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詫異:“不是吧,她都這麼大了,她哥得二十來歲吧,還念小學?”
“念到小學二年級,成績太差就沒念了,現在不知道哪根筋犯了,又跑過來非要參加什麼小學考試,拿什麼小學畢業證,你說這是不是閒的?”梅芸芳奚落地說,“回頭彆考個倒數第一,那才丟人呢!”
那家長附和地笑了笑:“可不是,這兄妹倆也太胡鬨了,家裡的大人都不管管嗎?都是當爹的人了,還跑來跟一群天天念書的娃娃比,這要是考不及格,多丟人啊。”
“可不是,真不知道他們腦子是怎麼想的。連自己的親爹摔傷了,都不照顧,要自學,念什麼書,還跑來考試。難不成,拿了個小學畢業證就能吃公糧?”梅芸芳心裡有說不儘的怨言。
今天是陳福香來,她不怕,可勁兒地說那兄妹倆的壞話。她的嗓門不小,引得前後左右的家長,都扭頭像看什麼稀奇的怪物一樣盯著陳福香。
他們要是說自己,陳福香不在意,但他們說哥哥,那不行。
她昂起下巴,鄙夷地看著梅芸芳:“我哥上進,我們家樂意,咱們都分家了,又沒吃你們家的大米,關你什麼事?你有閒功夫操心我哥的成績,先管管你兒子吧,你們家陳小鵬肯定沒我哥考得好!”
“死丫頭,還犟嘴,一點禮貌都沒有,我撕爛你的嘴巴。”梅芸芳惡相向膽邊生,凶巴巴地站了起來,想給陳福香一點教訓,但她還沒走近,栗子就從陳福香的膝蓋上爬了起來,揮舞著爪子,差點抓到梅芸芳的臉:“吱吱吱……”
梅芸芳嚇得趕緊後退一步:“你……你把這隻小畜生都帶來了。這可是教室,誰允許你帶它進來的?”
“畜生怎麼啦,總比有的人連畜生都不如的強。”陳福香嘀咕了一句,將栗子放到桌子上,“栗子,跟大家打聲招呼!”
栗子坐在破課桌上,桌子有一角瘸了,往後傾斜,它差點摔倒,趕緊一手按住桌麵,上身保持不動,另一隻手伸了出來,衝前麵看熱鬨的家長和孩子們揮了揮手,特彆的威嚴。
“哇塞,還真聽得懂人家,再來一個,再來一個!”孩子們來了興致,紛紛歡呼。
陳福香嘴角勾著笑,輕輕摸了栗子一下,說:“栗子,把地上的那塊磚墊在桌腿下。”
“吱吱吱……”栗子馬上靈活地跳到地上,抓起牆角的破磚頭,塞到瘸腿桌角下麵,然後還抓住桌子搖了一下,確認桌子不晃了以後,它才迅速地爬上了桌,翹著二郎腿坐在陳福香麵前,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人群裡爆發出如雷鳴般的掌聲。
還有孩子湊上前,想摸栗子,又不敢,怯生生又好奇地問:“姐姐,它是專門耍猴戲的猴子嗎?”
“不是,它就是咱們大丘山上的猴子,咱們的鄰居,有次不小心踩進陷阱裡被夾住了腿,被我哥哥救了,然後它就跟著我們下了山,成了我們家的一員。”陳福香耐心地解釋。
孩子們聽了,滿心羨慕,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姐姐,它會翻跟鬥嗎?”
“姐姐,它叫栗子,是因為它喜歡吃栗子嗎?”
“姐姐,它有沒有兄弟姐妹想下山啊,我家裡有糧食吃,我可以把我的口糧省一半給它吃。”
……
一時間,栗子簡直成了教室裡的小紅人,不管是家長還是學生,全都興奮地望著它,就連陳小鵬也想上前跟栗子玩玩。
梅芸芳孤立打擊陳福香,敗壞他們兄妹名聲的算盤落了空,偏偏傻兒子還盯著那隻猴子垂涎三尺。她氣得要死,捏著陳小鵬的耳朵,直接把他拽了回來:“你要考得不如陳陽,今年暑假天天跟我下地掙工分去。”
“媽,他連五年級都沒上過一天。我考不過他一個文盲啊,你開什麼玩笑。”陳小鵬自信得很,感覺梅芸芳這話簡直是在侮辱他。
看他信心滿滿的樣子,梅芸芳麵色稍霽,語氣也緩和了下來:“這還差不多。”
不然,他們母子倆得多丟人啊!
