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時卿心中憤恨。
她從很小以前就發現了,溫貴妃對待她與對待溫家姐妹的態度完全不同。
姨母對溫家姐妹百般疼愛,無論溫瀾清或溫釋月提出什麼要求,都會想辦法滿足她們。
可每次她學著兩個表姐跟姨母撒嬌,姨母卻總是不鹹不淡的四兩撥千金。
岑母見岑時卿一張小嘴翹得老高,就知道剛才那番話她完全沒聽進去。
“榮國公家的大公子,以前名聲的確不錯,可自從他回京之後,便屢屢犯下荒唐事,不止不顧家規收了通房,還為了一個外室頂撞榮國公。”
岑母杏眸微眯,難得在女兒麵前扳起臉:“容大非偶,這京城,你想嫁誰都可以,就隻有他,絕對不行!”
岑家向來都是岑母做主,她因長年抑鬱成疾,不論是岑父或是岑煊,一向都是順著她的,隻要岑母說東,他們絕不會說西,岑時卿知道,娘一旦決定的事,再不可能改變。
岑時卿再如何不甘,也隻能暫時收起小心思。
岑時卿小時候曾因為某些緣由,被誤認為三公主,遭叛賊擄走過。
當時岑母差點因為女兒尋不回來,過度抑鬱,人差點就沒了,甚至在尋回來之後,都還鬱結於心,時不時就會做噩夢,夢見女兒在她麵前被擄走,她卻無能為力的場景。
當年不止岑溫兩家費了一番功夫,就連皇上也派人大肆搜尋,長達一年多的時間,才終於將人找了回來。
在那之後,岑母便對這個失而複得的女兒千依百順,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自然將岑時卿養得嬌縱無比,寵得無法無天。
夜裡,岑太傅聽見岑母說起岑時卿對容珺有意之事,岑太傅隻是微微笑道:“你不是向來最疼她?她若喜歡,讓她嫁進國公府也無妨。”
岑母聽見丈夫的話,差點被氣笑,柳眉倒豎:“這怎麼行?我們家知知絕不能嫁給那種還未成親就四處拈花惹草的人!”
岑太傅眸色微暗,笑容忽然淡了些:“好,知道了,不嫁就不嫁,我們再幫時卿物色更好的兒郎就是。”
岑母怨怪的看了他一眼,細聲抱怨:“你怎麼對女兒的婚事這麼漫不經心,好像她是我一個人的女兒一樣。”
岑太傅無奈苦笑:“我哪有,彆胡思亂想了。”
他溫聲將妻子哄睡之後,才離開臥房,來到書房。
書房內,岑煊早已站在桌案前,等候他多時。
“爹。”
岑煊朝他點了點頭,正要開口,岑太傅卻抬手阻止他:“尚未尋到玉佩下落之前,都不要跟我提起那個姑娘的事。”
岑煊再次尋到了知知的下落,岑太傅自然知道。
這幾年,他們為了尋找知知的下落,可說心力交瘁。
女兒被擄那天,他並不在京城,她是在溫斯年眼皮子底下丟弄的。
溫斯年雖然十分歉疚,想方設法的想要彌補他們夫婦倆,從來沒有放棄尋找知知,但一年等過一年,岑太傅已經怕了。
前幾年,甚至還說尋到了知知,結果也不是,當時岑母誤以為親生女兒終於尋回來了,不知有多開心,後來才發現是烏龍一場。
在那之後,岑母的病又更重了。
她以前從來不會叫岑時卿知知,雖然沒有人敢告訴她真相,她心中卻隱隱知道,現在的這個女兒,並不是真的知知。
畢竟岑時卿鎖|骨下並無胎記,隻有一道傷疤,說是被賊人折磨時留下的。
但那一次找錯人,可說讓岑母完全陷入絕望。
她覺得女兒一定早就不在人世,她的丈夫與哥哥不過是怕她輕生,才會拚命找理由與借口,哄她說知知還活著,隻是找不到。
岑煊見到父親哀痛的神色,不禁微微一怔。
自從雲嬈假死出逃失敗之後,鐘鈺就被容珺接到私宅裡陪伴雲嬈。
岑煊可說一日比一日還要焦燥。
容珺就是個瘋子,他完全不放心鐘鈺待在他身邊,他原想將鐘鈺接走,沒想到鐘鈺卻如何也不願,說她得陪在雲嬈身邊才安心。
岑煊忍耐近半個月,直到剛剛,才終於等到從蘇州快馬加鞭傳回來的信息。
“父親,”岑煊低下頭,從懷裡掏出玉佩,伸手遞到岑太傅麵前,“玉佩已經找到了。”
岑太傅猛地回過頭,死死地盯著近在咫尺的玉佩。
“確定這次不會有錯了?”
