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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去處理和光明教廷相關人員的事務前,尤菲婭不忘告訴小樓裡的幾人,自己的所思所想。
梅維絲能想明白是因為她經曆過。
那蘇利能想明白,是不是蘇利也經曆過?
這個問題攔住了艾格伯特想要和尤菲婭打一架的心思,也惹出了梅維絲控製不住的惆悵。
前者還好,隻是陷入了頭腦風暴。後者卻是覺得,尤菲婭說的那個可能性就是事實。
假設這次事件不是剛巧和梅維絲經曆過的有些相似,梅維絲也不認為自己能反應那麼快。她或許聰明,但傭兵聯盟的繼承人也不是笨蛋。
尤菲婭反應慢了一些,隻是因為她對和人性相關層麵的東西見識得稍少。但隻是一提點,甚至都沒有深度解答,尤菲婭還是沒用多久就明白了過來。
藍哲卻對兩個陷入糾結狀態的人說:“我以為你們早就接受了,蘇利為了我們,承受了太多。”
這個概念已
經深入人心。
後來,當蘇利終於發現自己在眾人眼中,是美強慘設定的時候,他恨不得直接跑到卡斯特的研究室裡,拿到煉金版本的CT探測儀,好給這群腦回路不正常的人測測腦子。
至於現在嘛……
零元素親和度的當事人,卻在課間,被亞撒院長喊到了他專屬的辦公室。
這或許會是一個深層話題展開的前奏,蘇利如此想著。
隨後就跟著亞撒院長的腳步進了辦公室。
那是一間不大的辦公室,但桌麵上和桌子背後塞滿了書籍的櫃子,足以證明,老人家一直以來的不輕鬆。
亞撒學院的事務也不少,作為一所在很多地方都開辦了的元素修煉學院,亞撒院長本人,每天都伏首於各種事務之中。
譬如現在,話題的展開就以:“你從那本遊記中,看到了什麼。”開始。
蘇利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他神色平靜,將那本隨身攜帶的遊記拿出來後,就先道了聲謝:“此前還沒來得及向您道謝,讓您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借給我。”
亞撒院長一如既往的笑聲古怪:“謔謔謔,這東西,也許隻在你眼裡顯得重要呢。”
“我可不想這樣想。”蘇利輕歎,他上前一步,將那本遊記的某一頁攤開在桌麵上。
手記的文字,有著相比其他頁的大小一致,這一頁的文字,明顯更加用力,甚至是……
觸目驚心。
【我的眼睛、鼻子、耳朵、心臟、大腦……我的一切,我觀測到的,我聯想到的,我深思到的,這些,都不隻屬於我自己。】
查爾斯遊記,一本在亞撒學院圖書館裡,放置在極其偏僻的角落,還落滿了灰塵的書籍。
它很臟,那是第一眼看去就會讓人反感的臟。
可這本書的存在卻很不符合常理,因為圖書館內部的所有放置書本的櫃子,都有各種元素法陣,好用來隔絕空氣中的水汽以及各種灰塵。
畢竟元素修煉的法門,仍然是需要金錢才能獲取的專業知識。
理論上,放在這座圖書館裡的任何書籍,都應該擁有著特殊的價值。
可偏偏,查爾斯遊記被排除在外。
很多很多學生都能看到這本書,蘇利曾經作為圖書館管理員的時候,也主動問過,為什麼沒人借讀這本書。
一部分學生表示:“我對這種無法提升實力的故事不感興趣。”
而另一部分學生表示:“看過這本書的人告訴我,它沒有任何價值。看完它的人也明確地說過,這是一本會腐蝕人心靈的書。”
蘇利當然想拿來看看並了解一下這本書中的特殊,隻是作為圖書館管理員的他,在當時並不具備這種權限。
後來成為學生的日子,還沒安穩過上幾天,就被迫跑到了裡城。
這本書,就成為了蘇利做圖書管理員的那段日子裡,唯一惦記的東西。
而一說要考升學考試,蘇利就順帶把這本書也借了出來。
隻是沒有想到,和元素相關的各種東西,隻在他的腦中匆匆一過,查爾斯遊記這本書,卻成了很長一段時間被蘇利握在手裡的東西。
這本書講述的是一個叫做查爾斯的人的一生。
從作為一個落魄貴族降生於世後,最終於人世輾轉,經曆過各種各樣的事件,最後年紀輕輕,就死在了濟索鎮的故事。
與其說是遊記,不如說是個人傳記。
但既然是遊記,就證明,主要的點仍然是查爾斯在旅行中的故事。
這本書裡最讓蘇利感覺到共鳴的就是他現在翻開的這一頁。
也是查爾斯在年輕時,作為五人組合的一員,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並打算為之實現時,一切都像是摔碎了的鏡子一樣,被終結於他的死亡時刻。
同時也是這本書,才讓蘇利發現,即便這個世界古怪,也仍然存在著人類應有的光輝。
“這本書裡的亞先生,指的就是院長您吧。”
坐在桌子另一麵的亞撒院長隻笑,卻沒再說話。
蘇利明白,這是老人家給他準備
的專場。
給他準備的,說服他的機會。
“查爾斯毫無疑問,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他希望這個世界能老有所依,少有所養,貴族不存,貧民不在。”
“令世界,宛若大同社會。”
“他也在這本書裡專門描述過,該如何讓世界變成他想象中的樣子。”
查爾斯的時代,是傭兵協會不存在的時代。
是光明教廷無限打擊黑暗教廷,也是阿米克比王族,以及旗下的貴族,隻存在於神權之下,卻淩駕於萬民之上的時代。
一個落魄貴族,怎麼樣才能讓自己的理想實現呢?
