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香很是心虛,滴溜溜的眼珠子不停地轉,輕輕點了一下頭。
那模樣,跟偷吃油的小老鼠一樣,岑衛東很想揉揉她的腦袋,可旁邊還有陳陽這尊門神在,他要真動手了,以後陳陽肯定會防他跟防賊一樣,不會讓他踏進他們家的門半步。
岑衛東動了動手指,克製住了這種衝動,沒再看她,扭頭對陳陽說:“先走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讓向上來叫我。”
陳陽不覺得自己會需要對方幫忙,但還是敷衍地應了一聲:“好。”
等他們倆一走,陳福香對著手指,小聲嘟囔:“哥哥,衛東哥是不是發現我在裝病了,他走的時候笑得好奇怪。”
傻妹子,還沒遲鈍到家嘛。陳陽揉了揉她的小腦袋:“不用擔心,他是個聰明人,這又跟他沒關係,他不會出去亂說的。”
陳福香吐了吐舌頭:“那就好。哥哥,你想吃什麼?我去做。”
陳陽把她按回床上:“忘記了,你現在的任務是‘生病’,回去乖乖躺在床上,躺不住了就在屋子裡走走,不要出門,這幾天的家務活都我包了。”
陳福香隻能點頭答應:“好吧。”
陳陽出去,先去菜地裡摘菜,然後又在院子裡折騰了一會兒。
路過的人看到他一個小夥子摘菜、洗菜、做飯,都很驚訝,免不了要問一句,陳陽就愁眉苦臉地說:“福香身體太虛,剛才暈倒了,黃伯伯讓我弄點好吃的給她補補,可嬸子你也知道,家裡哪有什麼能補身體的東西啊。我就想給她單獨弄個粥,也不放雜糧了,就放點青菜吧。”
最後一句話引起了大嬸的共鳴。可不是,這年月吃個雞蛋,單獨吃碗白米飯那就是補身體了。
陳陽這小夥子,十幾歲就是又當爹又當媽的,把妹子拉扯大也不容易。
回頭跟村裡人聊天的時候,免不了要說起陳陽,都說這兄妹倆命苦,不容易什麼的,倒是沒多少人苛責他沒去看陳老三了。畢竟陳老三那兒還有梅芸芳,還有個陳燕紅姐弟倆能照顧,可福香就隻有陳陽一個人照顧。
梅芸芳走後,陳燕紅做好了飯,先自己和陳小鵬吃了,然後裝了兩碗,放進籃子裡,對陳小鵬說:“我要收拾家裡,你去給爸媽送飯吧。”
“不要,你收拾完家裡再去。”陳小鵬直白地拒絕了。他才不想去什麼衛生院呢,他爸掉進糞坑,雖然洗了一下,但又沒用肥皂什麼好好搓一搓,還老大一股味呢。
陳燕紅也不想去。她倒不是嫌棄陳老三,她是怕梅芸芳。
陳老三這一摔傷,肯定要花不少錢,梅芸芳肯定又要嘮叨個不停了,然後把心裡的不滿和不如意都發泄到她這個女兒身上。
可她又不能不去,否則梅芸芳回來會發更大的火。
陳燕紅收拾好籃子,扭頭對陳小鵬說:“那我去給爸媽送飯,你把家裡的衛生搞了,你要不收拾,回頭我跟媽說。”
陳小鵬才不怕她呢:“你跟媽說啊,看她向著誰。”
陳燕紅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她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小子這麼討厭呢!
憋了一肚子的氣,陳燕紅把飯送到了衛生院。
梅芸芳先喂陳老三,她端起碗就不高興了:“你爸腿受傷了,要好好補補,你怎麼就做這個,全是南瓜,都沒一點飯,有什麼營養。”
你自己拿了多少米出來,心裡沒點數嗎?你兒子有多霸道自私,你不清楚,還問那點米飯去哪兒了?
反正她說什麼都是錯,陳燕紅乾脆悶不吭聲。
這是她新想出來的,對付梅芸芳的辦法。
果然,沒人應聲,梅芸芳抱怨了幾句,也覺得沒勁兒,總算閉上了嘴。
吃過飯,把碗筷收拾進籃子,陳燕紅對梅芸芳說:“媽,我先回去了,中午還要給你們送飯嗎?”
