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條上是她自己寫的歪歪扭扭的地址。
榆樹巷一百三十八號。
柳四娘深吸口氣,把那枝條塞進腰間,然後便快步往前行去,待來到一百三十八號門前,她才停住。
一百三十八號此時靜悄悄的,小院中一點人聲都無,甚至沒有點燈,無論如何踮腳張望,院牆之內皆是一片死寂。
似乎沒有任何人在。
難道已經走了?柳四娘皺起眉頭,她下意識把手搭在門上,卻聽吱呀一聲,門扉被她隨意便推開了。
柳四娘嚇了一跳,但對沈憐雪的厭惡和害怕遮擋住了她全部理智,她深吸口氣,然後便屏住呼吸,順著門縫鑽了進去。
她剛一進去才發現,院中並未點燈,而屋舍內的臥房也未有燈,隻在明堂裡放了一盞煤油燈。
那燈又昏又暗,讓人瞧不清屋中情形。
柳四娘借著漸漸爬上半空的銀盤,匆匆看了一眼已經全合上的窗楞,見無窗縫給她探看,便隻得來到正門前。
柳四娘側耳傾聽,確定裡麵沒有半分聲響,這才大膽地推開了門。
她是個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人,什麼場景都見過。早年邊關戰亂,又有災荒,她一路逃難,親眼見過人吃人的慘狀,從那時起,她就知道隻有讓自己活下來,才能成為最後的贏家。
她已經走到了這裡,絕對不能退縮,也不能讓沈憐雪把她即將到手的行首之位攪散。
柳四娘一鼓作氣推開門扉,她大踏步進入房間內,直接往前走了兩步。
就在這時,她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那味道她很熟悉,帶著一些甜味,又有著濃重的腥氣,熏得人頭暈眼花。
柳四娘一下有些暈眩,她定了定心神,才看到這明堂內的椅子倒了。
油燈太過昏暗,她看不清地上的斑駁痕跡,瞧不見椅子上的斑斑血痕,卻隻能看到東倒西歪的椅子。
柳四娘皺起眉頭,這屋子裡血腥味太濃,讓她毛骨悚然,又不寒而栗。
這裡難道剛剛宰殺過豬羊等物?
柳四娘如此想著,不自覺往前走了兩步。
然而就是這兩步,把她引到了側房門口。
側房上掛著青花門簾,門簾之後,是一片淒冷的月色。
她害怕了。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害怕過,但那一日沈憐雪回來後,她就又開始做噩夢。
夢裡,被她弄死的那些絆腳石們,一個個重新出現在她麵前,滿臉血汙問她為什麼要害自己。
夢裡的柳四娘,隻會冷笑這嘲諷他們:是你們太蠢太笨太無能。
而現在,柳四娘突然不敢再往裡走。
她腦中重新恢複理智,她隱約意識到這宅子有些不對的地方,而剛剛那潑皮的笑容,重新回到她腦海裡。
柳四娘心頭一跳,她猛地轉過身,想要立即離開這間奇怪的宅子。
“啊!”
一張扭曲的看不清麵容的臉,突然出現在柳四娘麵前,隨之而來的,還有帶著濃重迷藥的帕子。
在昏迷的那一刻,柳四娘心道:糟糕。
————
柳四娘是被一陣雜草聲吵醒的,她動了動眉心,想要伸手按壓一下自己抽痛的額角。
然而她剛一動,就感受到手裡捏著什麼冷硬的東西。
她猛地睜開眼睛,低頭看了下去。
映入她眼簾的,是她自己給自己選的青灰素錦襖子,低調樸實,並無什麼搶眼的地方。
然而此時,她這條百迭裙的裙擺,卻布滿了斑斑點點的血痕。
鮮紅的血液已經凝固在她裙擺上,她的右手就放在腿上,而手心裡,握著一把沾滿了血的菜刀。
柳四娘心中驚駭不已。
她正待要起身,卻聽右側傳來一道怒斥:“彆動。”
柳四娘這才抬起頭,看到了身邊竟有三個衣著軍襖的年輕巡警。
其中一個年齡略大一些,未及而立,瞧著分外嚴肅,滿臉都是煞氣。
“現把你手上凶器放到桌上,然後起身,”他怒喝道,“快些!”
柳四娘被他喊得一個激靈,她下意識把菜刀放到桌上,然後便蹣跚著要起來。
她剛一鬆開菜刀,另外兩個巡警便已衝而上,把她一下鉗製住了。
柳四娘被他們狠狠一壓,整個轉了半個圈,然後她就看到了倒在血泊裡的女婿。
方言之臉上還有著驚懼,他眼睛睜得很大,臉上的刀痕縱橫交錯,劃爛了他那張英俊的臉。
柳四娘徹底清醒過來:“女婿……死了?”
