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料峭, 一道劍芒衝天而起——
季無憂知道, 那是葉孤城。
像上次那樣,故技重施嗎?不, 她絕不會有一點小瞧葉孤城,任何一種套路,施展一次就已經足夠, 聰明人絕不會上第二次當。顯而易見, 葉孤城絕不會是個蠢蛋。
在海上, 季無憂是占據優勢的。但是這一點優勢,卻並不如何明顯。但是,她可以一定程度的控水。而這一點,葉孤城也知道。
波浪層層疊疊,就仿佛海嘯一般, 勢要掀翻了船去, 白衣站於浪頭,劍氣劈開了波浪, 似乎將“人定勝天”四個字發揮得淋漓儘致。
波浪漸平,船在海上航行無憂, 並未被海浪吞噬, 而海上, 已經看不見一個人影了。
葉孤城站於船頭,寒氣逼人。
*****
她並沒有葉孤城所想的實力,逃脫也並不是一件易事,所以她拚了一把, 任著水流把她帶走了,並且在最後一刻,解除了英雄附身。危機與機會,從來並存。她不後悔。
“你醒了。”
這聲音隱約有點耳熟。
“是你?”季無憂看著從門外而進的陸小鳳,詫異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揉了揉額頭,隱約還有點恍惚。
陸小鳳拉了根板凳坐下:“我還想問,為什麼你在這裡呢。”
“啊?”季無憂愣了一下:“發生了什麼?”
“你知道外邊現在傳得最沸沸揚揚的事情是什麼嗎?”陸小鳳問道。
“什麼?”
“扶風國使者來朝一事。我本以為你現在應該在使館。”陸小鳳道。
季無憂愣了一下,苦笑了一聲:“如果我沒有拚命逃出來,那現在或許確實是在使館了。”
“逃......?到底發生了什麼?”陸小鳳嚴肅了神色道。
季無憂搖了搖頭,並沒有回答:“你怎麼會在這裡?”
陸小鳳看了一眼季無憂略有些蒼白的神色,也沒有追問下去,他歎了一口氣:“我是特地來找你的。如果再沒有你的消息,我就真的要去闖使館了。”
他簡單給季無憂解釋了一番。原來他當時跟季無憂分彆之後,關於她的身份,卻還是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於是他想了想,就又去找了扶風國使者。豈料當時竟然沒有找到人,他尋著線索查探了一番,才發現他們竟都已經死了!他隱約已經覺得了事情的不對勁,於是連忙趕了回來,打算同季無憂說道說道。但是還沒有到,就聽聞了隱約的風聲,說扶風國不日將有使者帶公主前來。他就更覺得端倪了。然而他並沒有尋到季無憂,她在這個關鍵的時刻,竟然莫名失蹤了。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散發著不同尋常的意味。陸小鳳有預感,這後麵一定藏著一個驚天陰謀。
“死了?都死了嗎?”季無憂訝然道。
“都死了,一個不剩。官府結案說是強盜入室殺人,他們身邊所有的東西都沒有了。”陸小鳳道:“但是我覺得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季無憂心中閃過無數想法,她沉思了一會兒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早在我找他們半個月前。”陸小鳳回答道。
陸小鳳是去找了扶風使者,而後返回的時候,才聽說了仿佛使者來朝的傳言,而她那時候恰巧才被擄走不久。時間線對不上。也就是說,並不是扶風使者同南王撕破臉皮,被人殺人滅口了。而是她所看見的那一夥“扶風使者”,都是假冒的。
事情仿佛越加撲朔迷離。
“秋白......索朗......扶風......”季無憂重複了一遍,心中隱約有想法,卻遲遲沒能連成一根線:“鄔子虛。”
“你知道他們?你已經想起來什麼了嗎?”陸小鳳詫異道。
季無憂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你知道我這一個多月在哪裡嗎?”她頓了頓,沒有等陸小鳳問,就已經揭曉了答案:“一群‘扶風國使者’找到了我,說我是他們的公主。為首者,使者名為索朗,丫鬟名為秋白。”
她想,她明白了為什麼“秋白”當時能夠一點不猶豫的脫口而出“索朗”這個名字。因為扶風使者,確實叫索朗。所以她不需要多想,就可以答出來。
一群已經死去的人,如何能夠起死回生?並且找到他們的公主?陸小鳳已經察覺出了其中的不對勁。
“他們拿出了足夠的證據,去證明我是公主。”季無憂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尤其是那隻神奇蝴蝶的存在,她更是著重多提了幾句。
“他們托我找人的時候,並沒有提過這隻蝴蝶的存在。”陸小鳳道。
如果他們真心想要找到公主,這麼重要的東西,不可能不提。除非他們假死,另有隱秘圖謀。然而陸小鳳可以確認,死掉的確實是扶風國使者。
兩人之間一時陷入了沉默。
“鄔子虛是誰?”陸小鳳突然問道。
陸小鳳不愧是陸小鳳,一問便問到了最要緊的地方。季無憂想了想回答道:“我所探出來的一個名字,我猜,是‘扶風國’一事幕後的人。”她加重了“扶風國”三個字,意味不明。
