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向上一聽這個就頭痛:“衛東哥,都放假了,你怎麼還天天逼著福香學習啊,你這樣簡直像黃世仁!”
“臭小子,瞎說什麼呢?衛東也是為了福香好,你不認真念書就算了,還想拖福香的後腿。我告訴你啊,暑假不許拉著福香上山下河,這麼熱的天,把她曬黑了我找你小子算賬。”四奶奶按著陳向上的額頭凶巴巴地警告他。
這個小子眼珠子一轉,她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但現在天氣這麼熱,明年福香就18了,初中也畢業了,肯定得說人家了,回頭要是曬得黑乎乎的,怎麼說親?
陳向上委屈地抱著腦袋:“奶奶,你偏心,福香才是你的親孫女吧!”
“你要比她乖,那你也是我親孫子。”四奶奶橫了他一眼,根本不理他的賣慘。
見實在沒人搭理他,他隻好找岑衛東:“衛東哥,那咱們去河邊摸魚洗澡吧。”
鄉下孩子,到了夏天,經常下河洗澡,這也是男孩子們最喜歡的活動之一。
岑衛東一個大人,哪好意思跟群孩子去河裡洗澡,拒絕了他:“你去吧,我要熬藥了。”
聽到這話,陳福香抬頭問:“衛東哥,你的身體好了嗎?”
“好多了。”自從那天晚上之後,他確實最近感覺好多了,要是再來一次,說不定就能痊愈了。可惜,那種好事再也沒發生過,他也沒找到原因。
陳福香點著小腦袋:“哦,衛東哥,你快點好起來吧,藥好難吃。”他都吃好幾個月了。
“會的。”岑衛東笑了笑,去屋後拿柴。
***
次日一大早,岑衛東拿著昨晚寫好的信,還有四奶奶用福香的刺繡做的手帕出了門,直奔縣城而去。
等郵局一開門,他就進去將信和手帕寄了出來。
辦完最掛心的事,岑衛東想著家裡的老人和孩子,並沒有先回去,而是在縣城裡轉了一圈,買了兩包煙,又買了一些不要票的糕點和水果糖。
他本來還想買肉的,可惜來得比較遲,不要票的骨頭和邊邊角角、豬血、豬肝之類的都被人買走了,他手裡沒有本地的肉票,隻能作罷。
買完東西後,沒有多轉,岑衛東就回去了。下了客車,他直奔武裝部,去了閆部長的辦公室,將一包煙和其中一包糕點、水果糖遞給了閆部長。
“這幾個月麻煩閆部長了,今天去縣裡麵,看到有賣吃的,想著還沒給嫂子和小朋友們買禮物,就隨便挑了點,閆部長你彆嫌棄。”
閆部長自然是不肯收:“岑同誌,這可使不得,拿回去,拿回去。”
“閆部長,我這就隨便買的,不要票。你要不拿,我以後都不好意思找你弄肉票了,肉票多難得啊,你說是不是?說起來,還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岑衛東推了過去。
話說到這份兒上,閆部長也不好再拒絕了,他收了東西,又邀請岑衛東:“中午去我那兒少喝兩杯,嘗嘗你嫂子的手藝。”
人情就是有來有往,岑衛東知道,他要不去吃飯,閆部長收了東西肯定會不自在,遂笑道:“那就辛苦嫂子了。”
“辛苦啥,你不來,咱們家也要吃飯啊,也就多添雙筷子的事。”話是這樣說,但一會兒,閆部長還是找了個借口出去了一趟,讓值班的民兵去他家裡,告訴他婆娘中午多做一個人的飯,家裡今天有貴客,旁的倒沒多說。
但閆部長的媳婦兒跟著他結婚幾十年,兩口子默契十足,隻一句話就明白了,這是丈夫提點她中午做豐盛點,彆怠慢了客人。
於是,等岑衛東跟著閆部長去他家時,閆部長的媳婦兒已經做了一個紅燒肉,一道豆腐燒魚,還炒了一疊花生米給他們下酒。
“你們先喝會兒酒,還有兩個素菜,很快就好。”閆部長的媳婦兒笑眯眯地說。
岑衛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嫂子,打擾了,這麼多菜,夠了,彆炒了,你也趕緊來吃飯吧。”
“不急,你們先吃,我一會兒就好。”跟岑衛東打過招呼後,閆部長的嫂子就去灶房忙活了,隻留閆部長和岑衛東在堂屋。
閆部長把他的酒瓶子抱了出來,擰開蓋子,倒了半小碗,推給岑衛東,又給自己倒了大半碗:“岑同誌,你有傷,意思意思,隨便喝點,咱們邊喝邊聊。”
“好,多謝閆部長這段時間的照顧,我先敬你。”岑衛東先拿起碗,跟他碰了一下,然後仰頭喝下一大口。
看到他碗裡的酒明顯少了,閆部長心道,小夥子不錯,挺實誠的,也痛快地拿起碗喝了一大口,然後招呼岑衛東:“吃菜,吃菜,彆光喝酒啊,嘗嘗你嫂子的手藝。”
兩人邊喝邊聊,從大家都熟悉的軍隊聊起。可能是有共同背景,又都上過戰場,兩人越說越投機,說到後麵,頗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
最後,兩人說起征兵這個事。
岑衛東問:“閆部長,今年的征兵計劃下來了吧?”
