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翊音並沒有躲閃,默認了黎司君的存在,甚至是……身份。
他低聲問:“如果這一次,我沒能成功……”
黎司君沒有讓他說下去。
他低下頭,細碎的吻一直蔓延到池翊音的頸窩,帶著安撫的意味。
“我和你一起死。”
他說:“你在,世界在,神在。你死,那所有導致你死亡的,都會毀滅。沒有你的世界,也沒有繼續存在下去的必要。”
言出法隨。
就在黎司君的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的話語成為了世界的法則,銘刻在深不見底的基石上。
池翊音也在那一瞬間,感受到有什麼東西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被神明創造的世界認可了他,將世界的重量托付於他。
從這一刻起……神明與池翊音,同死。
屬於神的位置與權柄,在向池翊音傾斜。即便他尚未通過考驗,名正言順的成為新神,但來自於黎司君的偏愛,還是讓天平沒有任何限度的傾向於他。
池翊音訝然,然後,他輕輕笑了起來,修長的手指慢慢嵌進黎司君的指縫之間,與他十指相扣。
“好。”
他主動回應了黎司君:“那就讓我們,從此綁定,成為一體。”
大地顫了顫,似乎是世界意識震驚於黎司君的決心。
即便這裡是新係統用儘一切規則成立的箱庭,最大程度確保了它的獨立,並且壓製了神明在此的力量,但這裡畢竟也在世界之內,在神明掌管的範圍內。
如果神明真的想要做什麼,箱庭以及背後的新係統,根本無可奈何。
燭火如何與日月爭輝?
唯一能讓神明暫時放下驕傲,跟隨所謂的箱庭規則,不插手於箱庭事物的原因……
就是池翊音的試煉。
如果沒了這個原因,暴怒之下的神明連世界都不在意,又怎麼會在乎小小遊戲場和箱庭的存在與否?
世界意識或許清楚池翊音對黎司君的重要,但它絕不明白,對神明而言,那是一生僅此一次的心動。
更加重於黎司君自己。
“彆怕,音音。”
黎司君壓低了聲音,低沉的聲線在池翊音耳邊嘶啞著道:“我在。”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在你身邊。”
池翊音輕輕笑了起來,垂眸一眼時,帶著穠豔昳麗的卓絕風姿。
“嗯。”
他說:“我知道。”
“你在……我的計劃內。”
不是作為敵人,而是真真正正,作為可以助力的同伴,共同進退。
池翊音很少會對還活著的人有這樣的信任,但是對於黎司君……
他願意接納他,並且將他劃進自己的領地,規劃進自己的人生。
未來十年,二十年……他的人生裡,有他。
沒有人發現池翊音與黎司君之間無法分離的眼神,以及耳.鬢.廝.磨間滿是愛意的呢喃低語。
隻有猴子:…………
它一巴掌拍在自己眼睛上,一副沒眼看的模樣。
池翊音也因為這一聲響而向它看去,重新想起了它的存在。
哦,還有隻蠢猴子。
“老師,怎麼樣?”
池翊音若無其事的走向教授,也站在通
頂的沉重石門下仰視,向上看去:“有什麼發現嗎?”
論起對大陰村的研究,沒有人比教授更清楚。被困在這裡的那幾十年,教授就連村子裡有幾條磚縫都要查明白了,如果有任何的變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池翊音的問題讓教授皺起了眉,一副棘手的模樣。
“小池,你還記不記得,大陰村所供奉祭祀的本來力量,來自於哪位神?”
池翊音眨了眨眼,乖巧回答:“黃鼠狼。”
這也是他在山下發現不對勁之處,從而在幻境中驚醒的原因。無論是秦氏黃鼠婆,還是大陰村的神婆,她們視為“半身”的,都是黃鼠狼。
甚至可以說,她們本身已經不是人了。
五通神作為淫.邪之神,可以向供奉自己的人提供任何被請求的財富,滿足**。但與此同時,它們也幾乎是漫天要價的要求代價。
大陰村過往死去的所有村民,都是被祭祀給了五通神,也就是神婆身上的黃鼠狼。
池翊音不會記錯這麼重要的事。
教授卻連連搖頭:“但現在大陰村最本源的力量,變了。”
池翊音的眉頭瞬間皺起:“怎麼會?在山下時,我還看到了黃鼠狼……之前在秦大身上,我也感受到了相似的力量。”
“當時,是。”
教授肯定道:“現在,不是了。”
他指著石門上層層鏤空雕像後的一角,認真的問池翊音:“不要說你是我的學生了。就算你是個普通人,你覺得信奉五通神的村子裡,會出現胡夫金字塔嗎?”
