像娃娃咖啡館中,所有無法承受痛苦的人,都會被阻擋在C級之外。
而這一次【喪鐘之城】,卻更加殘酷。
——它在篩選整個遊戲場的生命。
所有無法達標的人,都將被判定為沒有繼續存活下去的資格。
唯一能改變這種局麵的,隻剩下了池翊音……
這個最厭惡世界上眾多愚昧的存在。
池翊音還記得,自己曾對顧希朝說,他的理想過於純粹,以致於必將遭受失敗,不會有純白沒有罪孽的世界存在。
而現在,必須進行抉擇的人,就成為了池翊音。
最開始有改變世界的想法,是在青汌學院的樓下,他注視著池晚晚死去的屍體,感到由衷的憤怒與不滿。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觀察世界的人走進了戰場,決心將筆下每一個被分析的真實,都變成改變世界的基石。
可即便是池翊音也沒有想到,這一刻來得如此迅速。
“音音,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想做出選擇。”
黎司君垂眸,神情認真的與池翊音對視,讓他可以看清自己眼中的誠懇:“我就在你身邊。”
“隻要你說出來,我就會幫助你。”
頓了頓,他輕聲繼續道:“任何的選擇,任何的困難……都在我的承諾之內。”
池翊音沒有立刻回答。
他低下頭,看向下方小巷裡暴怒迎戰石像鬼的京茶。
這位被冠以“教皇”之名的最強戰力,沒有辜負他的名字,將石像鬼打擊得連連敗退,本來在蔓延的黑暗被阻隔在京茶身後。
京茶向前一步,石像鬼就後退一步。
一直以來石像鬼最拿手的車輪戰,忽然就無法再生效,它的新對手同樣也是車輪戰的典型代表,源源不斷的骷髏兔子加入到戰場中,一拳下去,數個石像鬼轟然破碎,從猙獰的怪物變成了滿地的碎末。
在這些巨兔麵前,石像鬼就像是剛加入戰場的青澀新人,毫無招架之力。
而被更改的戰局,也使得最後那位進入副本的“幸運”覺醒者,慢慢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在看清那人麵容的一瞬間,紅鳥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已經很難說是一個“人”了。
他渾身包裹著黑色,隻剩下一個人形的剪影,而他身上的黑色如同有生命力一般流動,像是瀝青,墨汁,或者是……其他一些具有神智的東西。
任何人隻要看到他,都會感到由衷的恐懼與喜悅。
那是死亡,人類的終點,沒有人能夠逃得過的命運。
當他出現,你會知道,死亡已經在叩響你的門扉,將你引至審判之處,接受來自於神的最終判決。
然後,進入神的國度,或是……
在地獄中苦苦煎熬。
“死神……”
紅鳥失神呢喃:“從未出現過的覺醒者稱號……出現了。”
紅鳥的話語傳入池翊音耳中,就像是拚圖的最後一片,讓他忽然間明白了這位覺醒者出現的原因。
稱號中,有幾個特殊的稱號。
其中一個就是“死神”,象征著死亡,卻也同時代表著新生。
之前紅鳥在向池翊音說明的時候就提到過,“死神”很難出現,除非是整個遊戲場麵臨著巨大變更。
但那並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而更像是,一個噩耗的預告。
那意味著大量的死亡,卻不會理所當然的迎來“新生”。
隻是……苦苦掙紮於死亡,仰望著一點新生的可能希望而已。
直到最後一個稱號“世界”出現的時候,才算是真正的世界新生。
——“世界”,是比“死神”更加難以出現的稱號。
甚至到現在為止,即便是紅鳥也不清楚“世界”的具體出現條件,其他高級彆玩家也隻有模糊的猜測。
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如果遊戲場所有人都失敗於“死神”出現之際,就不必再期盼有以後的世界了。
而現在,“死神”出現了。
池翊音明白,這是因為百萬之數的死亡。
量變促使的不僅是副本規則的改變,還有死神。
整整一百萬玩家的死亡,為死神的出現提供了足夠多的力量,最終使得其進入副本,並且覺醒。
……為所有人,帶來死亡的預告。
池翊音緊緊盯著那名渾身漆黑的“死亡”,被提升到極點的戒備使得他肌肉緊繃。
他的情緒同樣通過靈魂連接傳達到了自己的書中,使得池晚晚的身影出現在屋頂,一襲紅衣的馬玉澤也沉默駐守在石像鬼之前。
池晚晚撐著陽傘,天藍色的洋裙被風吹鼓起拂動,發絲淩亂了視野。
她抬手將發絲攏到耳後,在抬眼的時候被陽光照射得眯了眯眼眸,然後笑著看向池翊音。
“池教授,世界將要改變,你對我的承諾將會兌現。”
她笑道:“需要我幫忙嗎?在你的新世界。”
池翊音無聲與池晚晚對視,而她向他眨了眨眼眸,笑容意味深長。
他明白,這是池晚晚隱晦的提醒。
身為C級副本的重要BOSS,池晚晚本就有著遊戲場曾經賦予她的權利,讓她即便在脫離副本之後,依舊可以準確的感知到遊戲場的變動。
而現在,她在提醒池翊音——該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不僅是為了當時在鹿川大學時對她的承諾。
更是為了池翊音自己,以及整個遊戲場。
所有人,都會因為【喪鐘之城】而受到波及。
風吹拂過池翊音的眼眸,他眯了眯眼眸,抬頭看向頭頂的太陽。
湯珈城常年濃霧,今天卻難得是個好天氣,兩次副本失敗導致的刷新之後,雲開霧散,陽光熱烈,令人無法直視。
黎司君抬手,骨節分明的手掌慢慢握住了池翊音的手,引得他收回視線向他看來。
“今天,真是一個為世界作出決定的好天氣啊……是嗎,黎司君?”