足夠的實力,這是必須。
同道者,這也是必須。
因為一個人不可能改變世界。
實力有了,同道者有了,那最需要的新的東西,就是權力。
沒有足夠的權利,就意味著沒有相當的話語權。
沒有話語權,又怎麼可能會讓彆人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
查爾斯想要重新回到貴族之中,儘管他要的是天下大同。
那個時期的貴族和平民,就像是天上的雲彩和蓮花池裡的淤泥。
在前者看來,後者的存在,就是為了供養他們。
當今國王的父親,遊記中的時代,那一時期的國王……那人卻能在平民麵前理所當然地發言:“你們居住在我的領地上,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是我的,所以你們理所當然地屬於我,我也可以對你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這不是原話,但原話卻與之相比,更加殘忍。
任何一個不是貴族的平民都可以成為奴隸,任何一個貧困的貧民,都可以任意被殺。
人權?
隻在貴族中才有這個概念。
那個時候,每一個出生的非貴族孩子,從自己的長輩那裡得到的都不是祝福,而是痛恨。
痛恨他們的孩子為什麼沒有出生在貴族,以及痛恨為什麼自己不是貴族。
查爾斯也受這種概念影響,儘管他想讓一切變化,但他知道,能做出變化的,隻有掌握權力的貴族。
他嘗試深入這個圈子。
深入自己根本無法苟同的圈子,對一個有誌青年來說,必然是一場看不到儘頭的折磨。
但對於一個信念深刻者來說
,這卻並不是不能克服的東西。
查爾斯也一樣。
他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未來變好。
隻是在實現這個目標之前,他卻需要讓自己,猶如被同化一般,成為典型的貴族。
典型的貴族是什麼?
有很多奴隸,肆意地鞭打他們,讓他們像是野獸一般,在鬥獸場裡爭狠鬥凶。
然後,像是被這副場麵逗笑一般,哈哈大笑著。
這是比慢性毒藥還要殘忍的持續折磨。
但查爾斯卻仍然需要在這種地獄裡掙紮。
直到他終於拿到了話語權。
遊記所言,當時五人組再會,亞先生問:“查爾斯還是曾經的那個查爾斯嗎?”
查爾斯答:“怎敢忘初心。”
他開始行動,先從律法層麵改變。再從民眾的認知方麵改變。
緊接著就是,給貴族們製造出一係列的轉移他們注意力的新型娛樂,以及,嘗試尋找能讓他們感到滿足的其他東西。
這樣能讓他們的注意力不再放在奴隸和平民身上。
儘管查爾斯恨不得那些貴族們死得連殘渣都不剩。
但他還是要這樣做。
隻是落魄貴族,或許可以坦言自己未曾愧對這個世界,卻仍然無法原諒自己,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家人。
就像是洛伊。
不過區彆於他的妻子和孩子被晶翼龍殺死,查爾斯的妻子和孩子,死於當時的國王。
原因?
高高在上的國王告訴自己手下的鷹犬:“我允許你成為我的狗,卻不允許我的狗,存在不臣之心。”
之後還會死多少人?
目標達成前,又會有多少人沉默於黎明之前?