“不用了,你爸輸完液就回家。”梅芸芳語氣稍緩,把陳燕紅拉到外麵,低聲說,“燕紅啊,不是媽逼你,你爸現在成了這樣子,咱們家今年分的糧食肯定不夠吃,你要還留在家裡,也得跟著餓肚子。”
陳燕紅不說話。梅芸芳相中的那兩門親事,她都知道,屠夫家的小兒子,好吃懶做,花花腸子老多,經常仗著自己家能弄到點肉勾搭小媳婦、寡婦什麼的,風評很不好。還有那個劉家的四兒子,一張臉上全是麻子,說話也有點結巴,很是木訥。
要不是兩人都有毛病,又怎麼會樂意出高彩禮呢。
見陳燕紅還是不吭聲,梅芸芳好話說儘,有點惱,掐了一下她的耳朵:“你咋這麼傻呢,學學你媽我,什麼都是虛的,能填飽肚子才是真的。這兩家都很殷實,你嫁過去就是享福,媽不會害你的。”
可能在梅芸芳看來,風評和男人的長相什麼都不是問題,最重要的是家底,能不能給得起更多的彩禮。
但陳燕紅還是個小姑娘,怎麼願意嫁這樣的男人。她想填飽肚子,不要這麼苦,但也希望未來的丈夫至少是個正常人,能過日子的。
未免梅芸芳再繼續抓住她嘮叨,陳燕紅隻得說:“哎呀,媽,我知道了,你讓我想想。”
“想什麼想?這種打著燈籠的好事錯過了,以後有你哭的時候,你彆跟我倔啊,聽我的,我跟你爸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也該是你報答我們的時候了。”梅芸芳最後乾脆搬出了養育之恩。
陳燕紅心底發涼,低垂著頭:“知道了,我先回去了,家裡還沒收拾。”
聽到最後一句,梅芸芳才放過了她。
出了衛生院,陳燕紅越想心裡越涼,她知道,她媽也不是絲毫都不愛她,隻是這愛太淺薄了。她更愛陳小鵬,更愛她自己。
要是今天陳老三沒出事,也許她咬死不答應,最後這件事就算了。
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今年家裡的收入銳減,分的糧食肯定不夠吃,大家都得餓肚子,她不答應,她媽也肯定會逼她點頭。
剛才她媽話裡已經有這個意思了,她不能坐著等死。
出了公社,拎著籃子,陳燕紅一咬牙,轉了個彎,往榆樹村相反的方向走去。
***
為了“照顧”妹妹,陳陽今天特意請了一天假,沒去武裝部訓練。
他做好早飯,給福香端了一碗進去,等吃完,收拾好家裡,他就在院子裡劈柴,給自留地裡的菜澆水。
忙活到中午,總算把菜地都給澆了個遍。陳陽拿起扁擔,挑起空糞桶,正要回家,剛好看到陳大根過來,連忙問道:“大根叔,我爸沒事吧?我聽說後來梅芸芳去了衛生院,我就沒過去。”
“傷到了骨頭,要好好花時間養。對了,福香沒事吧?”陳大根關心地問道。
陳陽歎了口氣:“沒什麼大礙,黃伯伯說,她是營養不良,缺血導致的暈倒,剛才已經醒過來了。她身體還很虛弱,我讓她躺床上好好休息一會兒。”
“這樣啊,那確實要好好休息休息……”
陳大根的話還沒說完,那邊岑衛東就過來了,手裡還捧著一個大碗,見到他們倆,打了個招呼,然後說:“陳陽同誌,四奶奶打了兩個荷包蛋,讓我給福香送過來,希望他早點好起來。”
“那不打擾你們了。”陳大根連忙擺手,“快給福香送過去吧,趁熱吃了。”
陳陽剛給菜地澆了糞水,渾身臭烘烘的,怎麼好接碗,連忙說:“麻煩岑同誌替我端進去一下,我手上臟。”
岑衛東沒想到還有這個驚喜,克製住往上翹起的嘴角,淡定地說:“好。”
他前腳端著碗進了門,後腳兩個村民從公社回來,瞧見陳大根,馬上說道:“小隊長,你聽說了嗎?隔壁村發生了一件稀奇的事,那個李瘸子昨天晚上睡覺,睡到半夜,床忽然塌了,然後他摔到了地上,直接磕掉了兩顆門牙,暈了過去。”
另一個接著說:“李瘸子一個人住,他經常睡到日上三竿,白天他家隔壁的沒看到他出來,還以為他在睡懶覺,也沒在意,誰知到了上午十點多,聽到他家裡喊救命,那鄰居才趕緊叫人一起去了李瘸子家,然後發現他倒在地上,身上還壓了兩根木頭,聽說是從房梁上掉下去的。很可能是他睡著的時候,房梁上的木頭掉了兩根下去,砸在他身上直接把他連同那張床一起砸壞了。”
“他們村的人嚇壞了,趕緊把他送到衛生院,我們回來的時候,在公社剛好碰到他們,李瘸子臉都青了,腮幫子腫得有巴掌那麼高,可真夠倒黴的!”