池翊音輕聲喃喃,他的聲音散落在空氣中,卻隻有那句被咬住了重音的呼喚,顯得如此清晰。
像是在無聲的向黎司君詢問真相。
可過分淡然的神情,卻分明在說,即便不需要詢問……他也知道,那個唯一的真相。
有關於黎司君。
有關於遊戲場。
黎司君輕輕勾唇,問道:“所以,音音你的決定,是什麼?”
繼續作為他的信徒,還是,接過由“規則”遞來的機會,在弑神的廢墟之上,改變所有厭惡之事,更改所有不喜歡的規則。
成為規則的製定者。
成為……新的神明。
你要給那些你所不喜歡的愚昧生命,以新神的庇護嗎?
黎司君靜靜注視著池翊音,等待著他給出最後的答案。
【“規則”在催發,它等不及想要看到我的死亡,是嗎?】
黎司君聲音冰冷,令應急係統幾乎承受不住壓力崩潰。
【神明黎司君。】
機械的聲音中不斷有滋滋啦啦的電流聲響起,被嚴重乾擾的信號背後,卻是協議兩端不同力量的相互抗衡。
神明與“規則”,近乎滅亡的恐怖中,最終被達成的暫時和平協議,最終還是要被撕毀了……
應急管理係統一聲歎息。
但它還是儘量收拾起破碎的數據,迎著壓力向黎司君恭敬以告。
【並非“規則”想要您死亡。而是世界,所有生命,甚至包括所有已經死亡的靈魂……所有的存在,在自救。】
【請原諒,但,我聽到很多人內心的聲音,他們的靈魂在嘶吼呐喊,在說他們想要活下去,而不是與毀滅的世界一起墜入黑暗的虛無。】
應急係統看向池翊音,將標記展示給黎司君看:【而被標記者池翊音,他擁有改變世界所需要的一切特質,最重要的是,他擁有資格。】
【並且,是您親手贈予池翊音的資格,您忘記了嗎?】
在池翊音的名字被提到的時候,黎司君勾了勾唇,眼眸中重新有了笑意,原本冷肅的氣場柔和下來。
“音音,你想要這個世界——這個遊戲場,繼續存在下去嗎?”
黎司君慢慢握緊池翊音的手掌,輕聲道:“你的決定,將會最終決定世界的命運。無論是更改,還是新生,抑或是……”
“在廢墟之上,重建你的國。”
池翊音偏頭,認真看向黎司君,說出的話卻是對著馬玉澤的:“玉澤,被禁錮的靈魂,該讓她們看清這整座城的真實模樣了。看清……到底什麼才是真正重要之物。”
“什麼才是應該被保護之物——她們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麼。”
話音落下,馬玉澤瞬息之間移動,快到化為紅色的殘影衝進石像鬼中。
她殷紅的身影敏捷穿梭於散落的石塊之間,而凡是她所走過之地,那些原本化為粉末的石像鬼,竟然慢慢從黑霧中顯露真身。
塊塊石皮脫落,逐漸露出的,卻是一張張人類少女的臉。
她們之中最大的也不過剛剛成年,最小的隻有十歲。卻麵色憔悴枯槁,營養不良和中毒導致的一切後果,都在她們身上浮現出來。
京茶愣住了,他沒想到剛剛猛烈攻擊他們,想要置他們於死地的石像鬼,竟然是人類女孩的模樣!
“這是……”
京茶愣愣看向紅鳥,結巴得都說不流利話:“這是,怎麼回事?”
知道小巷與高塔監獄之事的紅鳥,卻眼神複雜,半晌說不出來話來。
他以為自己在高塔監獄中經受過的五天酷刑折磨,已經足夠恐怖。
卻沒想到,原來在湯珈城裡,最恐怖的事情始終存在。
那些……被權貴殺死的靈魂,卻在死後也被禁錮著,欺瞞著,反而成為了最應該複仇之人的工具,替他們看守“保護”這座城。
而殺死自己的親人與同伴。
這對於那些被工廠和權貴們害死的人們而言,是怎樣的痛苦。
紅鳥不敢想。
而馬玉澤的更改還在繼續。
她有著池翊音賦予她的最重要能力——改變。
被改寫的生命,向陽而生的未來,最終剝落掉所有謊言的外衣……
露出血淋淋的殘酷現實。
“黎司君,你問我是否喜歡這個世界,是否願意庇護。”
池翊音眸光堅定,直視黎司君,給出了他的答案。
“我厭惡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