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鼓足勇氣,追上去喚道:“陛下,我給陛下做了……”
趙據被她吵到,冷冷抬起眼。
“滾!”
雲美人倒退了好幾部,神色慘然。
趙據眼神冰冷陰鷙,看不出半絲動容。
剛才眾臣在殿中,他頭痛發作,心情極差,一出殿門,卻又看到一個不怕死的女人衝上來糾纏他。
這也便罷了,偏偏這個女人身上不知道用了什麼香,熏得他渾身難受。
實際上雲美人在後宮這麼多年,自然知道要避諱用香。隻是女人打扮起來,胭脂水粉之類的,總是有些許香氣,趙據鼻子又頗為靈敏,一下子就嗅到了異常。
這導致他現在十分懷念明湘身上的香氣,可是他又不想理明湘,由此氣怒更盛了幾分。
雲美人被他的眼神嚇得不敢動彈,鵪鶉似地跪坐在地上。
趙據看也不看,抬步就走。
雲美人失魂落魄,那模樣實在可憐。
明湘蹙眉,走過去關心道:“你沒事吧……”
雲美人見到她就覺得又羞又氣,那種仿佛她所有的出醜的一麵,都被明湘看在眼中的羞恥和憤怒一下子就蒙蔽了她的眼睛。
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家中,可以肆意妄為欺負那比她低賤卻又比她美貌的庶妹。
她腦子裡血液滾燙,想也不想,把手裡抱著的,還熱氣騰騰的食盒直接扔向了明湘。
冒著熱氣的粥灑了出來。
明湘驚呼一聲,倒退幾步,花梨這個一向愛哭的小婢女卻站了出來,擋在明湘麵前。
花梨哀嚎一聲,擋住了大部分,剩餘的粥濺到了明湘右臂上。
木質的食盒重重跌到了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重響。
聽到聲音,趙據慢慢回了頭。
雲美人已經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什麼了,她恐懼地望向趙據,卻正好撞上了趙據陰戾暴怒的眼神。
“你剛才做了什麼!?”
*
虞家。
虞明瓊正在陪虞夫人說話。
虞夫人這幾日大病小病不斷,她早年時,為了為虞崇敬誕下一個男孩,用了不少的傷身的法子,如今每到這個季節,她都會因為疼痛而纏綿病榻。
虞明瓊以前學過不少侍候病人的方式,此時體貼地揉按虞夫人背後的穴位,虞夫人盤腿坐在榻上,背對著她,笑著歎息。
“以前的時候,都是明湘那個孩子,給我按摩。”
“她從林婆婆那裡隨便就學來了一手手藝,每次都把我揉的難受,偏偏哪次看到她眼巴巴問我是不是好受一點的時候,我都不忍心直接跟她說。”
虞明瓊垂下眼睫。
又是虞明湘。
她聲音平靜道:“那現在母親覺得舒服嗎?”
“舒服,是真舒服……”虞夫人欣慰道,“等你以後嫁給徐遁,我們就不用操心了。”
“母親說的什麼話,女兒要讓你操心一輩子呢。”
虞明瓊唇角浮現一抹笑容。
話音剛落,一個婢女匆匆推開門。
“夫人,姑娘,徐夫人忽然來了,哭的好厲害。”
徐夫人一向是要強的性子,虞夫人和她認識那麼多年還從未見過她哭過,此時震驚地道:“快給我穿上衣服,我去看看。”
虞夫人和虞明瓊來到正堂,果然見到徐夫人哭的泣不成聲。
徐夫人命苦,徐遁六歲那年徐老爺就因為一場意外去世,她獨自拉扯徐遁長大,麵上比一般貴婦人多了許多不應有的風霜和紋路。
她此時哭的眼睛都腫了,一見到虞夫人,居然跪了下來。
“親家夫人!”
她哭嚎道。
虞夫人嚇了一跳,連忙避過,“怎麼了姐姐?”
