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居民太過熱情,他們真摯不加掩飾的情感,也讓池翊音一時不知道應該如何拒絕,隻能在一聲聲的誇讚和親近交談中,維持著溫和笑顏。
到最後,池翊音覺得自己連臉都笑僵了,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嘴角在哪裡。
等他終於笑著向小鎮的鄰居們表示感謝,並在一眾爺爺奶奶看小輩的目光中,一再承諾一定會登門拜訪,嘗嘗他們的手藝之後,鄰居們這才心滿意足的散去。
就連在離開時,都不忘扭頭又朝池翊音揮揮手,再三叮囑他一定不要忘記。
“家裡的玫瑰花醬剛做好,新鮮的放不久,小池先生一定記得來。”
“小池還沒有嘗過我們鎮的烤牛肉吧?一定要來我家試試!我的手藝可是獲得過小鎮美食大賽第一名呢。”
“你們剛搬來,家裡缺什麼就來找我吧,在你們對麵那棟就是我家,千萬彆客氣。”
在鄰居們熱情的邀請中,不好推拒傷了眾人熱情的池翊音,隻能一再的擺手點頭。
池翊音:覺得自己成了擺手機器……
旁邊的池晚晚等人,將池翊音的手忙腳亂看在眼裡,“噗噗”笑出了聲。
等終於把聞聲圍過來的居民們都送走之後,池翊音長長出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這麼累過。
之前把笑容當麵具的時候,並不摻雜情感,所以池翊音做起來也輕鬆,完美的假象足以讓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但是,他現在在小鎮居民們麵前展露的笑容,雖然沒有了漂亮完美的弧度,卻是真心實意的。
即便笑到最後都快要繃不住了,看得池晚晚笑得前仰後合,但他的眼睛裡,有溫度。
而此時池翊音的手裡,身上,也都被熱情的居民們塞得滿滿當當,一絲空餘都沒給他留下。
甚至見他手裡拎不下,老爺爺還將自家地裡的南瓜塞了兩個進池翊音懷裡,這些淳樸熱情的禮物,將本來冷清的池翊音裝點了不一樣的溫度,讓他看著慌忙拎起這個,捧起那個的狼狽,卻沾染了人間煙火氣。
成為新神的怪物,也有了屬於人類的氣息。
不過池翊音此刻也顧不上自己的變化了,他抬頭看向掩唇偷笑的池晚晚,無奈搖頭:“晚晚,不過來幫忙嗎?”
被發現了的池晚晚也索性不再掩藏,笑嘻嘻的蹦跳著過來,彎腰從池翊音手裡接過小挎籃。
嬌俏的少女拎著係著漂亮絲帶的籃子,好奇的低頭看了看籃子裡被撞在玻璃瓶中的果醬,笑著打趣池翊音:“看來教授在小鎮上很受歡迎呀,怎麼教授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池晚晚說著,還回身找林雲雨,問她:“是吧?教授今天笑得可真勉強。”
林雲雨眼中閃過笑意,點點頭支持池晚晚的說法。
池翊音無奈搖頭,覺得自己臉頰都已經笑僵了,他都沒辦法再擠出一個笑容來。
“開心,特彆開心。”
池翊音努力拎起雙手裡加起來上百斤的禮物,向池晚晚示意:“就是這喜愛太實在了,如果有人能幫我分擔一下就好了。比如晚晚你。”
池晚晚眨了眨眼眸,低頭看了看池翊音手裡的重物,然後開始看天看地看自己的裙子,但就是不看池翊音。
池翊音挑眉,問:“晚晚對我有意見嗎?怎麼不來幫我了?”
他像是逗小朋友一樣,將池晚晚剛剛的說法還給了她。
林雲雨手抵在唇前,低頭輕笑。馬玉澤也笑出聲來,看向池晚晚。
池晚晚假咳了一聲,偷偷瞄池翊音一眼,磨磨蹭蹭的湊過來,又挑著輕的餅乾籃子拿過去,然後就堅決不肯再看池翊音一眼了。
她還哼著歌掩飾心虛,隻是眼神不斷的向林雲雨的方向瞄,漂亮的大眼睛濕漉漉的看著林雲雨。
池晚晚:雲雨,急!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林雲雨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我來吧,池教授。”
被池晚晚可愛到的林雲雨,怎麼也止不住笑意,她主動走向池翊音,伸手就要接過他手裡的東西。
卻被池翊音輕輕向後躲開了。
“不必,剛剛逗晚晚呢,我來就可以。”
池翊音笑眯眯看了池晚晚一眼,故意加大了音量,說給偷偷豎起耳朵往這邊聽的池晚晚:“果醬和餅乾就當做是給晚晚的聖誕節禮物了。”
池晚晚先是鬆了口氣有些開心,隨即又急了起來。
“教授!聖誕節怎麼能用這些當禮物呢?又不是教授親手做的。”
池晚晚委屈道:“禮物不可以少!”