“鄔子虛......鄔子虛......”陸小鳳也跟著重複了兩遍,他突然一拍大腿,看向季無憂嚴肅了神色道:“你被騙了,這是個假名。鄔子虛鄔子虛,子虛烏有。這個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子虛烏有......?用這麼一個名字,確實大膽得很了。不過被騙也不是她被騙,而是南王同南王世子他們了。
“假的使者團,一個‘子虛烏有’的幕後人,在一起更配不是麼?”季無憂忍不住苦笑道。
“確實很配。”陸小鳳隨意應和了一句:“但是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他的神色慢慢凝重了起來:“他們知道扶風國重要人物的名字,顯然對使者做過一些了解。殺死真的使者,假扮使者,尋到公主,把她掌控到手心,又傳出使者來朝的流言...... 這樣的所作所為,有什麼意義嗎?如果不殺死他們,扶風使者找到了公主,也是會送她去和親的,他們隻需要透露一點消息給扶風使者,他們就會找上門去,完全沒必要殺了他們再假扮。”
陸小鳳的邏輯思維一向特彆優秀,季無憂對此很清楚。她笑了笑道:“或許是他們腦子沒轉過來,沒有想到這一層?”這當然是玩笑。一個能把南王南王世子都玩得團團轉的人,怎麼可能想不到這種事情。
“......我懷疑,公主失蹤一事,跟他們也有關係。”陸小鳳並沒有接這句話,他的神色越加凝重:“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和親顯然是一條明線了。但是真的使者跟假的使者,和親的目的肯定不一樣。
謀反......假的使者送公主入宮,是為謀反。南王世子那一條線可以感覺出來。但是“扶風國”的目的還是很迷。他們顯然跟南王是兩夥人。他們摻和進了謀反,中途又退出了,不知所蹤,那麼他們摻和進去的目的是什麼?他們又能夠從其中,得到什麼好處?
“也許......可以沿著扶風國這一條線查查。”季無憂思索良久道:“我有預感,或許跟他們有一點隱約的關係。”
如果真的是他們對公主動的手,那麼這一行為,就值得好好斟酌一下了。為什麼非要把扶風使者團摻和進去?除非他們本身就跟扶風國有糾葛。他們對於謀反成功與否並不十分在意,所以他們中途退場而絲毫不懼。
陸小鳳眼睛亮了一下,他臉上有了明顯的恍悟之色:“你說得對!”
季無憂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隱約還是覺出幾分棘手。
陸小鳳卻突然道:“你既然逃出來了,近些日子一定要小心。扶風使者之事傳得很大,公主進宮入主為妃,似乎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這背後沒有人推波助瀾我是不信的。他們造勢到如此地步,絕不可能輕易放棄。關於你的追捕,隻怕不會少。”
季無憂想起之前的事情,突然生出了一個巨大的困惑,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公主和親就可以了,是不是真的,有什麼必要呢?反正使者都已經死了,旁人對扶風國也沒有了解。他們怎麼知道公主是真是假。相反,一個假的使者團,一定要讓‘真的’公主和親,那才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她或許並不是真的公主。而是被“扶風使者”所選中的一個高仿品。她心中不可抑製的產生了這個想法。他們或許隻是順著陸小鳳的思路,尋了一個最有可能的人。因為扶風使者把公主失蹤之事私底下鬨得還算大。他們找了近十個能人異士去找洛桑,陸小鳳隻是其中一個。
“因為公主失去了記憶,是可以為他們所掌控的了。他們說什麼,公主不知道就會忍不住去信他們。畢竟假的就是假的,如何比得上真的。”陸小鳳道。
季無憂順著陸小鳳的思路想了想,竟意外覺得有些道理,她突然一驚:“等等......他們怎麼知道,公主失憶了?!”
季無憂同陸小鳳對視一眼,眼裡都有了些駭然。
這個問題......很簡單。因為有人,一直盯著陸小鳳。所以他的調查結果,他們也一清二楚。
陸小鳳瞬間像火燎了屁股一樣,從板凳上蹦了起來,他脫口而出道:“那你現在豈不是已經不安全了?”
“冷靜,冷靜。”季無憂從床上翻身起來,赤腳踩在了地板上,雙手把陸小鳳壓回了板凳上:“事情或許並沒有那麼糟糕。”她心中也不是沒有憂慮,但是現在顯然不能自己先慌了手腳。
她想了想道:“他們知道我身負武功,卻因為走火入魔,實力飄忽不定。”而這些,是陸小鳳調查到某個線索時,所傳出的謠言。事實上陸小鳳跟季無憂都知道,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他們得到的消息,也不是最實時的。”季無憂道。事情還沒有那麼糟。
“我並沒有感覺到有人跟蹤我。”陸小鳳倒是沒有繼續坐在板凳上,他來回走了兩圈,突然轉過頭篤定道。他的武功是江湖上排得上名號的,什麼樣的人,才能夠跟蹤他而不被發現?
“所以,放輕鬆,事情應該沒有我們想的那樣糟。”季無憂安撫道。
陸小鳳苦笑,他摸了摸胡子:“無論如何,你都要小心了,這個地方暫且是不能待了。”
“我知道......”