岑煊英俊的臉龐難得露出笑容,他將玉佩翻了過去,修長指尖停在最下端紋雕上。
“爹若不放心,可以自己看,上頭的確刻了‘知知’二字。”
岑煊與容珺同年,都大雲嬈六歲,當年他知知遭人擄走時,他已經九歲,幾乎記得所有經過。
自然也記得這溫家嫡係子弟才能擁有的玉佩,是如何刻上知知的小名,又是如何會隨身佩戴。
那玉佩正是知知自己求來的定情玉佩,小時候知知可喜歡她的二哥哥了,從小就說非他不嫁,還吵著要二哥哥的玉佩。
就連被擄那日,也是不肯給他這個親哥哥抱,非得她的二哥哥抱著她、牽著她才行。
溫延清大岑煊一歲,大雲嬈七歲,小時候脾氣極好,斯文有禮,對這個表妹更是疼愛有加。
溫斯年夫婦也對她視如己出,非常樂意親上加親,與岑太傅夫婦商量過後,決定順著小娃娃的意,不止給了她溫家玉佩,還在玉佩上刻了她的名字,就此定下娃娃親。
當然,溫家夫婦也知道知知當年還小,也說了,要是知知長大後反悔,不想嫁了,到時也不會強迫她,定會解除婚約。
岑太傅手指微蜷,目光順著兒子指尖所在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極小的“知知”二字。
他眼瞳驟縮,卻很快就恢複平靜,搖頭道:“光有玉佩還是不夠。”
他比溫斯年還要害怕再次認錯,在不能完全確定之前,他絕對不會輕易相信。
岑太傅知妻子再也受不起打擊,他絕對不會再向之前那般,一時被喜悅衝昏頭就莽撞行事。
岑煊沉吟片刻,道:“這一次不止有年紀與外貌符合,最重要的是,她記得自己的小名叫知知,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鎖|骨下方還有著神似下弦月的胎記,那玉佩,雖不是在蘇州尋到的,但擁有玉佩的夫婦以前曾在蘇州開過客棧。”
岑煊在知道雲嬈和知知擁有一樣的胎記時,幾乎十分確定她就是知知,隻是因為他前幾年的失誤,害了母親大病一場,舅舅與父親為此變得十分謹慎。
正因為十分確定,所以找起玉佩時,他更加地大膽,用了舅舅溫斯年一直都不同意的手段,才能這麼快就尋到。
岑太傅聽見“三個哥哥、兩個姐姐”時微怔,卻很快就想通,但他還是搖頭。
“既便如此,還是不夠,明天你把人到你舅舅那,我親自與她滴血認親,一驗便知。”
岑煊忽然沉默。
岑太傅皺眉:“怎麼了?”
“兒子還沒跟您提過她的身份。”
岑太傅眉眼微沉:“不論她是什麼身份,隻要她是知知,她就永遠是我們溫岑兩家的女兒。”
“她名叫雲嬈,就是容珺傳聞中的那個外室。”
“什麼?!”岑太傅不自覺提高音量,眉眼浮現怒意。
岑煊耐心解釋:“她從小被榮國公大公子撿回府,原是容大公子身邊的丫鬟,後來容珺在太子的接風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將人強占收為通房。她並不想當容珺通房,想方設法的逃了出去,沒想到又被容珺抓了回去。容珺怕她再逃,乾脆在外頭置了間私宅,將她鎖在屋內,窗戶釘死,哪裡也不讓她去。”
雖然還未真正確定這個叫雲嬈的小姑娘是不是知知,但岑太傅光是聽見兒子的話就快氣炸!
