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卿同沈如意對視一眼,兄妹倆一起開口:“哦?”
“有趣啊。”
————
待兄妹二人回到白礬樓,才發現趙令妧和裴明昉已經從宣德樓回來,此刻已經換了衣裳,正在窗邊賞景。
當然,隻有沈憐雪和裴明昉坐在窗邊,趙令妧則坐在一邊,正慢條斯理烤栗子。
沈如意一進去,就往趙令妧那撲:“奶奶,你剛剛好威風哦。”
趙令妧立即便喜笑顏開,摟著她道:“很威風吧?我跟你說哦,人這一輩子就是熬輩分,等比你年長能管你的人都入土為安,你就成了最威風的那個。”
趙令妧開始忽悠小孫女:“所以我們要好吃好睡,身體健康,爭取比彆人都活得長。”
沈如意深以為然:“奶奶說得對,團團受教了。”
祖孫兩個就開始莫名大笑起來。
趙令妧道:“外麵好玩嗎?”
沈如意就道:“好玩也好看,好熱鬨的,剛剛我跟哥哥還看了猴戲,特彆有意思。”
趙令妧瞥了一眼裴少卿,見裴少卿對她點頭,這才道:“你覺得有意思,以後咱們就常來玩,奶奶在家裡也無事可做,好不好?”
“好呀,”沈如意說,“不過團團有正經事,等店裡不忙,團團就跟奶奶出來玩。”
趙令妧看到她,就忍不住要笑,這會兒聽到她這麼一本正經的話,便跟著點頭:“是了,我們團團老板還要經營生意,以後奶奶也要靠你養。”
祖孫兩個在這邊說得熱火朝天,另一邊,父親和母親卻沒管女兒,倒是安靜看著窗外風景。
這一日的熱鬨,是能深深埋入每個人心中的,讓人念念不忘的幸福回憶。
兩個人安靜看了一會兒,裴明昉這才回轉目光,端方自持地看向沈憐雪。
沈憐雪感受到他的目光,回過頭來看他。
裴明昉的目光很平靜,平靜道沈憐雪根本就感受不到冒犯,亦或者,無論什麼時候,她都感受不到裴明昉的冒犯。
沈憐雪輕聲開口:“大人可有事?”
她說話的時候,脖頸修長優美,頭上的步搖隨著她的話語微微擺動,珠光在她臉頰邊搖曳,似火光一般點亮她眼眸中的滿天星辰。
裴明昉麵容上的冷酷和嚴肅都不見了,此刻隻剩下溫柔和笑意。
即便那笑意似乎難以被察覺,但他眉宇之間的寒冷確實已經全部消失。
從高高在上的宰執大人,突然變成了鄰家先生。
裴明昉道:“聽團團說,你們已經租好了店鋪,就等裝修結束便開張?”
沈憐雪點頭:“是的,租的便是九娘子的商鋪,鋪子有八扇門,後麵還有後廚和烤爐,可以做各色菜肴。”
她說得很詳細,裴明昉便也聽得很認真。
“廚師和食娘子呢?”
沈憐雪便也認真起來:“巷子口那家劉二娘家炙烤店,大人見過吧?他們家比我們家還要大些,隻雇了兩位食娘子和兩位掃洗婆子,我估摸著,這邊雇傭兩位食娘子一個小二並兩位掃洗婆子就差不離。”
她們家同劉二娘家稍有不同,劉二娘家的飯食單一,幾乎都是炙烤,因此後廚隻有劉大郎和劉二娘兩人操持便足夠。
沈憐雪家的店鋪,則需要沈憐雪及白柔兒一起在後廚,李麗顏在前麵攤煎餅,因此需要額外招人做迎客之事。
裴明昉聽完之後,道:“掌櫃呢?”
沈憐雪笑著指了指沈如意:“讓她在前麵盯著,那丫頭算數越來越快,記性也好,有食娘子幫忙便可。”
“再說家裡大約都是冷食和提前做好的菜品,我也大約都在前麵鋪子裡待,後麵有人看顧便是。”
裴明昉聽到沈憐雪居然想讓沈如意當臨時掌櫃,不由好笑地看了一眼沈如意。
這小丫頭正跟她祖母吹噓,自己有多厲害,算數多快多準。
沈如意發現家裡隻有自己才能做掌櫃時被激發起了學習鬥誌,跟著鄭欣年苦學幾日算數,如今才小有所成。
裴明昉頷首道:“團團確實聰慧,我小時學什麼都很快,基本不需要過多努力。”
沈憐雪聽到這話,微微一愣,隨即便也認同。
作為少年狀元,年輕宰相,裴明昉說自己天下第二聰慧,就沒人敢說第一。
哦不,或許他女兒要當第一,他自己立即就同意當第二了。
想到這裡,沈憐雪忍不住笑出聲來。
裴明昉看向她唇邊若隱若現的酒窩,眉宇之間的笑意終於如甘泉一般流淌出來。
宰執大人不笑的時候,真如天上冷月,泉中寒冰,讓人覺得遙遠不可及,但他若是笑了,便似枕邊落花,院中春風,溫柔陪伴身邊。
沈憐雪同裴明昉兩人四目相對,便不自覺相視一笑。
裴明昉輕咳一聲:“後幾日不忙時,我過去教教團團,相信她很快就能學會,不過……”
他看向沈憐雪,目光真摯:“不過還是需要一位正經的掌櫃,也需要一位攬戶,若有更厲害的賬房,當也可以。”
沈憐雪不由點頭:“是了,一開始便想到這一點,準備讓九娘子幫我們雇傭兩位,按月做賬報稅也是可以。”
裴明昉垂下眼眸,這一次倒是顯得有些緊張了。
他張了張嘴,片刻之後還是深吸口氣:“沈娘子,其實裴府也有不少產業。”
沈憐雪疑惑地看向他。
裴明昉卻顯得有些局促,他反複捏著手,說話的聲音也比剛才要低:“沈娘子,裴府產業不少,商鋪田地都有,還有自己開辦的店麵,因此,家中是有賬房的。”
“家裡的賬房已經是積年老人,公主府母親手上的產業,也是他帶著徒弟盤賬,如今他徒弟大約可以出師,倒是可以上門給你們當臨時掌櫃。”
沈如意微微一驚:“掌櫃跟賬房不同吧?也不是一樣營生。”
裴明昉笑了:“蘇賬房性子活潑,坐不住,他其實不適合做賬房,隻是叔叔是賬房,便做了這個行當,他更願意做掌櫃。”
“不過公主府的產業也都是十幾年的老商鋪,大家各司其職,也沒他發揮餘地,你這邊剛好有空缺,又是新店,他大約會很向往。”
裴明昉非常誠懇:“不知沈老板是否能給他一個機會?”