池翊音:“…………”
猴子:“???”
“那怎麼可能。”
池翊音迅速上前,順著教授指向的地方仔細查看:“大陰村從來都是閉塞的,這種地方怎麼會出現外界相關的信息?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
猴子無語:“關公戰秦瓊?”
但不論他們如何不可置信,事實都擺在眼前。
石門上的雕像並不是山野村子粗糙醜陋隨意用來充數的,而是真正細心打磨雕琢過的。甚至雕像本身都用上了數種不同的技法,將四層雕像重疊在一處,做了鏤空雕刻處理。
如果不是教授細致的堅持和對大陰村的熟悉,他們不會發現,在這一層雕像下麵,還有層層雕像。
池翊音仔細查看之後,頓時也錯愕在當場。
何止是關公戰秦瓊啊!
這分明是……分明是在石門上畫了一幅世界史啊!
池翊音無語,回身看向黎司君,問:“世界意識現在是受什麼刺激了,腦子不好了是嗎?”
就算再不長腦子的人,隻要看到石門上這些毫不相乾,根本就不應該一起出現的元素,都會明白這根本就不對勁。
教授說的本源力量替換……何止是替換了五通神,池翊音懷疑,根本就是世界意識“吃掉”了原本的鬼神,取而代之,占據了箱庭。
在黎司君這位舊的神明還在位的情況下,就敢在黎司君麵前明目張膽的做這種事?
池翊音嚴重懷疑,世界意識是撞壞了腦子嗎?
這要是換到人身上,就叫監守自盜,叫公器私用。
在真正的世界本源麵前,世界意識怎麼敢的?
黎司君本來在笑,但聽到池翊音的問話後,卻皺了皺眉,唇邊的笑容散去。
“正常情況下,它確實沒那個膽量,做事布局也不會如此粗糙。”
他瞥了一眼石門上雜亂得像個大鍋菜的雕像,也明白了池翊音想要說的意思。
世界意識,它在世界尚未顯露出毀滅端倪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布局,也成功利用了池旒這枚棋子,用遊戲場達成了它的目的
。
它可以默默布局幾十年,這樣的耐心與細致,又怎麼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隻有一種可能……
有更加糟糕的情況,讓世界意識不得不做這件事。
——它已經虛弱到將要消散了。
如人將死。
在生死麵前,其他事情自然沒那麼重要,優先級後退,甚至讓世界意識拚上在池翊音和黎司君麵前,暴露自己真實狀態的危險,也要吞吃掉一個小小箱庭裡,最不入流的邪神。
“看來就算是世界意識,餓了也是不挑食啊。”
池翊音挑了下眉,揚了揚下頷,向黎司君示意:“有打卡這扇門的方法嗎?”
世界意識介入之前,黎司君作為神明,不可插手。
但現在箱庭連自己的獨立公正都保證不了了,被世界意識入侵,嚴重影響……
誰還死守著規矩,誰就是傻子。
池翊音還禮貌的屈指敲了敲石門,對不知道在哪的新係統說:“這可不是我們想要撕毀規則,在考驗中作弊。是你身為監考官和考場提供者,竟然沒保持考場的肅靜。”
“這就不怪我們了。”
他聳了聳肩,示意黎司君直接砸門,卻無辜道:“世界意識先動得手,我們隻能說是禮尚往來。”
黎司君被自家小信徒可愛到了,眼眸中笑意幽深。
“嗯。”
黎司君支持池翊音的說法:“音音說的沒錯。”
旁觀的猴子:……上司你的支持毫無說服力。就算你老婆說太陽是方的,你都能乾脆把太陽捏成方的。
看透了小情侶操作的猴,覺得自己現在就差一支煙做演員,實地表演一個什麼叫滄桑。
而在池翊音的指揮下,黎司君毫不猶豫的動用了自己的力量。
他輕輕垂眼,骨節分明的手掌落在石門上,然後肌肉緊繃,瞬間發力。
“吱——嘎——!”