不過小鵬說得對,陳陽都沒年過幾天書,肯定考班上倒數第一,說不定還會考零蛋,鬨大笑話。
現在就讓那死丫頭得意吧,看她能得意多久。
梅芸芳收回了目光,不去看那堵心的一幕。
好在,沒過多久,老師抱著卷子進來了,他站在講台上,拍了拍黑板刷:“家長和孩子們都坐回自己的位置,今天咱們公布成績。”
到的家長並不多,四十幾個學生,隻來了二十個左右的家長,擠一擠也能做,坐不下的,孩子們就出去,家長留下。
等大家都安靜了下來,老師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緩地說:“這次是咱們小學的最後一次考試,也是檢驗大家這五年來學習認不認真,努不努力的直觀說明。考的好的同學,去了初中,要再接再厲,考得不好的同學,也要加油,奮起直追,爭取在下次考試能考出更優異的成績。”
現在成績不影響升學,老師也就沒多說,直接進入主題:“咱們現在來發卷子。按成績排名,由高到低的發。在這裡我要尤其表揚一下,咱們班的第一名,這位同學有點特殊。”
說到這裡,他特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在教室裡找了一圈,最後落到陳福香身上。
見狀,梅芸芳心裡頓時掠過非常不好的預感。但她轉念又一想,這教室裡的孩子都是學了五年的,怎麼可能都考不過陳陽,扯淡吧!
但下一刻,她的預感就成真了。
“這位女同學是陳陽的家屬嗎?”老師和氣地問。
陳福香站了起來,有點羞澀地說:“老師,我是陳陽的妹妹,他今天要訓練,不好請假,就讓我來給他拿成績。”
“好,不錯。”老師讚許地點頭,接著目光往前挪,看著教室裡的家長和孩子,語重心長地說,“今天我要表揚的人就是陳陽。可能大家對這個名字很陌生。這是咱們班考試中年齡最大的考生,今年已經19歲了。陳陽現在是民兵營的民兵,平時要上工,還有去公社訓練,隻有晚上才能挪出一點時間自學。就是這樣,他這個隻念到二年級的青年,卻在咱們這次考試中獲得了班級第一名,語文88分,數學89分好成績。這個成績值得我們班上每一個同學反思,希望大家以後都能學習陳陽同誌的這種不畏艱難,自強不息的精神。”
語畢,老師帶頭鼓掌,班上的家長和同學們也跟著鼓掌。
陳福香滿心歡喜地在掌聲中上去代替哥哥領卷子。
梅芸芳看到這一幕,臉都綠了。
坐在她旁邊的陳小鵬感受到她的憤怒,縮了縮脖子,小聲地替自己辯解:“誰知道他會考那麼好。”
梅芸芳斜了他一眼,眼底是恨鐵不成鋼的惱怒。沒陳陽能吃苦能乾就算了,念書都比過對方,白瞎了她的錢。
陳小鵬更怕了,恨不得找個洞把自己藏起來。他一張臉皺成了苦瓜狀,巴巴地瞅著講台,希望老師快點念到他,這樣他媽也不至於太生氣。
可是念了一半的名字都還沒念到陳小鵬,梅芸芳的臉色越來越難,隨時處於暴躁的邊緣。
就在這時,老師停止了發放試卷,掃了一下家長和學生,說:“以上就是我們雙科都及格的同學,現在來發放單科及格,還有一科不及格的同學,這部分同學不要偏科,要努力啊。陳立國,語文45分,數學76分……”
聽到及格的名單裡沒有陳小鵬,梅芸芳氣得狠狠地擰了一把陳小鵬的耳朵。
陳小鵬到底不小了,這麼大的孩子也是有自尊的,當著這麼多家長和同學的麵被母親擰耳朵,他又痛又難過又不敢大聲哭出來,就吹著腦袋,悄悄地抹眼淚。
旁邊剛才跟梅芸芳閒聊的那個家長見了,輕聲勸梅芸芳:“偶爾一次考差了很正常,孩子心裡也很難過,你就彆打他了。”
梅芸芳看到對方手裡兩張卷子上鮮紅的75和81,心說,說得輕鬆,丟臉的不是你。
梅芸芳全程板著臉,沒搭理對方。
那家長好心被當了驢肝,討了個沒趣,訕訕地彆過了頭,找其他人說話去了。
老師繼續念,把單科及格的卷子都發完了,還沒念到陳小鵬,梅芸芳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隨著班上的同學,一個一個地被叫到,陳小鵬的臉色也越來越難,他知道,他今晚完了。
終於,在大家都拿到卷子後,老師叫到了陳小鵬的名字:“陳小鵬,語文12分,數學23分,他平時的作業經常沒完成,家長有空也要督促他做作業啊。”
陳小鵬哭喪著臉拿著試卷回來,剛走到課桌前,啪地一聲,一巴掌扇在他的左臉上,打得他腦袋都歪了。
陳小鵬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全教室的人都驚呆了。
就連講台上方的老師也蹙起了眉頭,勸梅芸芳:“陳小鵬的家長,陳小鵬這孩子挺聰明的,就是愛耍小聰明,不愛學習,回頭你們家長多監督,讓他上初中認真點,很快就能趕上來的,彆打孩子了。”
梅芸芳沒理老師,越過中間的兩張桌子,看向陳福香。
陳福香眨了眨眼,表情甚是無辜。她記得以前陳小鵬的成績都不好,但沒想到這麼差,竟然考了個班上倒數第一。
梅芸芳盯著她乾什麼?又不是她讓陳小鵬考的倒數第一,關她什麼事啊。
梅芸芳覺得這輩子的臉都丟光了,再也沒功夫聽老師那些廢話,反正初中不在這兒念了,她抓起陳小鵬就走。
看到她氣衝衝地帶著孩子走了,連招呼都沒打一聲,老師不大高興,但也沒說什麼,又祝福了大家兩句,然後揮了揮手,這個家長會就開完了。
不管考得差還是考得好,家長都領著孩子們回家了。
不過陳福香沒走,因為她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沒拿——哥哥的畢業證,這個才是代表她哥小學畢業啦。
等人都走完後,陳福香上前,對老師說明了來意。
老師就是本公社的,其實都是熟人,很好說話:“走吧,我帶你去找校長,發畢業證這個事得找他。”
其他考試的小學畢業證都發了,不過陳陽的要特殊一點。
兩人到了辦公室,找到校長,說明來意後,校長接過陳陽的成績看了看,直點頭:“不錯,小夥子不錯,可惜耽擱了。”
要是當初沒輟學,說不定都上大學了,哎!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印刷好的彩色紙張,像獎狀一樣,最上麵是紅旗、五角星和國徽,下麵是統一的印刷體,隻在名字、性彆、地址、校長簽名和日期這五處留下了空白。
校長拿出鋼筆,在這些地上填上相應的字,最後拿出公章,在左下方蓋上紅色的鋼印,最後將證書遞給了陳福香:“小姑娘,替你哥哥拿回去吧,這是他努力的證明!”
