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原先她身後的雜七雜八的學生,也已經被亞撒院長聯合後續趕來的海亞一塊,或是疏散,或是帶走。
直到場麵正中隻留下了一人一龍,還有一個龍種少年。
雖說在昏迷中,還偶爾抽抽的易斯被海亞扛走時,蘇利感覺到不存在的良心在痛。
他當然反應過來了,自己之前無法視物時,將手放在巨龍身上的舉動,給易斯帶來了多大的衝擊。
至於現在……
蘇利選擇再次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確實如西裡爾所說,沒有看見埃爾維的身體。
在被巨龍身影遮蔽的陽光一瞬間投射下來時,本能的反應就已經讓蘇利閉上了眼。而後跟上的思維,也能轉瞬間想起,渡鴉之所以拉仇恨的理由。
蘇利咳嗽了一聲,向西裡爾要了塊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這動作做得自然,埃爾維卻不爽地說道:“你對我強大的肉/體是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意見。”蘇利雙手在腦後係著白布,語氣回應得很是平靜,“但是,女士,你至少該體諒一下,長於人類文明中的人類,必然存在的羞恥心。”
“那毫無意義。”埃爾維評價。
她對於少年蒙住眼睛的舉動很不愉快,埃爾維覺得自己之所以能平靜和少年對話,和人類對話,就是因為他那雙碧綠色的眼睛。
“可對於人類而言,羞恥心的存在,也寓意著人類和野獸正式劃分出不同。”蘇利將腦袋上用於遮蔽視線的布打了個結以後,抬起腦袋,“注視”著埃爾維說。
這話對於巨龍而言,簡直比那些試圖攻擊她的人類,還像是挑釁。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埃爾維的語氣變得肅穆,犀利的眼神,刺得西裡爾骨頭縫都在發寒。
蘇利甚至能感覺到,扶住他,防止他摔倒的西裡爾,身體僵硬到宛如石塊。
龍種少年自從血脈覺醒後,對於危險的感應程度真的很像是野獸。用野獸的直覺來形容他的感官,也無可厚非。
“在談論這個話題之前,我認為您更想知道的是,娜安身上所遭遇的一切。”蘇利說著,就將指尖都失了血色的手,伸進胸前的衣料之中。
紅藍交雜的寶石被他輕輕取出,在陽光的照射之下,散發出了極為瑰麗明豔的色彩。
埃爾維一瞬間失了聲。
默契在巨龍被少年溫熱的手扶住時,似乎就建立在了一者之間。
埃爾維沒有第一時間殺死蘇利,而她此前的話,也讓蘇利在極短的時間內斷定,這頭在自己腦內,以西裡爾臉上的鱗片為基礎建模,最終像是從大腦裡跑出來一樣的巨龍,就是艾格伯特猜測的那個,短時間內不會出現的,西裡爾的先祖。
顯然,艾格伯特的猜測錯得離譜。
埃爾維·貝西墨,西裡爾的先祖,她不僅來了,目標還是絕對的【最後之作】。
至少蘇利沒有發現,埃爾維為西裡爾的身影停留過一絲一毫的視線。
巨龍根本不在乎自己與人類結合後誕生的後人。
她關注的,隻有娜安。
蘇利也順應埃爾維的所需,將一切告知。
無論是已經死亡的樞機主教,還是放任了他所作所為的光明教皇,又或者是斯黎清城裡死去的大量人類,更甚者是,濟索鎮不止一次的毀滅和重建。
沒有將人類所遭受的損失拿到前麵,是因為蘇利很清楚,任何談判中的示弱技巧,都不適用於與頂級妖獸之間的對話。
善用智慧的穿越者最是明白,儘管他未曾極為主動地做些試探之舉,實際上他所做的每一個舉動,都讓他得到了關鍵信息。
比如埃爾維的哈哈大笑。
一個對自身肉/體極其自信的妖獸,至少也能證明,她在同類中的肉/體力量衡量層麵,不弱於任何人……任何妖獸。
蘇利甚至膽敢斷定,如果埃爾維打算對人類采取屠殺之處,那甚至不需要一天一夜的時間,整個阿米克比都會成為人間煉獄。
時間對於妖獸來說究竟是什麼?
