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在容珺被榮國公打得昏死過去那一日, 陸君平就很明確的告訴她,容珺早在她出逃時,就為了她和榮國公鬨翻。後來之所以回國公府, 也是因為容珺答應了明帝,才不得不回去。
淩國以孝為先,長公主為容珺繼母又是明帝的親姐姐,明帝本來就不可能坐視不管。恰好, 那時容珺自己求到他麵前, 說想擔任五公主貼身侍衛, 如此一來二去,就成了最後這般情景。
陸君平不曉得容珺究竟還答應了明帝什麼, 也隻能將自己所知全告知雲嬈。
雲嬈卻隱隱知道,容珺那日回國公府, 應該不隻是這麼簡單。
她忍不住再度扭頭看向容珺。
陸君平再過不久就要成親, 她原想將容珺安置在相府, 要是她今日去了岑府, 那便不好將容珺安置於此。
岑太傅見女兒一副對容珺戀戀不舍的模樣, 心中越發忐忑不安。
好在, 雲嬈很快就笑盈盈地說:“阿嬈自然願意過去陪姨母。”
雲嬈最後隨著岑氏父子回了岑府,隻離開前將容珺叫到一旁, 簡單交待他回七皇子府後要好好養病。
陸君平和容珺回到馬車上, 忍不住抱怨:“早就說彆折騰了, 相府的三個姑娘都未出嫁, 溫斯年根本不可能答應,她就偏要折騰你。”
容珺不以為然的低笑了聲:“我樂意。”
“……”陸君平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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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母身子不好, 每天清醒的時間並不多, 雲嬈來到岑府時,岑母早已歇下。
岑太傅卻是一反常態,進房將人叫了起來。
他離府前,岑母再三跟他交待,要是知知回來了,一定要將她叫醒。
岑母清楚自己沒幾年好活,如今女兒好不容易找回來,能看的時候,自然要多看一些。
雲嬈並不知岑母早就歇下,直到岑太傅親自攙扶著她來到大廳,見到她明顯還帶著睡意的倦容,這才知道。
“姨母睡下便罷,怎麼還起來了?”雲嬈上前,攙扶住岑母另一隻手臂。
岑母看著她,不說話,卻是淚盈於睫。
岑煊擺手,讓下人們都退下。
負責守護雲嬈安全的貼身侍衛及梅蘭竹菊四人,並沒有依著岑煊的指示退下,仍是站在原地,等著雲嬈發號施令。
“都退下,我想跟姨母單獨說幾句話。”聽到雲嬈的話,幾人才齊齊福身,退出大廳。
下人們如魚貫而出的同時,岑煊上前來到雲嬈麵前:“房間都讓人收拾好了,今日你便與母親一同在主院的東廂房歇下吧,那裡是……”
他頓了下,聲音放柔:“是你小時候房間。”
同一時間,雲嬈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握住,是岑母的手。
她的視線慢慢模糊。
他們是她一直渴望的親人,彼此間雖然還有些尷尬,但心中的雀躍卻是無法隱藏的。
她就像迷路在外許久,終於找到家的孩子,狂喜、興奮、不知所措。
雲嬈不想被人發現自己的失態,將淚意忍了回去,隻淡淡的笑了下,直到與岑母來到廂房,見到屋內的一切擺設,幾乎與記憶中無異,才終於忍不住轉身抱住岑母。
岑母怔了下,覺得自己的心都在顫抖。
小姑娘沒有哭,隻是抱著她,不說話,像是在撒嬌,又像是想要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岑母熱淚充斥眼眶,又心疼,又慚愧,不停地拍著她的背,就像小時候每一次哄她一樣,溫柔的低聲呢喃:“對不起,是娘對不起你,是娘太軟弱,是娘害了你們。”
是她的軟弱和逃避,害得自己親生女兒在外受苦。是她的軟弱和逃避,慣得岑時卿無法無天。
是她同時害了自己的兩個女兒。
是她不敢麵對現實,沒有教好岑時卿,才連帶自己的親生女兒受苦受累。若是她沒有那麼軟弱,也許岑時卿不會那樣對待知知,也許知知前世就不會被人逼著投井自儘。
岑母閉上眼睛,淚水奔湧而出。
雲嬈感覺到母親的眼淚滴落,從她的臉頰滑下。
她眼眶熬得通紅,卻始終沒落淚。
她不是聖人,她心中也有怨,也有委屈。她願意接受生父生母,願意原諒他們,撲進她的懷裡像個孩子撒嬌,並不表示她此不計前嫌,完全放下。
人都是矛盾的,她對於他們的感情更是矛盾。
她隻是不想在父母百年以後,子欲養而親不待,再來後悔。
岑母體弱,帶著雲嬈回到榻上,又跟她說了幾句話,已是有氣無力,累得睜不開眼,很快就睡了過去。
雲嬈睡不著,剛去到外間,推開門,打算叫春菊進來陪自己說說話解悶,就見到岑煊雙手抱胸,姿態難得散漫的斜倚在右側門柱上。
岑煊看到她,很快就站直身姿,淡聲道:“有件事要問你。”
倒是不囉嗦,開門見山。
雲嬈怔了怔,莞爾一笑:“什麼事這麼急?要是我睡下了,阿兄豈非要在這喂上一整晚的蚊子?”