“謝謝校長。”陳福香甜甜一笑,小心地將畢業證書折起來,放進口袋裡,又朝校長鞠了一躬,然後飛快地跑出了學校,直奔武裝部。
她去的時候,陳陽他們還在訓練,而且巧的是,今天岑衛東也在,不過他隻是站在一邊和閆部長在說話。
陳福香沒敢上前,站得遠遠的等著。
過了一會兒,閆部長拍了拍岑衛東的肩,走了。
岑衛東扭頭,衝陳福香招了招手。
陳福香立即跑了過來,兩隻亮晶晶的眼睛興奮地望著他:“衛東哥,你怎麼知道我來了?”她明明沒走近。
“你這麼大個人,我怎麼會看不見?”岑衛東打量了她幾眼,“今天怎麼突然想起過來,不是說好,我下次帶你來看陳陽訓練的嗎?”
“我不是突然過來啦,我是……”陳福香吐了吐舌頭,住了嘴。她要第一個告訴哥哥這個好消息。
岑衛東看了她幾秒,見她話說到一半又不說了,好奇地挑起眉梢:“你是來乾什麼?怎麼,對衛東哥還有秘密了?”
“也不是,這個得先告訴哥哥,回頭再告訴你,你就等一下下哦。”陳福香抿起唇,一臉的神秘。
岑衛東心裡有點酸,果然,在這小丫頭心裡,哥哥的地位無可撼動。
人多眼雜,他也不好表現出來,隻能說:“那你再等一會兒,十分鐘後,他們就要休息一下。”
“哦,衛東哥,那我可以在這裡看嗎?”陳福香小聲問。
岑衛東抬頭看了一眼隔了幾十米的訓練場地,往左側走了一段:“過來,這邊樹蔭下,陰涼。”
“哦。”陳福香興奮地跑過去,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訓練場。
民兵們在練扛槍踢正步。烈日下,他們從一頭走到另外一頭,又掉頭走回來,如此反複,每個人的臉上都布滿了汗水,甚至連軍綠色的背心都打濕了。
陳福香看了一會兒就心疼了:“哥哥要這麼不停地走一天嗎?”
“當然不止,還有出操,方步,射擊等。主要是為了訓練他們的體能和射擊能力、還有團體協作能力等。”岑衛東解釋,“其實這算比較輕的,如果去了部隊,還有負重越野、野外訓練、障礙訓練等等。你不要覺得辛苦,這時候的辛苦是為了他們在麵對敵人時多一分的生存機會。”
“哦。”陳福香明白這個道理,可不妨礙她心疼哥哥。她以後要多做事,讓哥哥少操心家裡麵。
十分鐘過後,教官讓大家休息十分鐘。
有的人坐下喝水,有的去茅房,陳陽則拔腿就跑到妹妹麵前:“福香,你怎麼來了?天這麼熱,早點回去,在家等我就行。”
“哥哥,我給你送畢業證啊,你考了班上第一名哦。”陳福香從口袋裡拿出畢業證,打開,亮在他麵前,興奮地說,“哥哥,你做到了,我哥哥好厲害!”
陳陽也很驚喜,接過畢業證,輕輕撫著上麵的陳陽兩個字,這是他勤勤懇懇自學了大半年的成果。他真的做到了,他沒有辜負妹妹的期望。
“這都是福香的功勞,謝謝你,福香,要不是你,我肯定考不及格。”陳陽由衷地說。
陳福香搖頭:“哪有,這都是哥哥自己努力,哥哥,老師說,你是同學們的榜樣,也是我的榜樣!”
一旁的岑衛東看到兄妹倆互誇個沒完,心裡簡直酸成了檸檬。不過是個小學畢業證而已,他還有軍校畢業證呢,他待會兒回去就寫信,讓人給他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