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場的觀眾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有如此關注直播的一天。
有關於【喪鐘之城】觸發新規則,副本結局與遊戲場結局聯動的消息,迅速在直播大廳和遊戲場中傳播開來,幾乎所有B級以下的玩家們都慌了,紛紛衝進池翊音等人的直播間裡,想要用親眼所見來緩解自己的慌亂。
如果一定要死,他們也不想連自己什麼時候死也不知道,更想要明明白白的看著自己的死亡原因出現。
[垃圾主播!你給我跑快點啊!你知不知道你要是輸了老子就得死?媽的!]
[啊啊啊好煩主播這種人,一點責任心都沒有,難道你看不到遊戲場這麼多人都是B級以下嗎?]
[殺人犯!殺人犯!]
[天啊天啊,求求神明讓主播贏吧,我還不想死,我想回家嗚嗚……]
直播大廳幾乎亂作一團,遊戲場十二年來的正常秩序被打亂。
幾乎所有玩家都湧入了【喪鐘之城】中幾名玩家的直播,而其他的副本和直播,全都無人問津。
於是本來指望著觀看打賞積分的主播,隻能麵對著空蕩蕩的直播間,然後絕望的死去。而一直依賴彈幕提醒的主播,更是想瞎子一樣完全不清楚了狀況,慌亂中死亡。
每一個副本都出現了不動程度的騷亂。
更不要提在彙聚了龐大觀眾人數的幾個直播間中,人們的吵架無休無止,不斷刷過的彈幕彙聚成可怖的數量,讓人眼花繚亂,烏煙瘴氣。
其中更以池翊音和京茶的直播間為主,這兩位在遊戲場中頗有聲名的玩家,聚集了最多觀眾的注意,也成為了被衝擊的第一波。
數量龐大的觀眾們在直播間中謾罵,將自己的恐懼都轉化為了對外的言語宣泄,將自己有可能死亡的責任推卸到池翊音等人的身上。
好像自己的死亡,是來源於這些依舊在副本中奮戰的玩家們。
到處吵鬨喧囂,悲觀的情緒迅速蔓延。
更有不少玩家開始在暫居區大肆消費,一副要將自己積攢的積分揮霍一空的架勢。
到處都是將要毀滅的末日之景。
而B級之上的玩家們,雖然按照係統目前公布的規則,並沒有生命危機,即便副本失敗也牽扯不到他們,但他們仍舊進入了池翊音和京茶等人的直播間,絕不會輕易放過這樣一個近距離觀察高級彆副本的機會。
【喪鐘之城】所表現出來的威力,使得它雖然是第二次出現在眾人眼前,卻已經是當之無愧的遊戲場現行副本第一。
畢竟,從遊戲場開始運行至今,唯有這個副本跨越了副本的壁壘,甚至反向影響到了本應該作為主體的遊戲場,讓所有暫居區和其他副本中的玩家,都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危機中。
它打破了副本獨立的所謂規則,讓很多玩家心驚。
如果忽然之間,一直以來的認知就被打破,本來應該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竟然是謊言,而這個謊言,卻會導致自己的死亡……
沒有人對此不惶恐。
即便是高級彆玩家,也同樣。
係統既然承認了第一次,那誰說不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究竟……還有多少他們本來以為是常識的東西,其實並非是係統的規則,而隻是他們的自以為?
沒有人還能在這種時刻保持全然的鎮定,所有人都有風雨飄搖之感,不過暴風雨驚濤駭浪的海麵上,飄搖的一葉小船,隨時都有可能被一個浪頭打翻。
戰戰兢兢的等待死亡,比死亡本身更恐怖。
屏幕後麵,不知多少高級彆玩家難掩憂心。
甚至就連暫居區創始人,也從紙醉金迷的奢靡中難得清醒過來,在得知大規模屠殺很有可能將要到來時,心臟涼了個透。
曾經係統要求暫居區建立,雖然有它自己密不告人的目的,但也是為了將玩家們留在遊戲場,無法回到現實,而不是為了屠殺這些人。
否則它將死亡之人拽進遊戲場的意義在哪?