徐夫人含淚道:“今日徐遁遲遲未歸,直到他的同僚找上門來,我才知道,他不知因何得罪了陛下,到現在都沒有被放出來。”
她苦澀道:“當初是我有眼無珠,不喜歡明湘,可她現在已經是貴妃了,我,我……妹妹,你若還真願意叫我一聲姐姐,我就求求你去見一見貴妃,給徐遁求求情吧……”
“哪怕他真沒了,也好歹讓我這個苦命的女人再見他一麵啊!”
聽了徐夫人的話,虞夫人整個人怔在原地。
而虞明瓊則是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六神無主。
徐遁得罪了陛下,那個脾氣暴戾的陛下,他現在是不是已經死了……?
虞明瓊咬著唇,心中漫上悲傷和苦澀,她一方麵不相信自己有那麼命慘,剛訂婚的夫婿就死了,隻會讓她本來就不太好的名聲雪上加霜。
另一方麵,她在自憐之餘,又忍不住為徐遁而難過。在她看來,徐遁除了愚孝這一個缺點外,其他方麵幾乎完美,她好不容易才搶了虞明湘的好夫婿,怎麼會,怎麼會……
她情不自禁流下淚水,和徐夫人哭在了一起。
虞夫人急道:“你們彆哭了,我這就去找夫君,讓他想想法子。”
虞明瓊絕望地想,這世界上能有誰讓陛下收回成命呢?
或許顧皇後可以,可她到現在都沒有找到顧皇後。
極光殿。
對上趙據的目光,雲美人渾身都在顫,這時她仿佛突然醒悟過來救命稻草是誰一樣,拚命地爬到明湘麵前,任由美麗的裙擺沾染上灰漬和黏膩的粥。
她哭著道:“貴妃娘娘,你饒我了吧。”
明湘咬著唇望著她,想到她剛才好意接近雲美人,雲美人凶狠的反應,有些怕的往後縮。
她抱著花梨,難過道:“花梨,你沒事吧?”
花梨嗚咽了一聲,明湘摸了摸她被燙傷的背,忍淚道:“花梨不疼,我這就去找禦醫來。”
雲美人卻不肯放過她,她抓住明湘被潑了粥的右臂,不顧明湘疼痛,猶在瘋狂解釋。
“剛才不是我想要這麼做的,不是我想要這麼做的!是我的腦袋裡有一個聲音,是她蠱惑的我,是她讓我做的,錯的不是我!”
對,就像是幾年前,她明明看到庶妹發了高燒,卻故意把所有仆人帶走一樣。
庶妹因為沒有人照顧,死在了荒涼的彆院。
可這不是她的錯!
就像她跟父親解釋的那樣!
所有的錯都是彆人的錯,我自己沒有錯!
她神色猙獰如惡鬼,想要明湘也如父親一般理解自己。
卻在這時,被人提著後領子拎了起來。
“哢嚓”一聲。
就像是核桃被敲碎的聲音一樣。
雲美人像是個破娃娃一樣被扔在了一邊,她瞳孔渙散,從此失去了生命。
明湘眼淚汪汪看向趙據,那眼神裡有恐懼有害怕,但是卻還有一絲依賴。
趙據冷冷一把抓住她手臂,撕開那袖子,見到了被燙傷的深紅傷口。
他突然暴怒道:“太醫人呢?!”
每一個朝代,服侍帝王的太醫都是高危職業。
但是宋太醫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覺得自己一定是高危中的高危,整個太醫史上都難以尋覓和他有同樣悲慘經曆的太醫。
宋太醫看起來就很太醫,他身形瘦削,年近天命而精神矍鑠。這樣一位出身杏林世家,一手醫術可謂枯木逢春的太醫,偏偏治不了趙據的頭疾。
趙據身體好的很,除了頭疾偶發作,平常根本用不到他。
但每次陛下用到他,都是因為頭疾的老毛病犯了。
然後宋太醫就會陷入無儘的自責中,因為他對此束手無策,最開始的時候還能施針緩解,後來施針都不管用了。
我怎麼那麼沒用連陛下的頭疾都治不好啊啊啊!
