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後事(1)(1 / 2)

事後自然也沒能把白愁飛怎麼著,不過隻是讓他去牢裡呆上一個月罷了。相比於被通緝四處逃竄,這實在不算是什麼責罰了。對此,季無憂並沒有太大的感想或意見。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也或許是皇帝確已不能容忍,傅宗書很快便被行刑了。

曾經的傅宗書,似一棵難以拔出的樹,又似一座無法鏟平的山,便是想想要與之為敵就足夠令人心生退卻。如今看來,卻也不過如此。或許說,對於季無憂來說,真正她想要做到的事情,便是艱難險阻,旁人看來難於登天,於她而言,便也都不算什麼。她想要做到的,總會拚命去做到的。

傅宗書行刑那天,季無憂遠遠看了一眼,倒了一杯酒澆於地上。

“他如願了。”蘇夢枕一直沒有說話,這時突然道。

因為與白愁飛的對立,蘇夢枕的行蹤絕不能暴露,所以他很少再出現在人前,但這次,他堅持。所以此時他跟季無憂站在了這裡。

季無憂用的是伽羅的身份,她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而後點了點頭。算如願了,也算了了心頭一樁大事。

“他現在情況如何?”蘇夢枕咳了一聲道。

在傅宗書再次被抓住的時候,季無憂就以鎧的身份給蘇夢枕去了一封信。信中便已提了這個問題。他隨李白去往山林尋高人解毒,有緣再見。

鎧沒能見到蘇夢枕的最後一麵。

這個英雄在她到京城的時候浸入度就已經很高了,中毒之後,一直也隻差那麼一點點。所以最後猝不及防收集成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隻是遺憾的是沒能跟她的朋友們都道個彆。

季無憂尋思了一會兒該怎麼回答,說挺好的吧,才說了去找高人解毒,這話聽著就假。說不好吧,還真沒哪裡不好。麵對蘇夢枕可真是說一句話都要仔細斟酌。半晌,她道:“有希望,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會好的......”蘇夢枕重複了一遍,似乎有些若有所思,俄爾又笑了出來。

季無憂愣了一下,側過頭去看他,他確實是在笑的,也確實在高興,但又莫名顯出慘淡之意來。蘇夢枕一直很瘦,瘦得有些像一具活著的骷髏架子,隻眼中的兩點火,一直熠熠生輝。那雙眼裡的情緒卻複雜得令人看不透。

“蘇樓主......在想什麼?”季無憂略有些遲疑的問道。

蘇夢枕目光定於一處:“他如果還在,一定會想親眼見這一幕。”他淡淡道,目光落於遠處。此處風景正好,恰可見刑台。

季無憂怔愣片刻,沒有說話。她好像知道,蘇夢枕為何非要走這一趟了。

“我們代他看了,就已夠了。人生一世,有的遺憾太多,何以能儘善儘美。我們所求的,也不過是一個公道罷了。”

蘇夢枕有些愣神,半晌,他點了點頭,神色似乎有些緩和,細瞧又好像隻是錯覺,那眉間仍是風雪依稀。

他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又望了一眼遠方,向季無憂告彆離開了。

時日過得很快,季無憂卻也沒怎麼閒著。之前的書院一事,還是得有始有終。她知道,待書院辦成,真正開張傳承文明,那伽羅的浸入值,差不多便也要滿了。她在這世界,待不長了。

事情都交予手下人去辦了。書院建成納客那天,季無憂坐於旁邊酒樓,靜靜看著那個方向。書院設計到現在頗費了些心思。也不單隻是個圖書館。有供人討論的地方,也有安靜學習看書的地方。平民皆可進,無高低貴賤之分,進門皆需要登記。損壞損失,皆有定律。其中種種規矩,嚴鬆得益,皆是立好了,保證書院可以平穩開下去的。

開張之後,多少人猶疑觀看而不敢進,托顧惜朝尋了些托來,這樣的情況便已改善了許多。季無憂相信,這樣的困頓都隻是一時的。一個真正無所求的圖書館,有哪個讀書人不動心的呢?更何況這樣一個重文輕武的朝代。

季無憂撐著下巴有些走神,正於此時,他見了一襲白色於人群間走過,霎時就被吸引了注意。

她失了神色,站起身來,自腰間搭弓引箭一氣嗬成。那箭矢宛若流星,白衣男子似有所覺,他欲避,卻並未避過。箭矢插入他肩頭,血染白衣,驚起一片路人的尖叫。

白衣男子抬眼看她,季無憂冷淡回望。她收回弓箭,紅發隨風而動,既冷洌又明豔,兼有萬般風華。

這樣的對視並沒有很久,那白衣男子眉間染上陰鷙,縱身就要上前,被一把斧頭打退,他捂著肩頭的傷,看了一眼動手的人,又看了一眼季無憂,竟是轉身走了。

青衫男子立於街上,因著之前的事情,普通百姓忌諱避讓,他周遭倒不顯得吵鬨。他微微皺了眉頭:“若不能解決他,又何必招惹?郡主魯莽了。”