閆部長擺手:“聽說縣裡麵已經接到通知了,不過還沒傳達到咱們公社,還得再等等。不過每年都這麼個程序,大家都做習慣了,也不用再另外安排,隻等規定下來再辦就是。”
“嗯,那往年咱們前進公社有多少征兵名額?閆部長可有看好的苗子了?”岑衛東喝了一口酒問道。
閆部長是個人精,聽到這兒,就明白了岑衛東的意思,也知道了這小子特意來找他喝酒的意圖,笑著說:“咱們公社有一二十個吧,具體多少還得看縣裡麵的分配。至於苗子,實不相瞞,我老家在隔壁縣,也不了解公社下麵的生產隊,你就住在生產隊,要是有什麼好苗子,可要向咱們推薦啊,咱們得擇優錄取,選出最優秀的子弟兵,保家衛國。”
他這既回答了岑衛東的問題,又表明,自己在前進公社沒有任何親戚,不會徇私,弄自己人進去,最後還明明白白地賣了岑衛東一個人情,同時提醒岑衛東,當兵是保家衛國,糊弄不得,彆什麼阿貓阿狗都推到他這兒。
岑衛東聽懂了他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說:“閆部長,我還真有一個人要向你推薦。你覺得陳陽同誌怎麼樣?我實在很看好他,他不當兵真是可惜了。”
閆部長有點意外,沒想到岑衛東會推薦陳陽。不過這樣他倒鬆了口氣,陳陽身體素質過硬,政治背景也經得起考察,而且還獲過縣裡麵的表彰,思想覺悟很高。推薦他,自己也不虧心,更沒做任何徇私舞弊的事。
岑衛東沒亂來,讓閆部長的笑容真實了一些:“沒錯,陳陽這小子確實是個當兵的好料子。要我還在部隊裡,也喜歡招這種新兵,回頭我問問他,他要有意向,等通知下來了就讓他趕緊報名。”
“嗯,那就麻煩閆部長了。”岑衛東明白,閆部長這關是過了。凡事過猶不及,他沒再提這一茬,將話題轉到了民兵們的訓練上。
男人喝酒總要耗不少時間,直到下午兩點,岑衛東才從閆部長家出來。
人一走,閆嫂子趕緊出來收拾桌子,又給喝成大紅臉的丈夫倒了一杯溫水:“老閆,這個小夥子是誰啊?以前怎麼沒見過,長得挺俊的,結婚沒有啊?”
閆部長打了個酒嗝,睜開眼,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半杯子水,腦袋清醒一些後,不大高興地說:“哎呀,你彆亂點鴛鴦譜了。也不看看對方是什麼人,你侄女是什麼人。”
閆部長沒撒謊,他家在隔壁縣,但他老婆的娘家卻在本縣,就在隔壁公社。離得近,來往就多,閆嫂子娘家人都是種地的,總想把家裡人送到公社吃公糧。
可那一家子,大字都不識一個,怎麼安排?閆部長自然不答應。於是閆嫂子的娘家又退而求其次,想讓她幫剛成年的侄女找個公社吃公糧的對象,免得在鄉下受苦。
閆嫂子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合適的對象,不是對方看不上她侄女,就是對方風評不好。直到今天看到岑衛東,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她雖然不清楚岑衛東的身份,可閆部長大了對方一二十歲,卻還左一口“岑同誌”,右一口“岑同誌”的,對方的身份顯然不簡單,至少不比閆部長低,要是侄女能說這麼個對象,這輩子肯定不差。
“他什麼身份?見都沒見過,你怎麼知道咱們家雲雲配不上他?”閆嫂子不高興地說。
閆部長按住額頭,無奈地說:“他比我退伍前的軍銜還高,你覺得合適嗎?行了,彆瞎想了,人家就來這兒辦點事,回頭就回去了,你彆給我惹麻煩。”
“什麼惹麻煩,再厲害不還要提著東西找你幫忙嗎?”閆嫂子不高興地嘟囔,頓了一下,她推了推閆部長的肩,“他找你啥事啊?”
閆部長把杯子遞給她:“再給我倒一杯水,說了你也不懂。他就是向我推薦一個人參軍。”
“人家向你推薦就行,我親侄子讓你幫個忙,你都不答應。”閆嫂子更不痛快了。
閆部長無奈地看著她:“我怎麼沒幫忙?我不是把你侄子弄到隔壁民兵營去試過了嗎?呆了兩天,他就叫苦,吵嚷著要回去,連這點苦都吃不了,怎麼當兵?行了,人岑衛東也沒私心,他推薦的人我也非常看好,就是他不推薦,我也想找那小夥子說說這事。”
閆嫂子才不信呢:“這話也就你相信,整個公社那麼多合適的,怎麼不見他推薦其他人啊?”