旁觀者都看得出來,是池翊音在逗池晚晚,頓時也都哈哈大笑起來。
而聽到笑聲的池晚晚,這才反應過來剛剛是池翊音在壞心的逗她,紅暈慢慢蔓延在她的臉頰,她跺了跺腳,羞得轉身就往他們的小院子跑。
林雲雨笑著看了池翊音一眼,然後也跟著追了上去。
馬玉澤轉頭看著兩名少女在陽光下奔跑的身影,眼中滿是感慨。
能在家門外自由自在的歡笑奔跑,對她那個時代而言,就已經是不可置信的事情了。那個年代沒有這樣明媚的少女,容不下鮮活的生命,腐爛沉重的社會像枷鎖一樣,層層堆積在女孩子們身上。
她想要的……她理想中的世界,真的已經在這個時代實現。
馬玉澤靜靜注視著池晚晚兩人的身影,不知不覺中,唇角已經勾起笑容。
但相比於池晚晚,馬玉澤要成熟穩重很多,即便是在如同度假般的小鎮上,她也並沒有完全放鬆警惕。因此,她很快就將自己放鬆著欣賞的神態收斂起來,轉身看向池翊音。
“先生,我來幫你。”
說著,馬玉澤就伸手從池翊音手裡分擔過去幾個小籃子,不容他拒絕。
“既然要去逛集市,總不能拿著這些東西一起,要先送回家才行。”
池翊音向馬玉澤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上掛滿的禮物,無奈笑道:“有這些東西,就算不去集市,我覺得都足夠我們一段日子的了。”
不過話雖這麼說,池翊音還是一副要把東西送回家之後,再去集市的打算。
理智告訴他可以不必再多浪費時間去搜集物資,可感情告訴他,他不必一直理智。生活並非生存,去集市也是貼近人們的情感,感受他們生活的熱情與斑斕多姿,並不是一切都要從理智出發。
池翊音慢悠悠的與馬玉澤說著話,沿著兩邊開滿鮮花的石板路,不緊不慢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在逐漸適應,屬於“正常人”的生活。
黎司君將池翊音的變化看在眼裡,對方眼眸中的溫度,也傳遞到了他心中。
他笑著看著池翊音,主動伸手過去,從他手裡接過大半的東西。
池翊音看了黎司君一眼,但並沒有拒絕,隻是在騰出手之後,抬手輕輕搭在黎司君的手臂上,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黎司君慢慢睜大眼眸,池翊音卻姿態自然,隨即就轉頭與馬玉澤閒聊,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和黎司君的靠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池翊音並不是一個好接觸甚至打動的人,你可以從他那裡得到一個笑容,但是絕對得不到任何信任和真實。
在沒有資格的人眼中,看到的隻會是帶著麵具的溫和紳士。他們在接觸池翊音後,甚至會讚歎他是怎樣溫柔善良的人。卻絕不會有機會觸碰到半點,有關於池翊音的真相。
在外表的溫和下,藏著的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酷。
但是,一旦被池翊音劃進自己的領地範圍,被他視為自己的所有物,情形就又會不同了起來。
比如尋常人類,池翊音更像是占有欲恐怖的巨龍,他可以對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絲毫不感興趣,即便是財富地位,也不會讓他多注目一眼。
可一旦成為他的勢力範圍……任何想要靠近,甚至掠奪的人,都會引發他的暴怒,毫不留情的攻擊殺死。
從池翊音接受黎司君,將他的身份確定為“愛人”的時候,就已經為黎司君賦予了相應的權柄。
對池翊音來說,隻有0,或者全部。
沒有中間值。
黎司君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直到現在,他才慢慢從池翊音的行動中,讀懂了池翊音並未曾表露於口的溫柔。
在想通的瞬間,驚喜與笑意迸發在黎司君眼中,那雙金棕色的眼眸流光溢彩,波光粼粼,看向池翊音的眼神裡,是無法克製的愛意。
池翊音與馬玉澤輕聲談笑時,也分了注意力給黎司君,自然看到了黎司君的眼神。
他輕笑著搖了搖頭,忽然覺得自己過去對黎司君的態度,好像讓黎司君有了什麼誤解?
