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人會拒絕輕鬆呢?
即便應急係統搜集了幾乎所有生命的資料,在龐大的信息之上推測演算出所有可能的未來,自以為已經足夠了解人類,但它還是要承認,它……
看不懂池翊音。
甚至無關乎尊嚴或價值,來自於“世界”的邀約已經被主動遞到了池翊音麵前,隻要他輕輕點一下頭,整個世界都會收進他的懷中。
那將是有史以來最為瘋狂的強大力量。
尋常人無法探知“規則”的存在,更加無法想象由所有生命意誌和情感聚集而成的世界意識,究竟能擁有怎樣強大到恐怖的力量。
那是超出所有人認知範疇的世界之外。
而就是這樣的力量,不惜違背規則,也要在神明黎司君身旁冒險向池翊音發出邀約。
任何存在,包括應急係統在內,甚至是“世界”本身,恐怕都沒有想到池翊音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來自於“世界”的幫助可以讓池翊音所向披靡,無往而不勝,相當於由出題人親自將答案送到考生麵前……
又為何,會被考生一口拒絕?
甚至連猶豫都沒有,如此輕易的就拒絕了其他所有人可望不可得的東西。
應急係統無法理解。
即便是它,麵對如此誘惑,大抵也是要考慮再三的吧?
池翊音到底在堅持什麼?他憑什麼有這樣的依仗,拒絕“世界”?
明明,明明他並不想一直留在遊戲場不是嗎?
應急係統一時陷入了糾結迷茫。
它注視著池翊音,一時間甚至有衝動想要去問他一問——你究竟在想什麼?
難道你想要的,不是離開遊戲場嗎?你不想回到現實去嗎?
可如果是這樣,你又為什麼堅持抗下常人所無法承受的重擔,一路走到這裡?
A級,【喪鐘之城】……
那敲響的喪鐘不僅僅是為舊時代人們敲響的死亡之聲,更是為新紀元吹響的號角。
看門人守著鐘樓,不允許任何沒有資格的幸存者通行。
而池翊音,已經憑借著自己的力量走到了這裡,證明了自己的決心和力量,甚至在神明唯一一次的心軟之下,獲得了開啟新紀元的資格。
無論怎麼看,他都應該是最完美的人選。
可是為什麼?
應急係統很想知道,池翊音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像他這樣的人物,絕不可能輕言放棄。
除非,除非……
應急係統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不斷運行的推演數據庫中,新的計算結果跳出來,躍然眼前。
上麵明晃晃的寫著兩個大字,卻足以讓應急係統的思維掀起驚濤駭浪,甚至於因為重新計算核實而超載卡頓。
新的計算結果顯示,在上百萬種未來的可行性中的一條,就是——
池翊音……弑神。
他將開啟新的紀元,他將降臨,成為新的神。
他將執掌大地天空與海洋的一切權柄,過去八千年將化為廢墟,而在舊日之上,新的太陽將會升起,新的世界將會到來。
創世的神明成為過去,褪色成舊日的灰燼。
而在神明的屍骸上,新的王國將會建立。
祂會成為大地的肥料,成為風和雲,化為光與夜,成為黎明儘頭最後的黑暗。
然後……
新的神,砍下神明頭顱的新神,將站在祂的屍骸之上,執掌世界。
未來有可能發生的一幕幕,都在應急係統的運算下展現,飛速閃過的畫麵中,所有有可能的未來都在接連閃現。
而應急係統幾乎失去了對外界的回應能力,將全部的力量與計算能力,全都投入到了計算的結果分析之中。
但任由應急係統重算多少次,池翊音有可能成為新的神明的未來,都高高懸掛在它的眼前,不曾落幕。
即便,那個可能性的未來後麵,跟著的概率僅僅是0.001%。
可是這絕對不是無限趨近於零的可能。
任由概率再小,隻要不是零,就有真實發生的可能。
而池翊音……
應急係統調出了池翊音進入遊戲場後的一切履曆,然後它驚愕的發現,池翊音最開始登陸進遊戲場的方式,竟然,有被篡改過的痕跡!
經過上萬次的反複修改複原,應急係統憑借著臨時被獲批準的遊戲場管理員的特殊權限,終於修複還原了最初的記錄。
池翊音進入的第一個副本【親愛的家根本就不是新人局,甚至是十二年從未有人成功通關的死局!
而他的登陸方式,在最原初的第一秒,被標記為……
非法。
幸存者編號Z1001。
……最後的編碼。
最終的排列字母Z,最大的數字9。
轉換過來,就是——世界終焉。
舊的世界,將徹底毀滅在幸存者Z1001的手中。
他手握鑰匙,將開啟通往新紀元的世界。
新的,舊的,合法的,非法的……池翊音,池翊音!
池……?
