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件事後, 林朝英又病了幾日。季無憂便日日找她，尋些事情同她說，轉移她的注意力。她清楚在林朝英心中王重陽是條流血的傷疤，此次提起，隻怕她傷口撕裂開來，又是一片鮮血淋漓。
這樣的心思實在不難猜。一直沉默著，心中鬱鬱, 似乎有幾分置氣的林朝英, 也到底沒能再生下去氣。她歎了口氣, 對季無憂道：“你坐這裡。”
季無憂愣了一下, 道：“你不生我的氣了？”她當然清楚，林朝英硬撐著非要辯一辯王重陽的事情，她一掌打暈了她，林朝英心中是有些生氣的。
“那你下次還這麼做嗎？”
“對不起，”她擅自打暈林朝英確實不對, 但是後悔她是一點都不後悔的，季無憂誠懇反思：“下一次我會下手更快一點。”
聽了這話，林朝英又好氣又好笑, 到底沒能崩住表情，看起來倒比前幾日的沉默活躍了不少：“你就不能聽我說完嗎？”
幾乎是一抬眼, 就已經看見了季無憂明晃晃的表情，眼中大大的寫了兩個字：“不、能！”
“......我不敢。”半晌，季無憂道。她突然意識到，有些事情她不提, 而林朝英就永遠不會知道，這樣的事情，對於她而言，到底要承受多少擔驚受怕。
提到已經反應那樣激烈，待她說完，還能活下半條命嗎？
一個膽大包天的劍客，醉後敢在城牆上刻字，於金國皇宮中出入無忌的人物，這世間，有什麼事情，會是她不敢的？
這一句話重若千鈞，林朝英神情大變，猛的抬頭，看向季無憂，但是很快又垂下了眉眼，一時間空氣沉默了很多。
那些隱晦的東西，仿佛被一瞬間被挑開了一樣，無所遁形。
“......對不起。”林朝英沉默了很久後道，聲音很低。
季無憂也沉默，她這個時候，應該說些什麼的。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樣的林朝英讓她痛心。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這一句對不起？但是她又那麼清楚的知道，她想要的那個林朝英，溺死於過去的洪流之中。
這個時候，林朝英卻又抬起了頭，道：“是我行為不妥，失了思量，並非有意惹你擔憂。莫要生氣了，好不好？”她神情懇切，是十分認真的在賠禮道歉，也是真的覺得歉意。
季無憂有些晃神，仍是沒有說話。
“我跟王重陽之間是筆爛賬，時至今日，已經斷了情誼。”
她靜靜的說起，神情沒有之前的憤怒，語氣也很平靜，季無憂也就沒有阻止她說下去。
從旁人口中知道，和從當事人口中知道，那感覺又不一樣。
林朝英與王重陽相識得很早，相處得頗有些“冤家對頭”的感覺。兩人見麵都是切磋打架，有輸有贏，有來有往，彼此不相上下。如此多年，倒也有些感情了。王重陽就是在這個時候提出要去抗金的。總之後來，兩人慢慢沒了來往。再後王重陽抗金失敗，修了一座古墓，把自己關在了裡麵，誰來都勸不出來。
林朝英與季無憂相遇，就是因為聽說了王重陽做的這件傻事，所以打算把他從古墓裡帶出來。然而去的途中遇見了季無憂，就被攔住了腳步。她對武學癡迷，又見季無憂性情爽快，便同她一起遊曆，探討招式，這件事就被她忘得差不多了。後來她離開，也是因為聽說王重陽還是沒有從古墓裡出來，想著畢竟也算朋友一場，能幫一把就一把。
說起這一段時，林朝英眼中有了些莫名的神采，即便已經放緩了情緒，卻還是能夠察覺到一點，她心緒並沒有表麵上那樣平靜。
“他那人就是討罵，我在外罵了七天七夜，他受不住，被激之下終是忍不住出了古墓。我就沒讓他再回去。”
之後就又是一段長時間的相處。那時候林朝英心情不佳，王重陽都在她身邊。隔了那麼多年，彼此都有成長，也不如當年心高氣傲，不好相處。因而竟是成為了真正的知己朋友。相處之間，到底變了感情。
之後便如秋練所說的一樣。林朝英進一步，王重陽退一步，到最後她也累了，於是做了最後一個決定，逼王重陽，也逼自己。
兩人打了一個賭，如果她贏了，對方要不娶她為妻，要不就出家做個和尚道士，那她也就死心了。
她贏了，對方出家了。
一朝驕傲頃刻之間全部粉碎，什麼都沒能剩下。
王重陽卻還覺得，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還能當朋友。朋友？什麼朋友？不可能做朋友的。
她當時情緒不佳，神思不屬，恍恍惚惚入了古墓，心中卻始終意氣不平，憋了一口氣。縱然感情上她是輸了，卻不願意承認自己旁的地方也輸給了王重陽。於是她自創了一套劍法，特自用來克王重陽的劍法。其中靈感，也多有來自當年同季無憂切磋之中所得。
再後同秋練所說，幾乎沒有什麼出入了。隻是關於當年替王重陽受的舊傷，當年不顧身體，夜不成寐，瘋魔一樣去琢磨劍法刻於石壁之上這些事情，她隻字未提。
“他若早日說清無意，我莫非還會逼他答應不成？優柔至此，平白輕賤了我，也壞了彼此交情。”林朝英神情仍舊生怒，語氣有些激烈，倒隱約有了一點昔年的驕傲：“情誼已斷，恩怨難消。憶及當日，終究是......意難平。”
棱角已平，驕傲折損，然傲骨仍存，即使隻剩一點，也足夠支撐起林朝英慢慢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