蘇利得不到答案。
但他將娜安身上發生的一切全部告知埃爾維後,頂著對方不聲不響,無法判斷究竟是暴怒還是冷靜的情緒,蘇利依然平靜說道:“對於人類來說,這是一場不應該發生,卻就是發生了的悲劇。”
洛伊自晶翼龍事件過後,從來都沒有提過自己的妻子。
那個懷孕的,最終一屍兩命的妻子。
對於除洛伊之外的外人而言,所有人所能知道的,也就隻是,那個男人選擇頂著自己妻子的名字活了下來。
“而於妖獸而言……”蘇利冷靜地陳述,“作為人類,我不認為自己有資格代替已經死去的娜安,嘗試以她的角度,對事件做出解讀。”
“你很好,人類。”埃爾維現在的語氣不像是她的語言灌入人類大腦裡的“神性”,也不像是她最開始和蘇利對話時的那種狂放囂張。現在的她的語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卻又不等同於傲慢的冰冷。
如同寒川之下被冰包裹的海水,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感謝誇讚。”蘇利依舊“目視”著埃爾維。
他沒有做出任何符合人類直麵死亡時的神態和表現。
儘管誰都知道,一瞬間產生了殺意的埃爾維,隨時可以將蘇利撕得粉碎,粉碎得連一個細胞都不會在這人間留下。
西裡爾那無時無刻存在著的警惕和防備,在他的祖先看來,沒有任何意義。
“那麼,您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如果是我知道的,那我隨時都願意為您解答。”
妖獸文明……
妖獸文明!
這四個字在他的唇齒間,於此時此刻,猶如碎玻璃一般被悄然咀嚼不斷,即便刺破口腔,使其鮮血淋漓,他也會將其全部吞咽入腹。
“告訴我,所謂的光明教皇,以及那隻給了娜安支配低級妖獸權力的渡鴉,又在哪裡。”
蘇利無法分辨,這是不是為了給朋友報複所產生的疑問,但他除了正確答案之外,仍然無法給出任何掩飾。
除非他想死在這裡。
這才是最為殘酷的。
艱難求生的前提是艱難。
隻需要給出正確答案的蘇利,遠遠稱不上艱難。但就死亡而言,如果埃爾維真的產生了任何想要毀滅他的欲/望,那真正死去的就不可能隻會是蘇利。
最少,最少也會是一整個薩迪拿城……
達到九級妖獸以後,妖獸就具備了和人類相等的智慧……這條信息,在此時回想起來,竟然刺得大腦生疼。
或許是出於種族的限製,妖獸並沒有按照現代社會的人類那種發展方式前進,而是一如既往地保持著非人的特征。
這部分特征,在此時唯一能證明的就是,存活於世的高級妖獸們,每一個,每一個都有著遠遠超脫於人類的殘忍習性。
蘇利於此時此刻,即便被蒙著眼睛,都能感受到那種不隻是氣勢所能形容的血腥。
他突然有些慚愧,慚愧於無法和西裡爾一並直麵這種恐懼。
但是又覺得沒有關係。
因為……
埃爾維的注意力,注定了會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就像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少女以全新的故事,始終吊著國王,予以她不殺。
蘇利現在也告訴埃爾維:“光明教皇已經死去,至於渡鴉……”
“出於同伴的心理,我想問問,您如果見到了渡鴉,又會對他做些什麼?”