國公府那位大公子,強占丫鬟當通房便罷,人小姑娘都千方百計的逃了,他居然那麼卑鄙無恥又將人抓了回去。
抓回去也罷,居然還將人當成禁-臠。
說好聽點是金屋藏嬌,說難聽點就是私自將人囚-禁起來,這個容珺簡直混賬至極!!
岑太傅越聽眉頭皺得越緊,難得急躁地打斷岑煊:“你的意思是,容珺不會輕易放人?”
岑煊點頭:“是,他對雲嬈有過分的獨占欲,完全就是個瘋子。之前兒子試過許多法子,想幫助她離開容珺,卻屢屢失敗。”
岑太傅差點被氣笑:“假死藥可試過了?”
岑煊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試過了。”
“……”岑太傅啞口無言,好半晌才又找回聲音:“的確是個瘋子。”
岑煊:“兒子也能帶著人將人搶走,但如此一來,就會鬨得人儘皆知,舅舅的想法是,儘量在不讓任何人發現知知的身份下,將她帶回來,否則一旦被人知道知知曾是容珺的通房,還當過她的外室,那──”
岑太傅厲聲打斷:“你舅舅此言有理,這些事,絕不能讓人知道!”
岑煊安靜半晌,終於說出最麻煩的一件事:“時卿她曾見過雲嬈,也知道她就是容珺的通房。”
岑太傅低聲沉吟,似在思索琢磨什麼。
“此事不用擔心,若是確定那名叫雲嬈的姑娘就是知知,我和你舅舅自會想辦法解決。”
岑太傅:“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將她安靜的從容珺身邊帶走。”
岑煊垂眸:“其實兒子還有一個方法,隻是一旦使了,容珺很可能瘋得更厲害,我不確定他之後會做出什麼事。”
岑太傅聞言不禁皺眉:“什麼法子?”
岑煊抬眸,眼裡閃著薄戾:“放火燒屋,讓他以為雲嬈徹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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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容珺原本一心隻想帶著雲嬈離開京城,遠走高飛。
但當他發現上輩子父親竟然背叛自己之後,他立刻改變了主意,他如何也無法原諒父親。
既然前世父親費儘心思,不肯讓他娶雲嬈,那麼這一世,他就要想辦法,將人光明正大娶進門才行。
這也是他為何願意退讓,讓小姑娘的親人和鐘鈺與他一起分享她的愛。
容珺當初的確沒騙雲嬈,他也派人下江南蘇州一帶打聽雲嬈親人的消息,但他畢竟什麼都不知道,打聽起來,自然極為困難。
自從雲嬈假死醒來之後,再也不願與他親近,容珺知道自己一定得趕在岑煊麵前,早一步找到她的親人,才能得回小姑娘的信任。
是以這半個月以來,他不再像之前那麼荒唐,已經完全振作起來,將所有精力全都投入在尋找雲嬈親人這件事上。
為了儘快找到她的親人,容珺甚至拜托了陸君平,為此經常留宿皇子府。
自從雲嬈有了鐘鈺陪伴之後,每晚都是和鐘鈺一塊睡,容珺忍耐已經快到極限。
他不知有多想一刀殺了鐘鈺,每天都想。
但他不可能那麼做。
容珺清楚,一旦他動了鐘鈺,雲嬈也不會獨活。
雲嬈對他而言,就像是一道緊箍咒,將他手腳完全束縛,死死地抑製住他想要瘋狂毀滅一切的心。
這日,容珺照樣留宿陸君平府邸,然而就在即將就寢時,外頭卻突然一陣躁動。
“何事?”
當時容珺與陸君平還在書房商談一些事,聽見外頭有吵鬨聲,陸君平不禁將人叫進來問個清楚。
“西城那邊走水了,燒得很厲害,所有人都過去救火了。”
“西城?”容珺幾乎立刻就站了起來,“文若,我得馬上回去才行。”
他幫雲嬈置的那間宅子就在西城。
容珺心頭極度不安,他總覺得這次走水並不單純。
陸君平非常清楚摯友對那個叫雲嬈的小姑娘有多瘋狂,微微頷首:“好。”
他原本想讓容珺自己回去,但不知為何,當下忽然心頭一動,瞬間又改變了主意,決定陪容珺回去一趟。
陸君平事後每每回想起自己這個決定,都無比慶幸當時他陪著容珺一起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