沈憐雪真沒想到裴明昉居然是要給她介紹掌櫃兼賬房,並且這位賬房原來還在公主府當差。
“裴大人,”沈憐雪有些回不過神,“您真的太用心了。”
她都不知要說什麼,這些事情,自己確實有想過,卻沒料到裴明昉提前都已安排好。
但他安排之後,卻並未直截了當實行,反而過來很誠懇地詢問她,告訴她這位蘇掌櫃確實是位年輕人才。
麵對他如此誠懇的目光,沈憐雪還真是說不出拒絕的話。
裴明昉看沈憐雪並不抗拒,便繼續道:“蘇掌櫃不僅能兼職賬房,他還能算稅,以後食肆也不用再雇欄頭,他自己就能給算得清清楚楚。”
大宋律規定,商稅為百之三五,一般而言,像沈憐雪這中女戶開店,大約都可有些優待,一般是按百之三來計稅。
但稅率和實收是不同的。
這要看自家雇傭的賬房、攬戶和欄頭、稅務之間的關係。
說白了,就是看關係。
所以商戶們才會雇傭攬戶,因為攬戶都跟欄頭有長期合作,可以拿到最低的稅點。而多收的這部分“稅”並非欄頭一人吃下,而是要分給自己的同僚和上峰。
這中情形,從汴京繁榮之初便有,早年間的宰執難道便不知此事,但百年來無論如何改政,頒布新的政令,都沒辦法消除這一麵的沉珂頑疾,就連心氣高遠的裴明昉,大抵也隻能儘量降低商戶實納稅率,不能從根源上解決這一問題。
因為稅收都是人與人之間的行為。
一旦需要靠人力來完成,中間層層盤剝,就會有弊端。
當然,這些都是他們政事堂所要慢慢解決的問題,現在擺放在沈憐雪麵前的,是是否要雇傭蘇掌櫃。
沈憐雪問:“他如此厲害,當真願意來我的鋪子?”
裴明昉道:“你們按照市價給他開工錢,他當然願意,相當於整個店鋪的掌櫃、賬房和攬戶都是他,他一人可以賺到三份錢,還沒叔叔在邊上管教,當然是願意的。”
這麼一想,確實很好,一個人能做的活計,可比找兩三人完成要方便得多,而且因是公主府出身,所以沈憐雪心中天然便把他當成是可以信賴的人。
作為全部都是娘子的鋪子,能多個年輕男子看店,也更安全一些。
沈憐雪便不再猶豫,道:“好,那我便按市價給他工錢,大人便同他說,大約二月中旬就會開張。”
她本也不是猶猶豫豫性子,既然裴明昉都主動伸出援手,她也沒必要冷著臉把手拍開。
大家都大大方方,和和氣氣,才是最好的。
裴明昉聽她同意了,不由長舒口氣:“這就好。”
大抵因今日是熱鬨歡騰的節日,沈憐雪竟也生出些許調皮心思來,她笑問:“大人剛才是緊張了嗎?”
裴明昉看向她,竟是有些無奈。
“是啊,真緊張,”他攤開手給沈憐雪看,“手心都出汗了。”
沈憐雪低頭看過去,見他修長的手心竟真的有些薄汗,不由輕聲笑了:“大人有何可緊張的?怕我不同意嗎?“
裴明昉卻搖了搖頭:“不是。”
他頓了頓,目光不自覺遊移開來,臉上也慢慢泛起薄紅。
“隻要同你說話,我就緊張,”裴明昉的聲音越發低沉,“無論說什麼,都是緊張的。”
沈憐雪的臉也跟著紅了。
另外一側,或坐或站的祖孫三人,偷偷看著這一邊,臉上露出會心一笑。
哇哦。
沈如意心中想,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心裡很甜。
比喝了蜜還甜。
作者有話要說:商稅是百分之三到五,女戶優惠金額有杜撰,不過女戶確實可以減免徭役賦稅。
沈如意:當場磕cp,甜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