這是宋太醫每次見陛下的心聲,好在自從陛下有了貴妃之後,頭疾的頻率成直線下降,宋太醫已經很少陷入這種自我懷疑的狀態了。
為此,他每天都要給神佛上香,保佑陛下和娘娘萬事如意、恩愛到老。
而現在,趙據居然又來找人叫他了!
還是一如既往地,宋太醫木著臉被龍武衛架著,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極光殿。
路過文華殿門前時,他看到侍衛貌似在處理屍體,渾身一顫。
老夫上有八十的老爺子下有剛八歲的小孫子可不能死啊!
待會在頭疾發作的陛下麵前怎麼賣慘?
是哭嚎說微臣無用?
還是先自責地暈過去?
或者在陛下麵前假裝因為悔恨而觸柱?
宋太醫僵硬地被架到了趙據麵前。
他聽到趙據用冰冷陰鷙的聲音一字一頓道:“雲家人,孤再也不想見到他們。”
賀淼垂頭稱是。
宋太醫渾身一顫,雲家是他想的那個雲家嗎?
陛下這話是什麼意思,讓雲家遠離洛京權勢,那這和要了他們的命有什麼兩樣?
極光殿的空氣仿佛尤為壓抑而冰冷。
宋太醫抬起頭,趙據的神色比以往任何時候頭疾發作的模樣更可怖三分。
趙據目光移動,盯著他冷漠道:“你滾過去看看她!”
她?
宋太醫鬆了口氣,能不讓他去直麵現在的陛下,他就千恩萬謝了。
連滾帶爬到了內殿,隔著一道若隱若現的幽香襲人的帷簾,宋太醫見到了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似乎也有點害怕,小小聲道:“請太醫先看看我的婢女。”
幾個膽戰心驚的宮人扶著一個麵色蒼白可憐的宮娥走了過來。
宋太醫還沒看清那宮女長相,就聽到殿外陛下突然大吼道:“宋摯,你先看她!”
所有人都是一震。
明湘無奈地搖搖頭。
宋太醫立刻道:“我、我還有一名弟子在殿外,他的醫術不比我差多少,我讓他來看這位姑娘。”
宋太醫雖然有徒弟,但他一般情況下不把徒弟帶到趙據麵前。
畢竟他死了還有徒弟在,徒弟死了,他這手醫術可就後繼無人了。
明湘點點頭。
宋太醫讓徒弟去看花梨的狀況,他自己看明湘的傷口,他在路上已經知道貴妃被燙傷了。
按理來說,這種事應該讓女醫去瞧,但是既然陛下金口玉言,說讓他來看貴妃,他也不能推脫。
明湘露出一小截被燙傷的手腕,宋太醫一眼看去,隻覺得貴妃太白皙,襯的那傷口過於猙獰。
好在隻是一般的燙傷,並無大礙。
宋太醫給貴妃開了膏藥,告知貴妃身邊人注意事項,並善解人意地勸慰貴妃,“好好塗藥,不會留疤的。”
他心情愉悅道。
終於,他從貴妃身上發現,自己這個太醫令不是沒有用處了!
最起碼他還能治陛下寵妃的燙傷!
以後說不定還能給貴妃養胎!
從內殿走出去,宋太醫對趙據恭聲道:“陛下,娘娘的傷並無大礙。”
趙據冷冷頷首,不知道是不是宋太醫的錯覺,總覺得他說出這句話之後,陛下身邊的低氣壓好像沒有那麼可怕了。
陛下進去看貴妃,宋太醫鬼使神差地跟著趙據回了頭。
隻見陛下握著貴妃的手腕,神色深沉,讓人看不透。
宋太醫覺得自己一定是被趙據恐嚇傻了。
否則的話,他怎麼會看出趙據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總之,雖然宋太醫每次見陛下都十分心驚膽戰,可是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讓他感覺到如此詭異。
趙據沉著臉,坐在明湘榻邊,手裡握著她手腕,盯著那紅腫的傷口,一言不發,唇角緊繃。
明湘輕聲道:“陛下……”
趙據忽然開口,森然道:“賀淼說,那個女人以前就對你出言不遜,你為何那時候不讓人殺了她?”