他們既然已經是愛人,那自然不需要有任何的隔閡距離。
他不輕易給出承諾,但隻要承諾……就是永恒。
直到池翊音自己死亡,直到世界毀滅。
這是一份,流淌於生命和靈魂的愛意,隻要他喜歡上某人,就會全心全意的對待。
從來不懂愛的怪物,真摯而熱烈。
生生讓黎司君紅了眼。
明明是高不可及的舊神,黎司君卻狼狽垂下頭,散落下來的發絲擋住了眼睛。
他不敢將自己紅了的眼眶展現在池翊音麵前。
池翊音無聲的歎了口氣,搭在黎司君手臂上的手掌慢慢收緊,像是在無聲的想要將自己的堅定,傳達給黎司君。
要麼不愛,要麼,就是所有。
黎,我不會愛情的課題,我笨拙於用情感去愛某個人。在你之前,這世界對我而言,是一個有趣的謎題,引誘我去探索與解密真相。
但是在我接納你,承認你是我所愛之人的那一刻起,不僅是你給了我所有。
我也會,用全部的情感,去愛你。
池翊音的手臂下滑,輕輕環住黎司君的腰身。
當黎司君抬頭看過來時,兩人相視而笑,看清了彼此的心意。
風順著安靜的小路吹拂,路邊的花叢嘩啦啦輕響,淺紅淡粉的花瓣紛飛,鳥雀從牆頭俯下小腦袋好奇的看著並肩而行的兩人,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雖然是秋天,但是在兩位神明的掌控下,這座小鎮,依舊在按照他們心儀的方式運行,不同時節的花競相開放,連風也溫柔。
池翊音眯了眯眼眸,感受著發絲與微風拂過眼前的輕柔,他深深吸了口氣,又慢慢長歎著吐息,唇邊的笑容加深。
這是他二十三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的奇妙感受。
不過……出乎意料的,他很喜歡。
還不等走進家門,遠遠的,池翊音就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顧希朝,正在大開的院子門外等著,飄落的花瓣落了他滿身,在蓋著毛毯的腿上輕輕落下。
“我還在奇怪,怎麼剛出門的人,這麼快就回來了。”
顧希朝瞥了眼黎司君手裡的東西,笑著向池翊音道:“看來,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更受小鎮的歡迎。”
池翊音笑眯眯走過去,不等顧希朝反應,就將自己懷裡的兩顆沉重的大南瓜放進了他懷裡。
顧希朝笑容一僵,在發覺圓滾滾的南瓜要滾下去的時候,趕忙下意識伸手去撈,頗有些忙亂的狼狽。
常年坐在輪椅上的顧希朝,體力自然沒有池翊音好,因此也對這兩顆加起來幾十斤的南瓜有些艱難。
“你故意的。”
顧希朝努力抱住南瓜,勝負欲湧上來,絕不肯在池翊音麵前出醜。
他抬頭看向池翊音,咬牙切齒道:“你明知道……”
池翊音挑眉:“知道什麼?”
顧希朝:“…………”
他沉默了一下,嘖了一聲,不說話了。
他艱難的推著輪椅,想要趕緊回到小樓將兩顆南瓜放下——再這麼下去,他可真的要撐不住了。
腿都壓麻了。
林雲雨剛一出門,就看到顧希朝死死抿著唇往這邊趕的身影,她發誓,這絕對是她見過顧希朝的最快速度,這個從來都坐在輪椅上漫不經心算計他人,處處挖陷阱,自己卻看熱鬨的魔鬼,還是第一次失去了從容。
——原因是兩顆南瓜。
如果之前那些因為顧希朝而沒有通關的死亡玩家,看到了現在的情形,大概會氣得哭出來吧。
顧希朝也看到了擋路的林雲雨,他咬牙艱難擠出音節:“讓開!”
要撐不住了!
林雲雨挑了挑眉,卻慢條斯理的抱臂擋在門前,故意不讓顧希朝通過。
並且一點都不擔心被顧希朝看出自己意圖。
或者說,她就是在正大光明的為池晚晚“報仇”。
早上在花園裡池晚晚受到驚嚇的事,林雲雨左想右想,最後在池翊音看似不經意的提示下,恍然大悟,明白了始作俑者正是顧希朝。
既然如此,那這麼好的“報仇”機會,自然不能錯過。
林雲雨揚了揚下頷,看向顧希朝的眼睛裡充滿挑釁意味。
顧希朝皺了皺眉,隨即也了悟她這麼做的原因。
如果是彆的什麼時候,他絕對不會受林雲雨脅迫,乾脆將被威脅的籌碼扔了算了。
但顧希朝心中還不等生出這樣的想法,就聽到了身後來自池翊音的笑聲。
“雲雨,你們已經放好東西了嗎?好快。”
顧希朝:“…………”
勝負欲重新爆表!
“林雲雨。”
顧希朝冷著臉,咬牙叫著林雲雨的名字。
林雲雨才不害怕這個時候的顧希朝。
比武力,顧希朝從來不占優勢,他可怕之處在於他的大腦。但是池翊音就在身旁,顧希朝不會當著池翊音的麵,算計池翊音的人……這一點利弊,他還是分得清的。
既然如此,那顧希朝在林雲雨看來就是拔了牙的老虎,虛張聲勢罷了。
林雲雨意味深長的瞥了顧希朝一眼,然後假裝看不到他一樣,一邊繼續堵著門,一邊越過顧希朝,與池翊音閒聊。
“東西都放在教授家的廚房吧台上了,至於怎麼收納,就要麻煩教授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了。”
林雲雨向身後看了一眼,眼中笑意蔓延:“晚晚在後麵偷吃呢,她很喜歡鄰居送的果醬。”
池晚晚死的時候還很年輕,她的生命來沒來得及盛放。
於是,當時的很多習慣,也都隨著一起被凝固保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