疑問是埃爾維在最初就賦予了蘇利的權利,蘇利當然會好好把握。
但蘇利收獲的卻是另一個疑問。
“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口中默許了一切發生的光明教皇……那個狡猾的人物,又是怎麼死的。”
“那最好是個荒誕可笑,足以讓我笑出聲的故事,否則會發生些什麼,我想我也沒法確定。”
埃爾維的語氣再次具備“人性”,隻是這部分人性,更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偶爾垂憐人間。
若人間無法奉獻出她想要的一切,那象征著災難的大洪水,便會洶湧而至。
“那這個故事,就在去尋找渡鴉的路上,由我來告訴您吧。”
“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濟索鎮的馬車裡,能有足夠多的軟墊。”
蘇利“仰望”著埃爾維,被白色的綢緞遮住眼睛的少年,依然好看。
綠色的雙眸展現時,為他賦予了超脫於人類的美貌,使他如同居住於森林中的幻想妖精降臨人間。但當那雙眼睛被遮住的時候,人們注視著他的視線,便會不由自主地轉向他的嘴角。
一絲絲,一點點,淺薄到不注意都會忽略的笑容,就那麼懸掛在他的嘴邊。
蒼白的唇色,纖細的脖頸。
埃爾維隨時都可以使其更加蒼白,將其決然扭斷。
掌控欲。
這是處於弱者地位的蘇利,為不知從何而來,又將去往何地的巨龍,布下的第一個陷阱。
埃爾維哧笑,她身上可以被西裡爾看見的盔甲,在互相衝撞間,發出了金屬的聲音。
西裡爾的眼仁在此時收縮到猶如針眼。
連逃跑都做不到……
但緊接著,西裡爾就看見了埃爾維在說:“放輕鬆,在得到我想要知道的一切之前,我不會殺了你……你們。”
蘇利當然聽見了你們所代表的遲疑。
腦內給妖獸建模這個行為,是在他來到妖獸森林後才產生的習慣。
非建模師的蘇利,與部分同屬遊戲行業中的建模師溝通並不多。但他卻做過不止一次的,為建設出來的模型,賦予信息概念的任務。
比如說,角色側寫。
埃爾維是個什麼樣的龍?
西裡爾是風元素師,埃爾維也是。
前者對風的掌控,就隻是對元素的掌控,而後者對風的掌控,是對元素,也是對風這一概念的支配。
她將這一點做到了極致。
但這種極致性,根本沒有必要用在出於應激導致眼盲的少年身上。
埃爾維會這樣做,就隻是因為,她對自身有著極強的控製力。
這份控製,會給彆人帶來什麼,與她本身而言,根本無關緊要。
且這份控製,包括理性層麵。
但妖獸的理性不可能和人類的理性劃上等號。
埃爾維仍然是不可控的存在。
蘇利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未曾發現的地方,悄然無聲地編織出蛛網的最邊緣輪廓。
但是……
和一頭巨龍坐在同一個空間內,是除了蘇利之外,沒有任何人能接受的畫麵。
西裡爾在馬車裡,陷入了無法準確用昏迷和暈厥一字斷定的狀態。
身體無法行動,理性被無限擠壓。
而護衛著這輛裝載著普通少年和女士巨龍的馬車的人,卻是本來可以駕駛著“獅鷲”跑得飛快的亞撒院長。
他耐心傾聽馬車內的一切動靜,卻什麼都沒聽見。
而後隻用寫字的方式,向身旁的黑袍人交流。
他“說”:“你得在那棟小樓裡的人控製不住之前,將現在發生的一切,向他們解釋清楚。以及,警告他們,不要嘗試破壞任何那孩子引導出來的局麵。”
黑袍人無聲的反問:“我可是在不久之前才知道妖獸文明的概念。甚至在今天之前,一直都對這一事實抱有疑慮。你確定,或者說你能肯定,現在的局麵,真的在那孩子的掌控之中嗎?”