暫居區創始人也都曾經是站在遊戲場頂峰的人物,隻不過他們和白藍相似,有著各自不願再戰鬥下去的理由,這才退隱副本,撤到暫居區享受自己的戰果。
可現在,係統公布的規則這是要殺人,要毀掉大半個遊戲場啊!
幾名創始人麵麵相覷,一時不知所措。
即便他們曾經是天榜頂峰的人物,但太久的養尊處優,已經讓他們是去了在叢林裡狩獵的能力,對危險和局勢的掌控能力也大幅度退化,就連感知也不再敏銳。
他們早就將自己的安全托付給了係統,認為以暫居區與係統的合作關係,共同利益會把他們和遊戲場牢牢綁在一條船上,誰死都輪不到他們出事。
可現在……有什麼東西,在悄然發生改變。
幾人想要做些什麼,卻也無能為力。
直到這時他們才驚覺,自己竟然早已經被係統養廢了。
沒有把握絕對戰勝的敵人,就從內部動搖它,讓它四分五裂。
再用金銀珠寶錦衣玉食供養他們,讓強大的敵人主動丟掉手裡的刀,耽於享樂,不思世界。
剩下的,就交給時間。
然後……沒有了尖利的爪牙,連狩獵本能也遺忘的老虎,還能被稱作狩獵者嗎?
那隻是,一塊再無威脅,隨時可以拋下的肥肉。
幾名創始人心中焦急,想要聯係係統,但得到的回複卻永遠是係統忙線於【喪鐘之城暫居區事務暫時不予處理。
他們在絕望的無力中,也逐漸想明白了自己有可能將要麵對的未來。
為了最大程度的動搖玩家決心,暫居區在外表與現實無異之外,就連架構和流通方式也模仿了現實。
隻有源源不斷的玩家進入暫居區,在這裡使用積分,創始人們才能得到高昂的財富。
而級與此同時,這將近一億的玩家,也是創始人們的“人質”,讓他們擁有可以與係統交易談判的底牌。
可如果所有B級以下的玩家全部死亡……
要知道,玩家等級的數量是一座金字塔,越向上,人越少。
就算所有的A級和B級玩家加起來,滿打滿算也不過幾萬人,並且他們早已經有自己的成熟行事方式,不會傻乎乎的給暫居區送錢,任由係統擺布。
那對暫居區來說,可以說是毀滅性的打擊。
而係統能給出這樣的規則,隻有一種可能……
係統根本,就不再在乎玩家們死活與遊戲場存在與否了。
所有虛假的和平表象被撕下,露出了猙獰殘酷的內裡。
曾經迷醉於暫居區,因為恐懼或是懦弱而畫地為牢,不肯進入副本淬煉自身的玩家,他們終於迎來了屬於他們的考驗。
生與死,全部係於一刻之間。
但慢慢的,瘋狂搜集所有能用情報的高級彆玩家們,發現了遊戲場內的些許不同。
有一股一直隱秘卻龐大的力量……竟然在這種危機時刻,反而沉寂了下去。
“不對勁!這絕不是那位會長的行事風格!那位怎麼會錯過這樣的事情。”
“以那位的瘋狂,她隻會將這樣的危機稱為機遇,毫不猶豫的利用這種巨變時刻,不可能不露麵!”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
有高級彆玩家嚴肅猜測:“恐怕,至今為止的所有混亂,都在那位會長的掌控之中,甚至,她有可能親自參與了這場副本的規則屠殺。”
“那可是,在十二年前,一戰成名被稱為惡龍的女人……”
“池旒——所有同期的噩夢陰影,比死神更加恐怖的存在。”
那是唯一一位打破了所有認知與常識,甚至在十二年前差一點就打穿了遊戲場,帶領所有玩家回到現實的……“神”。
她將恐懼帶給所有的玩家。
那些仰頭看著惡龍遮天蔽日龐大身軀的人們,將這份恐懼轉化成了敬畏。
在往後的十二年中,甚至連她的名字也不敢提起,好像隻要說起就會重現當年的恐怖。
可也正是池旒,將希望帶給了遊戲場。
從來不曾見過光明的人,是不會相信黑暗之外有太陽的存在。
而十二年前,池旒差一步打穿遊戲場,甚至隱隱顯露出了現實的模樣。
正是她的力量和結果,才讓人們相信,遊戲場並不是全然沒有離開希望的。