陳大根聽了嗤之以鼻:“倒黴什麼?他活該,他那房子早就塌了好幾間,就剩正房和正房旁邊那一間了,他也不修理。他們隊長都叫過他好幾次了,讓他找個時間,請幾個人把房子弄一弄,他一直不弄,怪誰?昨晚,牆沒倒下來砸死他,都算他走運。”
陳大根可看不慣李瘸子這種懶漢。
另外兩人一聽,也是這個理,房子明明都已經塌了好幾間了,他還不管,那遲早得塌。
“你們說的李瘸子是前進村五隊的李瘸子?”忽地,陳陽插話問了一句。
兩個村民看到站在菜地豆角架子後麵的陳陽,驟然響起李瘸子當初花五塊錢買福香的事,暗道糟糕,這話怎麼被他聽見了。
但已經被發現了,兩人也隻能硬著頭皮說:“就是他。”
陳陽冷笑一聲:“砸得好,牆怎麼不塌了,直接把他砸死算了。”
這話不好接,還是陳大根開了口:“陽陽,看開點,都過去的事了,李瘸子也遭到了報應。”
什麼報不報應的,他可不信。他隻知道,誰欺負了他妹妹,他永遠都不會忘。
那兩個村民看到陳陽的冷臉,也跟著附和:“可不就是報應,這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陳陽不想聽這些馬後炮。不是他們的親妹子差點受傷害,他們理解不了他的感受。
“我還要澆菜,先走了。”丟下這句話,陳陽挑著桶回了家。
陳大根也沒跟那兩人多說,大家就此分開,各回各家。
陳陽回家把糞桶放下後,洗乾淨手,忽地想到陳老三前腳才出了衛生院,後腳李瘸子就進了衛生院,這兩個估計還在衛生院碰頭了,這可真是緣分啊。
這兩個東西都是傷害福香的罪魁禍首,今天齊齊遭殃還真是痛快,果真是報應。可惜了,還有個梅芸芳沒事,她要一起掉進糞坑就更痛快了!
陳陽心情大好,連帶的進屋看到岑衛東坐在椅子上都沒生氣,隻是有點詫異:“岑同誌還有事嗎?”
岑衛東指了指扣在桌子上的初一數學課本:“福香這兩天不去上課,怕跟不上,我幫她講講這幾天課堂上要講的內容。”
陳陽……
事關妹妹的學習,陳陽還真做不到把人給轟出去,誰讓他自己文化水平差,不但幫不上妹妹,在這方麵還要妹妹反過來輔導他呢!