季無憂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屋外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你們好了沒有?”這聲音清朗得很,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好了好了,你快進來!”陸小鳳連忙催促道。
進來的卻是一個老態龍鐘的老爺子,不過看他身子骨看起來似乎頗為健朗,走步生風。季無憂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那老人對著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你好。”
季無憂愣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您也好,老爺子看起來身體很硬朗,中氣十足。”
老爺子和陸小鳳對視了一眼,兩人雙雙捧腹,哈哈大笑了起來。
季無憂眨了眨眼,便也笑而不語。
大約是笑夠了,陸小鳳才停了下來,指著那老爺子道:“他可不是什麼老爺子,他是一隻猴精。”
“他也不是什麼陸小鳳,他是一隻陸小雞!”“老爺子”嚷嚷,不甘示弱的反擊道。
他們兩人針鋒相對,誰也不肯讓了一步,不過卻也看得出來,他們的關係定然很是不錯。
季無憂當然知道眼前人不是什麼老爺子,所以她才會出言試探。她笑著點了點頭,有些好奇的問道:“易容術?”她確實是聽說過易容術的存在的,然而這是她第一次直麵,感覺頗有幾分新鮮。
陸小鳳點了點頭。
那老爺子不知道怎麼動作了一番,那張老態龍鐘的臉就消失了,變成了一個年輕男子的臉,他笑著重新打了招呼:“你好。我叫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季無憂重複了一遍,隱約想起了這個名字。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她是聽說過一些他的事跡的。
“你好,久仰大名。我叫季無憂。”她笑著自我介紹道。她本要伸手,想了想這裡的禮儀也不是握手,便臨時改了抱拳。
“好了,就到這裡吧,猴精你快給她化一下,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了。”陸小鳳道。方才他們的猜測,似乎已經讓他對這裡失去了安全感。
司空摘星似乎也察覺到了緊迫感,他點了點頭,道:“條件有限,隻能隨便化一下。不過我的手藝你們放心,保準沒人能夠認出她來!”他拍了拍胸口保證道。
沒等陸小鳳催促,他低聲問了一句季無憂,這才開始在她臉上動作起來。
他一邊給季無憂易容,一邊跟陸小鳳頂嘴說話,動作卻嫻熟得很。季無憂乖乖巧巧坐著不動,任由司空摘星擺弄,一邊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便也知道了許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陸小鳳跟司空摘星認識多年,他們之間相處一貫是這樣的。而司空摘星正是受了陸小鳳的委托,才會出現在這裡。之前有過三波不明身份的人,在臨海地方搜查,如果不是司空摘星機靈,化成了老頭子,一口咬定季無憂就是他的女兒,隻怕她已經被人帶走了。
季無憂很多時候,都對自己的運氣不報什麼希望。她最後一刻解除英雄附身,也正是怕發生這種事情。她怕到時候他們沿岸搜索,她就又被帶了回去。那麼她的賭博將毫無意義。事實上她的顧忌十分合理。如果她當時沒有想到這一層,司空摘星扮成什麼樣子隻怕都沒辦法保下她來。那麼她此刻,隻怕又要見著葉孤城了......亦或是跟南王世子虛與委蛇。而她一點都不想看見這兩個人。果然還是陸小鳳的臉讓人覺得親切。
“謝謝你。”季無憂想了想,還是鄭重道了一句謝。
司空摘星倒是沒有很介意的樣子:“沒事沒事,舉手之勞而已。”他說著話,手上卻一下沒停。
季無憂便保持了乖巧的沉默。靜靜做一個傾聽者。聽司空摘星跟陸小鳳拌嘴也挺有意思的。
很快,他就收了手,滿意道:“你看看。”然後遞給了季無憂一麵小鏡子。
這間屋子簡陋得很,有兩條凳子已經不容易,當然也沒有什麼鏡子。
季無憂接過看了一眼,即便知道會有變化,還是忍不住為司空摘星的巧手驚歎。明明眼睛還是那個眼睛,鼻子還是那個鼻子,但是就是莫名讓人覺得十分陌生。那是一張看起來沒有任何特色的臉,平平無奇讓人看了一眼即忘。如果真有什麼讓人記住的點,那就是皮膚蠟黃臉龐瘦削,看起來就像是病了許久的樣子。
“陸小雞我也給你化一下吧。”司空摘星出口提議道。
陸小鳳想了想,沒有拒絕。
等陸小鳳化完後,司空摘星便也換回了先前那張臉。他的聲音,在那一瞬間竟然當真像極了一個老人,他一隻手搭在陸小鳳肩膀上,十分情真意切的喊了一句:“兒啊~我們快上街去吧~~”
陸小鳳一臉見了鬼的樣子,忍不住跳了起來,他“呸”了一口,忍不住笑罵道:“好你個猴精,我就覺得你沒懷好意,原來是在這裡等著我!”
雖是這麼說,他們到底沒有再多做耽擱,很快就離開了這裡。
把季無憂安置好,便隻有陸小鳳一個人了,司空摘星已經不見了蹤影。
陸小鳳又簡單跟她談起了扶風國的事情,兩人一致覺得,這件事急不得,隻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