隻要他們足夠努力,拚命去變強,尋找離開的道路,那麼總有一天,通往現實的門,會再度開啟。
哪怕十年,二十年……隻要有希望,前方有光,這路就能咬牙走下去。
而現在,正是那位會長,名為池旒的“神”,卻從暫居區消失了,反而有可能站在係統的那一方,參與了大規模屠殺規則……
這讓很多高級彆玩家也不由得心生絕望,看不到未來。
“曾經同盟四分五裂,所有結盟彼此攙扶向遊戲場發起衝鋒的人們,他們沒有活著回來。勇士的屍骸曝曬於荒野,而背叛者身披錦緞加冕在上。”
“他們戲弄了我們所有人的理想與意誌,更讓我們再也無法向向其他人交付信任。”
“我們還能夠相信和努力奔跑的方向,隻剩下了那位會長。”
“可現在……”
有人絕望仰頭,看著暫居區湛藍卻虛假的天空,遙不可及的觸碰。
“就連那位會長,也要拋下希望,背離我們轉向遊戲場嗎?”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擁有千萬觀眾的直播,竟然突然間黑了屏幕。
隻留下上千萬觀眾,茫然的看著屏幕裡自己的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可被看到的事情正在發生,而很有可能下一秒,他們就會死亡。
這樣的認知幾乎逼瘋了所有人。
他們嘶吼,怒罵,打砸,歇斯底裡。
暫居區隨處可見崩潰發狂的人,他們像是墜入了黑暗的永夜,再也迎不來光明。
被希望拋棄,墜落惶恐與絕望的深淵。
可什麼都改變不了。
隻有副本內,一切都還在池翊音的掌控下有序進行著。
副本外的觀眾們並不清楚,其實導致了黑屏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有危險的事情發生。
而是……
黎司君拉住了池翊音的手。
本來準備撤離崩塌的鏡宮,進入地上的萬國水晶宮的池翊音,剛邁出一步,就覺得自己的手被拉住。
他詫異轉身向黎司君看去,沒想到這人竟然這麼沒有陌生感,自己什麼都沒說,對方就敢靠近到這種程度。
但黎司君回以的,卻隻是笑容,絲毫沒有池翊音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威脅感。
他那張鋒利如雕塑的俊容上,竟然慢慢軟和了所有的銳利感,變得柔和而輕鬆,好像是度假般的愉悅心情,就算再遲鈍的人也能感知到他的好心情。
池翊音本來想要甩開他的手,但不知怎的,在他與黎司君對視的時候,卻因為那雙眼眸中真摯濃鬱的情緒而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有甩開。
他可以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以謊言麵對謊言,所有對他不曾抱有善意的人,他都可以毫不留情的利用或是殺死。
但唯獨……最為真摯誠懇的真心,他無法毫無阻礙的去利用甚至傷害。
池翊音看得出來,此時在自己麵前的黎司君,表裡如一,所有麵容上展露出來的情緒,就是黎司君心中所想。
黎司君說不會傷害他,說會成為他的同伴,成為可以被他利用的力量,說……對他懷抱有其他的情感。
都是真心實意。
並且,深入靈魂。
池翊音雖然不會接受,卻也無法在黎司君對自己表明心跡之後,立刻反手一刀。
他垂眸看著黎司君輕輕握過來的手,短暫的思考之後,卻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轉身繼續前行,暫時放任了黎司君的行為。