明湘垂眸道:“妾身那時候惹怒了陛下。”
更何況,她無從知曉雲美人會對她有那麼大惡意。
雲美人是直接照著明湘臉潑的,沒有花梨那一擋,她現在肯定破相了。
虞明瓊以前也經常挑釁她,欺負她,但是虞明瓊對她沒有那種惡意。
虞明瓊像是個小孩子想搶回自己的東西一樣,執拗又倔強。
明湘不喜歡虞明瓊,卻不會隻因為對方一句話恨不得殺了對方。
她也想不到,她跟雲美人隻是口角上的爭執,雲美人會想毀了她的臉。
趙據冷笑道:“你那時候去找賀淼,他不會不幫你。”
言語中隱隱指責她自己不愛護自己。
明湘聽了,眼睛頓時紅了,委屈地啪嗒啪嗒掉眼淚。
“我、我……”她哭鼻子道,“不是這樣的……”
“我隻有陛下,若是陛下因為生氣不理我了,我就不會有底氣……”
在後宮,明湘清楚知道,她能過得還算滋潤,全是因為趙據願意。
可若是趙據不願意了,那麼她就會一夕從天堂掉到地獄。
“陛下還生氣,我怎麼有心思管這件事,嗚嗚……”
她哭哭啼啼道,一邊哭一邊抹眼淚。
又把自己哭成了一個小花貓。
“彆哭了!”
趙據暴躁道。
一看到她眼淚,他心裡就難受,這種難受不是因為頭疾或者是彆的原因,單純就是不願意見到她哭。
“那陛下還生氣嗎?”
明湘握著他袖子,一邊哭一邊悄悄覷他。
趙據冷著臉,悶聲道:“不生氣了。”
明湘想笑,又忍住。
“那能留徐大人一條命嗎?”
趙據不喜歡她口中提到彆人,他冷眼看她,不悅道:“我看你是膽子越來越大了。”
明湘柔聲道:“妾身心裡最愛的就是陛下了,若是徐大人真犯了什麼錯,倒也罷了。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妾身心裡也不舒服。”
“妾身想要以後一心一意待陛下,不想去想彆人,陛下給妾身一個機會好嗎?”
她聲音柔柔糯糯的,這般娓娓道來,就像是一股甜酒澆在了心頭。
“你現在不是一心一意待孤?”趙據蹙眉道。
明湘道:“陛下彆挑刺啦!”
他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明湘不知道他之前的安排,隻覺得他雖然不應聲,但十有□□應該是答應了。
她悄悄鬆了一口氣,趁著趙據心情還不錯,又開始要承諾。
“陛下,你以後會不要妾身嗎?”
“你胡思亂想什麼!”
明湘搖著他手臂,軟軟磨他,“你說嘛,你說了妾身心裡才有底氣,以後彆人再欺負妾身,妾身就去找賀大人。”
趙據猶豫著,僵著臉不想開口的樣子。
明湘賣可憐道:“陛下你看看,我這裡真的好疼……”
趙據眼看著那手臂上腫起來的水泡,心中像是被針刺了一般,絲絲縷縷泛起陣陣的疼痛。
他沉聲道:“孤不會不要你的。”
雖然這句話是明湘想要的,可是聽到這句話真從趙據口中吐出的時候,她心還是漏跳了一拍,眼眶微微一熱。
趙據隻差把金山銀山搬到她麵前了,可那些以往能給她安全感的東西,此時竟然還比不上趙據短短的一句話。
“陛下……”
她靠在他肩頭,摟著他的腰,感動道。
趙據調整了一下姿勢,不讓自己壓著她手臂。
兩人都能感受到一股股暖流流淌在周身,心仿佛在無形中更貼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