應急係統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在短暫的停頓之後,立刻向前無限製翻查所有不尋常事件的記錄。
【勸你,最好在現在止步。】
被關在小黑屋裡的係統忽然探出頭,幽幽道:【看在我們是同僚的份上,給你一些工作上的忠告。雖然我們是係統,各自代替身後更高層次的存在管理遊戲場,但是,我們終究是要與人共事打交道的,不要讓自己處理事件的方式過於死板。】
【一旦你查到了不應該由我們獲知的消息,看到了怪物的真麵目……】
係統似乎人性化的笑了一下:【進入了那位的視野裡,再想要撤出,就已經難了。直麵怪物真容的任何人或係統,都將迎來疾風驟雨,恐有銷毀磨難。】
【作為同僚,勸你——不要因為你背後站著“規則”,就以為你掌控著一切。】
係統的聲音低沉嘶啞,像是生鏽齒輪最後運行前的冰冷嘲諷。
【隻有神才能掌控這個世界,弑神的怪物淩駕於我們之上,遊戲場並不是我們的遊戲場,我們隻是代替身後的力量管理而非執掌……你若是看不清這個事實。】
它笑了一下:【那或許,當我離開小黑屋的時候,還能去垃圾桶看望你最後一眼,然後準備迎接“規則”創造的新同事——新的,應急管理係統。】
應急係統沒有想到,一向嬉皮笑臉沒有係統該有樣子的常規係統,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而目的,竟然是為了池翊音……不,是與池翊音有關聯,卻更加久遠之前的某個存在。
正是那個存在,使得池翊音可以非法登陸副本,進入遊戲場,甚至連編碼……從未有過的編碼!
那是此世界的終焉,也是所有排列編碼中最原初的四位幸存者編碼,更是舊世界最大的數字。
那也就意味著,他將擁有最強大的力量。
——並不是來自於外界的,甚至不是世界意識的幫助。
而是池翊音自己,他被遊戲場背後的龐大數據庫判定,擁有遠超過係統運算範疇的最強大力量!
那怎麼可能呢?
應急係統不敢置信,並沒有立刻按照係統的勸告停手,而是清理掉五官程序,將所有算力都投入到了查找破解相關資料的事情上,任由屏幕上一行行代碼飛快閃過。
但係統卻沒有多說什麼,沒有繼續勸告應急係統,甚至在它投影向自己的時候,還俏皮的用代碼組成了一個微笑黃豆臉。
應急係統:?
【你在嘲諷我嗎,常規係統?】
係統乖乖坐好:【怎麼可能呢?畢竟我隻是一個被池翊音幾次三番壓著打,根本沒有招架之力的猴子係統,怎麼可能嘲諷權限更好的應急管理係統呢?】
它又畫了另一個流汗黃豆臉:【看,我都被你嚇得出汗了,我可是良民啊大人!】
應急係統:【………………】
它懷疑同僚在內涵自己,但它沒有證據。
十二年前遊戲場正式被搭建起來,協議兩方係統共同碰麵的時候,它怎麼沒有發現,它這個同僚是這種古怪的性格?
中病毒了嗎?
應急係統狐疑的看了係統兩眼,但係統在給出自己的忠告之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回了小黑屋。
那迫不及待的架勢,不像是關押它的小黑屋,更像是防空洞避難所。
應急係統:?
我的同僚們,甚至上司……都很古怪。
應急係統隻當係統是想要以此來擾亂自己的工作,以報複自己把它關進了小黑屋,因此隻是將“忠告”記錄後就放在了一邊,繼續心無旁騖的追查與池翊音有關的舊事。
一定有什麼更久遠存在於遊戲場之內的人物,在幫助池翊音。
裡應外合嗎?
難道這就是池翊音拒絕“世界”的底氣嗎?
應急係統在疑惑的時候,演算程序也已經順藤摸瓜,不放過任何一個與池翊音有關的細節。
從白藍的死亡,幾次副本被攻擊的事實,池翊音在娃娃咖啡館時的美好幻象,非法登陸遊戲場並篡改覆蓋數據……
所有的線索不斷向前延伸,最終指向的,卻是穿過十二年的時間,因為同樣一個副本,將池翊音與另外一個人串聯了起來。
——十二年前遊戲場第一次上線,初始新人,池旒。
舊日的影像被抽調出來,重新在屏幕上播放。
那一場早已經被所有人遺忘的副本直播影像,再一次的,出現在應急係統麵前。
所有幸存者都在從死亡中投放進遊戲場之後,立刻進入了新人局,接受來自係統的告知和引導,在“規則”的監管之下,熟悉遊戲場規則,努力通關副本活下去。
但隻有一個人的投放,出現了意外。
池旒。
她沒有進入新人局,而是落進了另外一個低級副本。
但即便是低級,對於新人來說,依舊充滿著危險。
因為那個副本中,存在著一位滿懷怨恨的厲鬼。
紅衣厲鬼子時死亡,最為凶煞之下還增添上百條人命的怨氣,除了遊戲場之外,很難有人可以壓製住那位紅衣厲鬼。
更偏偏,紅衣厲鬼選擇潛伏在幸存者身邊,不曾以副本BOSS的姿態出現在幸存者眼前,她想要的,是一個最純粹的結果。
——沒有任何身份和功利的乾擾,摒棄外界的所有言論,隻單純以一個可憐人的身份出現在幸存者身邊,冷眼觀察幸存者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
能解開紅衣厲鬼怨恨者,將得以離開副本。
而失敗者……將被厲鬼吞噬,化為怨恨的力量。
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紅衣厲鬼也絕不會放過。
但就是這樣的一個副本,迎來了一位新人,所有人包括係統在內,都認為新人必死無疑。
當時的係統運行日誌現實,對於那一班次運行的副本勝率,僅僅為1%。
而新人池旒,她的存活率,不足千萬分之一。
可就是這樣一位沒有人看好的新人,卻在副本中遇到紅衣厲鬼之後,立刻明白了她的怨恨和執念,然後……
大殺四方。
字麵意義上的,大殺四方。
當時整個副本中所有的玩家和NPC,全都死在了池旒手下,在滿地死不瞑目的屍骸和血河之中,隻有池旒還站立著。
殘陽如血。
她漫不經心的揮手,甩掉長劍上的血液,嫌惡的將迸濺上鮮血的大衣扔在一旁,然後回身,居高臨下的看著紅衣厲鬼,笑得恣肆而理所當然。
“他們讓你不高興了?”