閆部長一愣,好像也有道理,陳陽是很優秀,但這不能說明其他小夥子都很差啊,也有幾個還不錯的苗子啊。可岑衛東誰都不關心,卻獨獨關心陳陽,莫非他們有什麼關係?
可一想陳陽家那情況,閆部長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岑衛東可能也就是跟陳陽住得近,了解他,欣賞他,所以想提拔他一下而已。
“行了,彆瞎說,我們征兵都是按照上麵的規定來的,不會做任何徇私舞弊的事。你可彆出去亂說,給我惹麻煩。”閆部長提點妻子。
閆嫂子聽得不耐煩,擺了擺手:“得了吧,誰有空管你們這閒事啊,你請我出去說我都不去。”
彆看閆嫂子在丈夫麵前口無遮攔,什麼都說,但出去她口風可緊了。丈夫是家裡的頂梁柱,她可不能扯他的後腿。
閆部長也深知妻子的性格,放下搪瓷缸子:“我去武裝部了。”
***
傍晚,訓練完,收工的時候,一個民兵來通知陳陽:“閆部長叫你去他的辦公室一趟。”
“哦,好的。”陳陽點頭,去井邊洗了一把臉,拍掉身上多的灰塵,走到閆部長辦公室,行了個軍禮:“報告!”
“進來,坐吧。”閆部長和氣地說。
陳陽點頭,規規矩矩地坐到閆部長對麵。
閆部長給他倒了一杯水:“陳陽,今天叫你過來,是有兩件事想跟你說。”
陳陽挺直腰杆,直視著他:“您說。”
閆部長擺了擺手:“放輕鬆,現在已經不是訓練值班時間了,喝水……是這樣的,你進民兵營也這麼長時間了,是這批新民兵中最出色的,我想給你安排個任務。”
“服從組織安排。”陳陽立即表態。
閆部長接著說:“鎮上那邊,讓咱們派幾個民兵去電影院值班,倒是你還是跟陳元彬一組,他帶著你去吧。”
“是。”陳陽擲地有聲地說。
閆部長繼續道:“另外一件事呢,是今年的征兵工作要開始了,你有什麼想法嗎?”
陳陽心想,莫非是閆部長打算安排他參加征兵工作嗎?遂即表態:“我服從組織的安排。”
一聽閆部長就明白他是想岔了,隻好直白地說:“陳陽,你訓練刻苦,各項表現都很優異,還有很不錯的射擊天賦。雖然你年齡稍微大了點,但這也不是問題,你有沒有想過去參軍?”
陳陽錯愕。他怎麼都沒想到閆部長會突然找他說起這個。
他再傻也明白,這是閆部長給他拋的橄欖枝。隻要他點頭,今年參軍的名額裡就十有□□有他的名字。
可這是為什麼?現在參軍可是搶破頭的好事,一人參軍,全家光榮,而且去了部隊,裡麵還要發軍大衣、軍靴等好東西,還有額外的津貼和票據,部隊又管吃住,在裡麵不用花什麼錢,完全可以省下來補貼家裡麵。
所以參軍也可以說是廣大農村子弟很不錯的一條出路。但這樣的好事為什麼會落到他頭上,而且還是閆部長主動提起的。
他可不信,他表現優異之類的話。全公社,一兩千號人,符合當兵條件的怎麼也有一兩百,表現好的不少,閆部長怎麼沒叫彆人,偏偏叫他?
可是他身上有什麼可圖的嗎?陳陽也想不到,他們家窮,沒送過閆部長任何東西,也沒有什麼有來曆的親戚,就他跟福香相依為命,跟父親都鬨翻了,舅舅那邊自他媽去世後,這十幾年也沒任何往來。閆部長這麼幫他,圖啥啊?
閆部長沒錯過陳陽那一閃而逝的驚訝。這個小夥子挺沉得住氣嘛,旁邊遇到這種事,早笑出來了,就他還繃得住,岑衛東眼光不錯。
“怎麼,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閆部長笑眯眯地問道。
陳陽搖頭,壓下心裡的種種猜測:“沒有,能去當兵,保家衛國是最光榮的事。隻是,我家裡的情況閆部長也知曉,我不大放心我妹妹。”
哪個年輕人沒有過建功立業,保家衛國,做出一番成績的夢想?誰樂意一輩子圍著一畝三分地轉,整天為了吃飽飯而發愁。
無論是為了他的理想還是前途,又或是為了過得更好,當兵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閆部長自然知道他家裡麵的情況,但人家的私事也不好過問。
他點點頭說:“距離正式的征兵還有一段時間,你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麼兩全之策,既能安置好你妹妹,又能不耽誤你的前程。小夥子,明年你都20歲了,機不可失啊,好好想清楚。”
陳陽抿了抿唇:“謝謝閆部長,我會認真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