岑煊眉眼柔和,一慣冷冽的嗓音含著明顯笑意:“是。”
雲嬈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瞬間被話逗笑,心想,阿兄果然是外冷內熱之人。他不是不懂得溫柔為何物,不是天生的冷漠無情,純粹隻是他想,或不想。
“阿兄要問什麼?”
“你仍對容珺有意,還打算還他在一塊?”
“……”
雲嬈知道他直接,卻完全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
哪有人這麼問妹妹的啊?
她感覺臉頰有火在燒,眼底露出一抹羞澀。
雲嬈支支吾吾了半天,晶瑩剔透的杏眸泛著燦亮羞意,氣鼓鼓的看著他,最後隻憋出了句:“我聽不懂阿兄在說什麼!”
接著微微氣惱的小聲嘟囔:“我還以為是什麼急事,這件事哪裡重要、哪裡急了?”
岑煊很喜歡妹妹這種輕鬆的語氣,及在他麵前毫不拘束,自在的小模樣。
真可愛。
就和小時候那個任性的小團子一樣的可愛。
他眼底笑意漸濃,語氣卻十分認真:“很重要,要是你對他無意,我就不必顧慮你,放心將人往死裡整。”
禦史們動不了容珺,他卻不一樣,隻要他想,讓容珺去半條命,那再簡單不過。
“什麼?”雲嬈錯愕抬眸,“阿兄為何要將他往死裡整?”
“欺負我岑元燁的妹妹,我沒弄死他都算便宜了他。”
雲嬈大驚,忙不迭阻止:“不可以,阿兄你不要找他麻煩!”
岑煊眼底浮現無奈:“知知,你彆太相信他,更彆慣著他。當年容珺世子之位被搶時,不過才十三、四歲,他卻從未有過一絲怨言,更不曾與長公主或是容二紅過臉。此人城府極深,絕對不如你想象中那般單純。”
雲嬈當然知道容珺不似表麵那般無害,但是……她惱怒的抿了抿唇,小聲道:“阿兄,我和容珺之間,遠比你想象中還複雜,先讓我自己處理,要是我覺得委屈了,再找你告狀,你到時再修理他也不遲啊。”
天邊幾顆星子,點綴著夜幕,清澈的月光如水般傾灑大地,溫暖的光暈籠罩在兩人身上。
少女輕咬朱唇,十指不安地絞在一塊,耳根有些微微的紅,襯得眼尾那顆紅色淚痣越發鮮豔。
含羞帶嗔的美人眸,在月光幽然下,漂亮極了。
岑煊看著已經長得亭亭玉立,削肩纖腰桃花麵,姿容絕豔得令人目眩,卻已經被豬拱了的妹妹,頓覺心痛。
她分明六歲時就被容珺帶回國公府,又與鐘鈺為知己好友,他怎麼就這麼晚才尋回妹妹。
岑煊沉默幾瞬,最終未曾多語:“行。”
“他要是又欺負你,儘管跟我說。”
我一定弄死他。
“……”
雲嬈聽出兄長的未儘之語,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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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岑母與雲嬈用完早膳,便梳妝打扮,帶著雲嬈進宮拜見溫貴妃。
雲嬈原本以為岑母隻是想帶著她與溫貴妃敘舊,沒想到溫貴妃言語間始終在試探她喜歡何種兒郎,不斷地旁敲側擊。
說到後來,溫貴妃甚至開始介紹推銷起來:“知知可聽聞過廣陵王?”
雲嬈心中一驚,連忙搖頭。
溫貴妃姿態優雅地端起茶盞,掀起盞蓋,輕抿一口,這才徐徐道:“廣陵王年近三十,身邊雖然有個小通房,府中卻無任何妻妾,且身長八尺,容貌雖然比不上京城四俊,卻也稱得上清雋。”
“他雖然隻是個沒有實權的小郡王,但他的父親魏王卻是先帝最小的兒子,不止身份高貴,後院又單純,實在是駙馬的最佳人選。聽說太後娘娘之前送給你的駙馬人選畫像之中就有他,知知看了畫像若是鐘意,姑母可立刻安排你們相看。”
說完,溫貴妃立刻揮手,讓人將廣陵王魏景之的畫像呈上。
兩名宮婢隨即拿著畫像來到雲嬈及岑母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