這種感覺還真是不大爽。
再次受到打擊的陳陽決定,回頭一定要好好學習,拜托掉半文盲的身份,爭取做個文化人,免得回回都在這方麵拖妹妹的後腿。
“那你麻煩岑同誌了。”最後陳陽隻能憋屈地說。
哎,前兩天他還義正言辭地讓人離他妹遠點,今天就得接受人的幫助。
岑衛東笑了笑:“不麻煩,我現在除了養病,也沒事情做,正好可以打發時間。”
彆人這麼說是客氣,他可不能真不客氣,陳陽心裡雖然有點不舒服,但還是很感激岑衛東,真心實意地說:“岑同誌中午在我們家吃飯吧。”
能跟福香同桌吃飯,岑衛東倒是想呢,可他知道,現在還太早了,他要太自在,萬一被陳陽看出了端倪,以後就彆想接近福香了。
所以他客氣地笑道:“不用了,我走的時候四奶奶的米已經下鍋了,她煮了我的飯,一會兒我要不回去吃,那就得浪費了,浪費糧食是可恥的。”
吃完荷包蛋的陳福香放下碗,笑眯眯地出了個主意:“哥哥,待會兒我給衛東哥摘個西瓜。”
陳陽想,這樣也行。村裡就他們家種了兩株西瓜,陸陸續續結了一二十個瓜,這可是村裡頭一份,不少孩子惦記。拿這個做謝禮,也算有麵子。
“天氣熱,你就彆去了,我去摘個大西瓜回來。”陳陽說乾就乾,立即拿著刀去了地裡。
岑衛東見他一走,稍微放鬆了一些,側頭拿起書本,認真地給福香講解了起來。
雖然他心裡生出了彆樣的念頭,可福香還在念書,馬上將要麵臨期末考試,他也不可能在這時候做什麼。
所以思來想去,岑衛東覺得暫時還是按兵不動,先在福香麵前多刷存在感,然後在陳陽這邊樹立一個無害的形象,最好在陳陽這邊也把好感給刷起來,至於以後會怎麼樣,以後再說吧。
而且他現在這副病怏怏的樣子,拿什麼給福香保證以後?
無聲地歎了口氣,岑衛東的注意力全放到了書本上,講了一遍後,他側頭問福香:“懂了嗎?”
陳福香點頭:“好像懂了,衛東哥你比我們老師還講得仔細。”
“行,那你先做這道題試試。”岑衛東指了指題目,將書推給了福香。
福香接過書,埋頭做了起來。
岑衛東伸了伸腰,側頭就看到陳陽站在門口,不知站了多久,岑衛東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並無任何過分的舉動,心下微鬆。
陳陽確實站了好一會兒,剛開始他看到岑衛東講得很認真很仔細就沒打擾,後來是想看看兩人是怎麼相處的,所以故意沒出聲。
觀察的結果讓他很滿意,岑衛東確實是在認真教導福香,並無任何逾矩的舉動。單獨相處都這樣,更彆提在四奶奶家,還有四奶奶和向上在了。也許以前真的是他想多了。
所以陳陽的想法也變了,他朝岑衛東點了點下顎,將人叫了出去。
“辛苦了,吃塊瓜潤潤嗓子。”陳陽摘了兩個大西瓜,其中一個已經在剛提起來的井水裡泡過了,他將瓜一切為二,再切成小塊,遞給了岑衛東。
岑衛東接過道了一聲謝。
陳陽笑著說:“要說謝,還是我要謝謝你,福香說要不是你經常給她輔導,她的數學肯定跟不上。”
“沒有,福香很聰明,隻是基礎薄弱了一點,稍微一點撥,她就開竅了,我也沒費什麼力氣,教她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岑衛東說得很誠懇,他隻是個半吊子老師,沒什麼專業技巧,但最多講兩遍,福香就懂了。
誇自己妹妹是最讓陳陽高興的事,他說:“福香以前沒上過學,基礎有點差,要期末考試了,岑同誌,我想麻煩你,有空的時候來幫福香補習一下數學。”
“咳咳咳……”岑衛東嗆到了,猛咳起來。
陳陽嚇了一跳:“你沒事吧。”
岑衛東擺擺手:“沒事,就是剛才有粒西瓜仔嗆到了嗓子。對了,你剛才說什麼?”
“我想麻煩你在方便的時候給福香補習數學。不過福香畢竟是個大姑娘了,孤男寡女的彆人會說閒話,要是我不在家,你等向上有空的時候,跟他一塊兒過來。”陳陽又說了一遍。
什麼叫瞌睡來了送枕頭?這就是了。
未免顯得自己太急切,岑衛東刻意思考了兩分鐘,才麵色淡定地點頭:“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