那巡警什長上前半步,沉聲道:“死者是你女婿?那你還虐殺他?喪心病狂。”
說罷,他根本不聽柳四娘的辯解,直接到:“堵上嘴,帶走。”
柳四娘被捂住了嘴,她被那兩個高大的巡警牢牢鉗製住,架著往外行去。
院門外,裡裡外外站了不少街坊。
柳四娘失神的目光從他們臉上劃過,最終在那張模糊而又猙獰的麵容上停駐。
是他!
可他們無冤無仇,這潑皮為何要害她?
柳四娘狠狠張開嘴,可她的嘴被人堵住,隻能發出嗚咽聲。
“老實點!”巡警凶狠地道。
因扭曲雙手而痛苦滴落的眼淚,從她那雙漂亮的眼眸裡緩緩落下。
這一刻,她終於體會到了有口難言的滋味。
痛苦得幾乎逼瘋她。
她想大聲叫她沒有殺人。
但她再也發不出聲了。
四周的人群對她指指點點,看著她的眼神厭惡而嫌棄,仿佛她是什麼臟東西,如此不堪而惡心。
不,他們不應該這麼看著她。
柳四娘心想。
她是未來的行首,是沈家的光鮮亮麗的大娘子,是沈氏香水行的大東家。
你們怎麼敢,你們怎麼敢?!
然而柳四娘什麼都來不及說出口,就被直接帶回巡檢司。
吳德忠站在人群中,看著她顏麵儘失被帶走,終於離開嘴,輕輕笑出聲。
“丫頭,爹給你報仇啦。”
他笑著,眼淚順著斑駁而蒼老的臉頰滑落。
“你開心嗎?”
————
一晃就到了元月十三。
一般的汴京百姓為了生計都很勤勉,大約初十就已經開始上差,能多賺一天是一天,每一天的閒適日子都是流逝的銅板。
沈憐雪昨日同孫九娘定了租契,今日孫九娘就請來兩個幫閒,把前麵的隔牆拆除,也把後麵廂房的家具都搬走,隻留下幾個木架,沈憐雪可以用來隔出一個塌房。
幫閒都很麻利,沈憐雪也不含糊,他們這邊拆著隔牆,沈憐雪便同他們談好了改廂房為廚房的價格,大約十日就能搭出新的灶台和煙囪,烤爐也會一並被改成吊爐。
如此都安排完,沈憐雪下午早早醒來,留了白柔兒在家裡看鍋子,她自己則領著女兒和李麗顏去了南牌坊街。
路過餘七郎茶坊時,李麗顏還去同以前的小姐妹打招呼,順便慰問了一下前老板。
餘七郎正在那慢條斯理研磨茶葉,聽到李麗顏的聲音,抬頭往這邊掃了一眼。
他那張白得過分的臉上,倒是多了幾分人氣。
“過得不錯啊,”餘七郎同沈憐雪母女兩個點頭見禮,然後對李麗顏說,“原來燒水都燒不好,現在倒是能做煎餅了。”
李麗顏微微一頓,然後便笑開了花:“如今也會燒水了。”
餘七郎眉宇之間多了幾分笑意,他似乎有些不耐煩,衝李麗顏擺手:“快去忙,彆打擾我的生意。”
李麗顏衝他福了福,過去把自己從鋪子裡買的麻醬饅頭放到櫃台上:“老板,請你吃。”
說罷,她歡快地跑回沈如意身邊,牽起她的手一起往前走。
待那高挑的身影消失不見,餘七郎這才拿過油紙包,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
“唔,倒是知道我愛吃什麼。”
李麗顏領著沈憐雪去了南牌坊街最有名的木匠店,沈憐雪先給廚房定了兩張大案板和幾個櫃子並箱子,然後又定了烤架。
這都是需要定做的,要仔細說好尺寸才行。
待這些都定完,沈憐雪根據店鋪的尺寸,又定了八張方桌和三十五把條凳。
以如今店鋪的規模,擺放八張桌已經是極限。
這些定完之後,沈憐雪最後才給了木匠鋪掌櫃一張菜單:“老板,這個給我刻成菜牌,每樣要兩塊,最下麵這幾行,要做成支牌,放在桌上。”
這都是沈憐雪跟沈如意在家裡商量好的菜品。
那掌櫃看到這一串聽都沒聽過的菜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呦,是新店?在哪裡啊?”
沈如意仰著頭,衝他甜甜一笑:“阿叔,我們在汴河大街東一百七十六號,甜水巷口,你要是來,給你優惠哦。”
那掌櫃一下子就笑了。
他彎下腰,對沈如意說:“好,阿叔一定來。”
“提前祝你們生意興隆。”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