“我當然確定。”亞撒院長盯著被寬寬大大的袍子,遮住的黑袍人的眼睛部位,他說,“就維護人類這一點上,我永遠都不會質疑蘇利。”
“那孩子”表示的是親切,是關係親密信息的透露。而以名字相稱,則意味著,蘇利這個人,在外人眼中,最少也要和亞撒院長放在同一層麵。
“我明白了。”黑袍人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收回了新的疑問。
他選擇以遠遠超越馬車的速度,飛奔向薩迪拿城。
之所以沒有用亞撒院長的“獅鷲”,在於誰也沒有辦法肯定,一頭龍會允許有其他生物,飛躍在自己的頭頂。
薩迪拿城。
剛一得到有巨龍出現在妖獸森林裡的眾人,恨不得直接原地轉移到濟索鎮。
尤其是艾格伯特,他在剛得到這消息的時候,就感覺大腦像是被驚雷正麵劈中。
失控的咆哮語氣,第一時間在小樓內部怒吼出聲:“我要去救蘇利大人!”
“該死的曆練活動,蘇利大人根本沒有必要參加!”
藍哲表情滿是煩躁地說:“你之前可不是這樣表示的。”
尤菲婭卻目光銳利:“彆在這裡吵這些,我可不想在蘇利擺脫危險後,卻發現自己家被無用的居住者們砸爛。”
“另外,你們最好給我理智下來。”
在這場對話結束以後,那個用儘了全部力氣趕到的黑袍人,正好敲響了大門。
懷揣著煩躁情緒去開門的藍哲,第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他以旁人無法反應的速度,甩上了門後,隔著門板衝著門外說道:“抱歉,現在我沒有精力接待您。”
門外的黑袍人:……
他不知是氣還是好笑,但卻沒給門內的人任何猶豫和糾結的時間,一腳直接踹穿了大門。
藍哲最終一手扶著搖搖欲墜的門板,一邊看向了黑袍人。
“我不想知道您出現在這裡的理由,因為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希望您在接下來不要給我分配任何任務。以及,不管那任務多麼重要,都給我延後!”
“是嗎?”蒼老的聲音從黑色的氈帽下響起。
藍哲剛想回複,就聽到黑袍人說:“如果我要你做的事,正好是關於現在的蘇利呢?”
藍哲愣在了原地。
聽到了名字的艾格伯特,卻第一時間從客廳衝到玄關。
“你有什麼關於蘇利大人的話要說?”艾格伯特追問。
儘管在這句話被問出之前,他就發現了黑袍人身上那不加掩飾的龐大黑暗元素聚集。
此時,穿著黑袍的人摘下了摘帽。
那是一張看起來足以和蒼老一字掛鉤的臉。
穿著黑袍的人是黑暗教皇——
他與亞撒院長是同一時期的存在。
此時,不被任何人在意的身份,讓黑暗教皇心中歎氣的同時,嘴上也不賣關子,直說:“出現的那頭巨龍,似乎是與曾經死在濟索鎮的晶翼龍有關。”
“亞撒讓我告訴你們,不要嘗試打亂蘇利引導出來的任何局麵。”
“晶翼龍……娜安……”艾格伯特喃喃自語,但下一秒,他就不受控製地瞪大了雙眼。
尤菲婭與藍哲異口同聲地將艾格伯特的心聲說出。
“那是西裡爾的祖先!”
但是,那頭龍關注的為什麼是蘇利?
這注定是個在短期內無法被解答的問題。
濟索鎮通向薩迪拿城那條路上。
蘇利告訴背靠著並不華麗的馬車,卻猶如坐於王座上的埃爾維說:“最終,設計了無數陰謀的光明教皇,死在了深愛他的女人手上。”
瑞香花的寓意是祥瑞,但這種花,在巨龍的麵前,於此時的象征,依然隻有凶兆。
埃爾維·貝西墨,一頭本體長達上百米的巨龍,她正以人類之身,麵無表情地對著蒙眼少年,發出哈哈大笑的聲音。
“這可真是個……”
“三流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