隨著低沉的摩擦聲,沉重的石門被慢慢推開,在黎司君的雙臂間,被撐開了寬闊的通道。
猴子立刻就接收到了來自黎司君的眼神示意,無奈的搖了搖頭,還是如離弦之箭一般率先衝進了石門後麵,做個試毒的小白鼠,為上司探路。
“音音。”
黎司君回身呼喚著池翊音:“走吧。”
池翊音微微彎腰,從黎司君手臂下鑽過去,邁進了石門。
而黎司君也動作自然的一鬆手,將自家音音圈在懷中,環抱著他一起踏進了門內。
沉重的石門,在他們身後慢慢閉合。
就在此時,池翊音卻聽到從身後傳來若有若無傳來的一聲呼喊。
“等等我!”
他下意識回身,但身後的石門已經回落到隻剩下一條縫隙,視野裡隻有滿是灰塵的安靜台階,看不清到底是誰的身影奔此而來,層層回蕩的聲音疊加,也空曠到讓聲音的主人無法被辨認。
池翊音皺了下眉,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扶住石門,剛伸手就被黎司君握住手掌,穩穩的圈了回來,雙臂自然的將他圈在懷裡。
“小心被傷到,很重。”
黎司君的聲音帶著笑意:“不向前走嗎?”
“可是……”
池翊音皺眉,問:“剛剛我好像,聽到了越離的聲音?”
楚越離……
黎司君的眼眸沉了沉,內心不快,對這個過於狂熱的人沒有多少好感,隻覺得楚越離在試圖搶走他的音音。
但在池翊音發現他的情緒之前,他卻已經收攏了所有不必要的厭惡,仿佛楚越離此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向池翊音笑了下,道:“我沒有聽到。”
黎司君說得理直氣壯:“不過,就算
是楚越離也不用擔心。”
池翊音:“?”
“他不是音音認為有能力的人嗎?既然如此,如果真的是他的話,一定能想到進來的辦法吧。”
黎司君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不用為他操心,他既然想要做新神的信徒,那最起碼就要證明自己的能力。”
“可……”池翊音還想說什麼。
卻聽到黎司君問:“音音是覺得,楚越離是個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的蠢貨嗎?”
“如果他不是蠢笨之徒,那就自然會有他的辦法。如果他是,那他也沒有資格讓音音為他費心,放他進來了。”
黎司君三言兩語,就解開了池翊音對楚越離的關心,將楚越離的存在隨手扔在身後,然後環著池翊音的臂膀,不由分說的將他帶向前。
“教授已經在前麵了,音音,不能讓老師久等。”
池翊音總覺得哪裡的邏輯有點奇怪,似乎在貌似沒問題的話語下,還藏著黎司君的某些私心。
不過黎司君仍舊說服了他,他稍微想想,也不再在意。
他信任楚越離,包括楚越離的能力。
過多的關心反而是羞辱了。
池翊音點點頭,跟著黎司君的步伐一起向前走,很快就被黎司君介紹著周圍壁畫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仔細觀察起石門內巨大空曠的空間了。
“世界意識這是……”
池翊音皺眉:“它到底受了多重的傷?簡直無法控製它的力量,在讓力量發散了。”
正是那些發散失去管理的力量,在毫無節製的改變大陰村。
目前還隻是地下空間,但就如教授之前提到過的,時間很重要,力量在逐漸滲透。
到最後,大陰村……箱庭,會變成什麼樣子?
池翊音先是擔憂,但隨即又想到了什麼,他笑了起來,頗為滿意的點點頭,道:“看來,池旒總算是做了一件不錯的事,我也想暴揍世界意識很久了。”
如果說還有誰能將世界意識逼到這種地步,那也隻有池旒了。
“趁著世界意識虛弱,我們可以做很多事情。”
池翊音眨了眨眼眸,愉快的問黎司君:“準備好殺世界意識了嗎?”
趁它病,要它命!
黎司君欣然點頭:“當然。我的……音音。”
而在石門之外,良久,楚越離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地麵上。
他低頭看向腳下的台階和殘留的腳印,有些失落。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