顯然顧惜朝並不知道,白愁飛是發現了那隻箭仍舊受了傷了。他若知道,便也該知道,伽羅的箭沒那麼好接。

“想動手就動手了,還要挑個黃道吉日嗎?”說了這一句顯得很任性的話,季無憂頓了頓,才道:“我與他的仇怨,非這一箭可以了結。我既敢這麼做,雖不能殺他,卻也不怕他。”若不是她手下留情,白愁飛未必還有力氣還手,她浸入值快滿了,實力自然也大增,武功越好防禦越高的人,越難逃脫她的箭。她並不如顧惜朝所想的那樣,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白愁飛對她動了兩次手,兩次都讓她毒發重傷,其痛便是現在想起來都覺戰栗,當時忍了就忍了,人都要走了就這麼算了,想想就覺得實虧,不報複回來那她不白疼了?

“......郡主心中清楚就好。”兩人交情並不深,故而顧惜朝沒有再勸,他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多謝提醒。”季無憂應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長弓,目光遼遠。要離開了的話,許多事情都要開始提前準備了。

晚上的時候,她同顧惜朝又見了一麵。鎧走了,但伽羅和明世隱還在呢,留下的攤子總要收拾好的。有些東西,也得提前跟他們談好。

顧惜朝溫聲同季無憂說著最近的事情,說及皇帝召見了他一回,說及了授予官職一事,說及戚少商和息紅淚,說及書院的近況以及南陽郡主等等。

季無憂便安靜聽著,眉間被燈光熏染出一片暖意。她偶爾發表一點意見,但大多數時候卻隻是聽,她看著顧惜朝,便也從那清俊的眉眼中,憶起許多往事,仿佛見他從青澀稚嫩長成如今模樣,竟也有了幾分時光易逝,故人難追的歎惋。季無憂微微笑著,當失去那點冷淡後,她的眉眼便如最濃墨重彩的水墨畫,暈染出牡丹國色的絕豔來,這也是相逢最初的緣由起始。

“父親不說些什麼嗎?”顧惜朝抬眼問道。他的眼珠在燈光下顯出瑩潤的色彩,一眼看上去十分溫和,一襲青衫,勾勒出文人的風骨。瞧上去矜貴清傲,垂著眉眼時,卻又顯得服帖柔順極了。季無憂當然知道,這是獨屬於她的特權。當初的少年一步步成長到如今模樣,她與有榮焉。

她其實曾經跟顧惜朝提過,她並不是她的親生父親。當時顧惜朝沒有反駁,卻也並不認可這樣的言論。——但也說不準是那時他記憶震動,根本便也沒把這一句納入記憶裡。他的記憶被篡改,一旦她說了太多與他所認為的記憶不符的東西,就會導致於他的世界觀全麵崩塌,對世界產生懷疑。重逢時,她引了顧惜朝記憶錯亂,但那時他的反應是摒棄一切懷疑,仍舊把她當做最親近信賴的人。因而她隻在那時她提了一句,而後都沉默認了。其實也無需提,不過是她心中彆扭罷了。顧惜朝是她一手教導出來的,待她如師如父,態度從未有什麼變化,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稱呼的變換罷了。

季無憂並未將自己的感歎表現出來,她伸手去挑了挑燈花,好像隻是隨意一問:“書院如何?”

顧惜朝思索了一會兒,神情略略有些複雜,最終還是道:“很好。”縱然它還有些這兒那兒的問題,顯得並不那麼完美,但它的存在,已經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

季無憂點了點頭,便也笑了起來:“那它日後交予你可好?”

顧惜朝神情愕然。半晌似乎才找回自己的言語,他追問道:“為何如此說?父親是知道什麼?”

“鎧與伽羅於皇上眼裡,是為一體。鎧如今離去,單伽羅一人,便再無價值。是以,她即日將要辭行。”

“......難怪。”顧惜朝沉吟了許久,似乎已明白了過來。

“它本意為傳承文明,若你哪日累了,也不妨把它交給皇帝。”這等賺名聲的好事,想來皇帝不會拒絕。

顧惜朝愣了半晌,似乎也覺察出什麼,他有些不安道:“父親......”

季無憂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是雄鷹,便應搏擊南天。日後,才是你的天地。”如今的顧惜朝,便如一隻方方起飛的鳥,羽翼還未豐滿呢。

他好像已經懂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懂。隻怔立在原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到底沒能說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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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羅離開的時候並無聲息。她隻給皇帝留了一封信,而後便十分瀟灑的不見了。信裡瞎掰扯了許多,大抵不過鎧生死不知,京城水深,不如一同歸去。又給皇帝戴了許多高帽子,說及什麼恩德厚愛,當然最重要的是告訴皇帝,她跟鎧有個得意門生,可以暫代他們守邊疆,得一時安寧,讓他了卻後顧之憂。最後提及最初跟皇帝說過的那些話:“曾想若有機會,便去往天下,讀萬卷書,行萬裡路,見識山河正好,如今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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