誰也不知道。
但查爾斯還在做。
“堅持了那麼多年的東西,總不能說忘就忘了吧。”
人類最是擅長自我安慰,就算心臟遭受淩遲,也能笑得出來。
查爾斯蟄服的更深。
他就像是徹底臣服於貴族行徑。
打罵交易,玩弄奴隸,大街上因為情緒不佳,就動手殺死平民。
因他而死的每一個人都被查爾斯記在了心裡。
直到他以為,自己攢夠了力量。
那一場叛變,不,那一場改變,於一個深夜開始。
裡城的大門被打開,無數憎恨貴族的平民深入其中,無數貴族家中的奴隸,開始了命運的反叛。
而作為國王手下最惹人矚目的鷹犬,查爾斯卻剛好在濟索鎮抵禦獸潮。
“這很合理。”
查爾斯笑了。
亞先生說:“可是你也會死。”
“嘛,這麼多人倒在黎明之前,沒有道理像我這樣的,就有資格站在陽光之下。”查爾斯早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就像是曾經無數個手下扮演平民,扮演奴隸,被他虐待,被他當街擊殺一樣。
查爾斯早就該死了。
隻是他不服氣,不服氣這個世界無人點亮薪火。
貴族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才會明白,平民也是人。
國王必須懂得,無法給平民帶來未來的愚蠢之流,遲早有一天會被奉他為主的人掀翻棋局。
就算是查爾斯會死。
【我的眼睛、鼻子、耳朵、心臟、大腦……我的一切,我觀測到的,我聯想到的,我深思到的,這些,都不隻屬於我自己。
因為,尋求並非為神所代表的光,就是我舍棄一切,所能打開的唯一一條道路。它屬於這個世界的所有人,每個人,都有踏上這條道路的資格。】
“如果按照合理發展,我猜,就算這個世界和我的故鄉截然不同,我也能安穩過上養老擼貓的日常。”蘇利說。
隻是可惜,故事不會總向he發展。
查爾斯,沒有死在黎明之前。
他倒在了看不見儘頭的黑夜裡。
他沒有死在抵擋獸潮,而是死於曾經甘願赴死的手下的兒子。
一劍穿心。
查爾斯遊記,也終結於,五人組的四人坐在一座墳墓前,對著墓碑碰杯,最後卻是誰也沒有喝杯中酒,反倒不約而同地將杯中酒水,倒向墳墓。
故事最終不是盛大的be,而是不聲不響的寂滅。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把這本書借給你的理由。”亞撒院長完全可以拒絕借這本書給蘇利,但他還是借了。
同意的原因是,蘇利相比於立於刀刃上的查爾斯而言,更是始終站在風暴之中。
查爾斯最少還有元素力量。
蘇利呢?
他的生死,都隻存在於身邊之人的決定。
任何人,任何一個人想要他就此死去,蘇利或許都會在不聲不響之中,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尤其是,不同於過去的五人組。現在的蘇利,身邊彙聚了太多人。
“明白理由並不意味著,我會按照您的想法之一行動。”
亞撒院長的想法很簡單,蘇利沒有必要為了這個世界付出什麼。
因為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給予他什麼。
讓人類變得更好不是他的責任。
蘇利甚至覺得,亞撒院長曾經或許不止一次將查爾斯的死亡歸咎於,從未告訴過自己的朋友……
“這不是你的責任。”
蘇利聽到亞撒院長在說。
但蘇利卻笑了,笑容寧靜平和。
“這當然不是我的責任,我從來不把自己想做的事情當做責任。想做是出於個人的欲/望,而滿足自己的欲/望,就是我想要行動的理由。”
“這是非常個人且自私的邏輯。”
“至於危險……”
蘇利攤開自己的手掌。
不同於體術驚人的大猩猩們,他的手是真的嫩。手心一轉,手背之前懟尤利烏斯時,擦破皮的傷口,還有著比膚色要暗一些的痕跡。
“我可是一直都生活在隨時都會死亡的世界裡啊。”
少年的語氣,是不同於故事寂滅的殘酷,而是現實的,對一切了然的寧靜與平和。
不張揚,不囂張。
蘇利從來不會為了還沒真正抵達眼前的死亡恐懼。
迫於現實做出某些行動,是成年人都會經曆的事。但迫於現實,並不意味著被現實改變,一定是什麼值
得人恐懼的東西。
隻要初心不變,那誰又能說,喝下了四杯酒的查爾斯,不是最初的那個落魄貴族?
“從接受開始,從做下決定開始,我就不是查爾斯。”
蘇利隻是蘇利。
一個普普通通活了三十年的大魔法師。
既不高尚,也不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