但在黎司君剛要因此而心情上揚的時候,卻聽到池翊音冰冷隱含威脅的警告。
“就到此為止了,黎司君。彆試圖再向前試探我的底線,否則。”
池翊音冷笑了一聲:“你就乾脆從鐘塔跳下去吧。”
黎司君從善如流的後退,隻用骨節分明的漂亮手掌虛虛圈住池翊音的手,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
他聽懂了池翊音的言下之意,明白這是對自己豎起的警戒線。他也很清楚……急不得。
情感不同於理智,更沒有固定的方式和邏輯,並非有了以往的事例就可以遵照著追尋。
想要擁有,隻能一步步試探著向前,在每一個理智後退的時刻,靠近小信徒的情感。
黎司君不著急。
他已經活過了八千年,不介意再與自己的小信徒共存八千年。
雖然依舊存在的世界汙穢得令他厭煩,但如果是在純粹堅定的信徒身邊……神明也會被平息所有怒意吧。
黎司君微笑,點頭說好。
而剛上線的係統,就被照頭糊了一臉的暴擊。
剛美滋滋從小黑屋狂奔出來,像是被壓了五百年的潑猴的係統:……我不應該在這裡,我應該在屋裡。
有那麼一瞬間,係統甚至有點懷念應急係統,它很後悔從小黑屋出來,竟然隻顧著自由,一時忘記了池翊音大魔王!!
但即便腹誹多如瘋狂刷屏的彈幕,係統還是老老實實的幫兩人拉了黑燈,不讓兩人的相處模式落入副本外觀眾們的眼睛裡。
開玩笑!以池翊音直播間現在的觀看人數算,那就是小半個遊戲場啊!
所有人都能看到神明被情感迷惑的樣子可還得了?
係統光是想象一下就覺得要瘋。
它很想要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絕對不讓自己影響兩人,成為一顆會被神嫌棄的電燈泡。
但架不住池翊音在這種時候也依舊保持著高警惕性,係統一上線,兩個係統切換的千分之一毫秒,就已經讓池翊音從不同的提示風格裡,發現了原本那個傻子重新出現的事實。
於是,池翊音剛從黎司君身上收回的眼眸中,笑意如同波瀾,緩緩蕩開。
【統統?】
剛要躡手躡腳離開,就被抓了個正著的係統:【…………】
它不可置信的看向池翊音,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漏了餡,讓池翊音發現了它的蹤跡。
可很顯然,已經有人更不高興了。
比如某個覺得自己被係統搶了關注度的神明。
黎司君不悅的目光掃過來時,係統差點嚇跪了,連忙扮演起了儘職儘責好係統,趕緊為池翊音播報他的結算情況,試圖轉移話題,用玩家最關心的成就和任務進度,來掩飾掉它的存在。
但很顯然,池翊音並非尋常玩家,他的過度清醒,也讓係統的行為看起來像是欲蓋彌彰,反而暴露了真相。
【你覺得,這種方法能夠騙過我嗎?蠢貨係統?】
池翊音笑得憐憫:【所以,有兩個不同的係統對嗎?你們互相製衡,彼此監督,既非同一個陣營,也非不死不休的敵人。而更像是天平的兩端。】
【可問題在於——為什麼遊戲場會需要兩個互相製衡的係統。】
他的眼睫顫了顫,抬眸看向黎司君時,眼神中帶著沉思與探究。
“黎司君。”
池翊音輕喚著對方的名字:“你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嗎?比如,你與遊戲場,或係統之間的關係?”
黎司君靜靜垂眸與池翊音對視,雖然是涉及到他本身的銳利問題,卻沒有讓他剛剛唇邊的笑意消失,反而越發的加深,蜂蜜般的甜蜜幾乎要從眼眸中流淌出來,將池翊音包裹其中。
池翊音抿了抿唇,強製壓下自己想要錯開目光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