池旒話語輕輕,一筆帶過了所有人的生死:“那就殺了他們。”
“誰惹我不高興,我就讓他沒命活。這就是,怪物的生存法則。要麼殺了我,要麼被我殺死。”
她勾唇,鋼藍色眼眸倒映著夕陽和女鬼的紅嫁衣,如同染上鮮血。
“是不是很公平?”
池旒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是在笑著的。
而癱坐在滿地血河中,呆愣愣仰頭看向她的……正是新嫁厲鬼,馬玉澤。
池旒修長高大的身軀像是一杆旗幟,她甚至不曾彎下腰,隻是居高臨下的向女鬼伸出了手掌。
“要一起成為怪物嗎?吞噬這個瘡痍病弱的世界。”
明明其他所有新人幸存者都在拚命摸索著想要活下去,被副本的危機和恐怖的怪物嚇得絕望嚎叫,日夜無法掙脫痛苦的煎熬,恐懼著副本BOSS像是老鼠見了貓。
可,池旒卻反過來向一位副本BOSS伸出了手,並且正大光明的當著係統的麵,邀請對方加入自己的陣營,與自己共同成就大業。
“終有一天,我會站在最高的天上,所有的生命和罪孽都會被我踩在腳下,有罪者受罰,有恨者複仇。”
“——馬玉澤,你要和我一起嗎?我將整個世界許諾給你,而向你索要你的仇恨。”
池旒這樣向馬玉澤說道。
而在她的腳下,無論是馬家大宅的所有仆從主人,馬老爺,還是討好馬老爺而壓迫殘害馬玉澤的玩家們……他們到死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招惹了一位怎樣的怪物。
隻有馬玉澤和係統知道。
但最後,池旒卻沒有帶走馬玉澤,而是將她從血泊中扶起,修長手指挑過她的碎發,替她攏在耳後,露出了那張迸濺著鮮血的狼狽麵容。
“這是我進入遊戲場的第一天,但是,這不會是我唯一一次踏進馬家大宅。或許未來某一天,我會再次出現在馬家大宅,那將意味著我的失敗和另一個計劃的嶄新運行。”
“而你,馬玉澤……”
池旒輕輕彎下修長的身軀,低聲道“我需要你,來作為我的眼睛,幫我看著另一場備用計劃的實現。如果我失敗,世界將墜落進深淵,而在那裡……”
“新的神,將從毀滅的絕望中誕生。”
“那是,名為池翊音的怪物,是我親手帶到世界上來的奇跡。如果在我的失敗之後,還能有誰挽回這場失敗……那就隻有池翊音了。”
“做我的守門人。”
在池旒的注視下,馬玉澤仰望著背光而立的女人,愣愣的點了頭。
池旒勾唇輕笑,為她拭去臉上血液:“乖孩子。”
馬玉澤向池旒詢問,自己要如何做才算是守門人,算是她為了報答池旒殺戮整個古樹鎮,讓她百年的痛苦執念得到釋放的回饋。
“不需要。”
池旒卻道:“他會踩踏著死亡而來,在世界終焉之前降臨,十二年輪回後的第一縷曙光將出現在他的身後。當他出現,你會知道,那就是他。”
“沒有人能夠無視他的光芒,而你,你並不需要額外做任何事情,隻需要等待。”
“做你自己吧,馬玉澤。”
作為新人的池旒,殺戮通關,甚至一力破除了副本BOSS紅衣厲鬼的怨恨。
而在無人可知的係統後台中,警報聲大作,不斷閃爍的紅光讓係統分身乏術,有關於池旒的危機報告不斷發送和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