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紅,開門,讓我進來,我可是你男人,快點。”張老四不耐煩地敲了敲門,嘴裡越發不著調。
陳燕紅死死咬住下唇,有點慶幸自己進來的時候插上了梢。
“你走開,我要休息了,你快點滾。”陳燕紅隻想快點打發走他。
張老四舔了舔嘴唇,壓低聲音說:“我也想休息,咱們一起休息唄。”
惡心!陳燕紅惱怒地說:“你要再在外麵胡說八道,我,我就喊人了。”
“你說你媽是會信你還是信我?”張老三彆看一臉木訥,實際上腦子轉得很快,早看明白了梅芸芳的態度。
聽到這話,陳燕紅如墜冰窖,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地湧了出來。這不能護著她,反而要把她推出火坑的地方哪是她的家啊?
她哭得不能自已,連張老四是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聽到院子裡傳來了梅芸芳的喊聲:“燕紅,出來送你叔和嬸子,還有老四。”
陳燕紅默默裝死不作聲。她才不要送他們呢!
梅芸芳有點尷尬,叫了兩聲都沒反應,隻好說:“這孩子肯定是睡著了,最近她爸摔了,家裡地裡都要靠她,這孩子從早忙到晚,一直沒睡好。”
韓春花眼底閃過一抹不悅,臉上掛著假笑:“那讓這孩子好好休息吧,親家母,我們先走了。”
“誒,慢走,有空過來玩。”梅芸芳親自把人送出去。
等人一走,她臉上的笑容就垮了下來,氣衝衝地跑到陳燕紅的房門前,使勁兒拍打著門:“還真當自己是大小姐呢?客人走,讓你出來送客,你都不出來。現在在家裡耍脾氣,到了婆家也這樣,有你好果子吃的!”
陳燕紅本來不想理她的,但“婆家”兩個字觸動了她敏感的神經,她飛快地拉開了門,抹了一把眼淚說:“我不會嫁給張老四的。”
“不嫁?彩禮都收了,不嫁他你要嫁誰?”梅芸芳氣得戳她額頭。
陳燕紅倔強地咬住下唇:“嫁誰都行,總之我就是不嫁給他。婚姻法婚姻自由,禁止包辦婚姻,我不同意嫁給他,你趕緊把彩禮退了!”
“嫁誰都行?那你給我找個能給出這麼多彩禮的啊?”梅芸芳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我看你是念書念傻了,你知道嫁過來日子有多好嗎?他老子在肉聯廠,三天兩頭能帶肉回來給你們吃,以後買肉都能買最好的。老娘想過這種舒坦日子還找不到呢,這麼好的福氣,你這死丫頭還要嫌棄!”
吃肉也沒法打動陳燕紅的決心:“我不管,我反正不嫁,你不退彩禮,你就等著後悔吧。”
說完,啪地一聲,陳燕紅關上了門。
氣得梅芸芳直翻白眼:“死丫頭,開門,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叫你不叫,連老娘的話都不聽了是吧?”
陳燕紅躲在屋子裡,隻顧著哭,就是不理她。
梅芸芳喊了一陣,見她實在不理人,又不好強製砸開門,不然動靜鬨得太大,回頭被人傳到張家耳朵裡,惹張家不高興。
她隻好罵罵咧咧地回了堂屋。
陳老三見了,勸她:“你好好跟燕紅說,她以後就會明白,你是為她好。”
“我才不稀罕她明白呢。我操這些心都是為了誰?最後不但沒討來一句好,還招一堆的埋怨,我就不該管你們爺三……”
梅芸芳在屋子裡指桑罵槐猶不解氣,中午把豬肉炒了端上桌,直接沒叫陳燕紅。
陳小鵬在外麵回來,聞到香味,口水都差點流出來。
“媽,哪兒來的肉?啊,好香。”他連手都沒洗,直接就伸爪子在撈了一塊肉塞進嘴裡。
梅芸芳看著他烏黑的手指,嫌棄得很,打開他的手:“洗手去,臟不臟!”
等上了桌,大家都開吃了,陳老三見飯桌上少了一個人,猶豫了一下說:“燕紅還沒來呢!”
梅芸芳埋頭吃肉,頭也沒抬:“她不是不稀罕吃肉嗎?那就彆吃,還拿什麼婚姻法來壓我,說我包辦婚姻,哼,我看她是吃太飽了。”
“就是,她不吃咱們多吃點。媽還會害她啊?讓她嫁到有肉吃的家裡多好啊,要是我能娶個家裡有肉吃的媳婦,我睡著都會樂醒。”陳小鵬含著肉,含糊不清地說。
梅芸芳找到了同盟,感覺被人理解了,高興地誇了兒子一嘴:“還是咱們家向上聰明,我和你爸以後就靠你了。”
三人說說笑笑,沉浸在吃肉的喜悅中,完全忘了躲在屋子裡哭的陳燕紅。
陳燕紅聞到香味,聽到堂屋裡傳來的模糊說笑聲,抹乾了眼淚,眼神恨恨的,吃吧,吃吧,今天吃多少,改天吐多少出來,有你們後悔的時候。
***
中午,陳陽回來,陳福香把上午碰到四個外人的事告訴了他:“後來我看他們好像是去了梅芸芳家。”
聽完她的描述,陳陽猜出了對方的身份:“那應該是陳燕紅的對象,跟咱們沒關係,你以後離他們遠點。”
陳燕紅又不是他親妹妹,她結婚關他屁事,他連份子錢都不打算隨。
“陳燕紅要嫁給那個人啊?”陳福香有點於心不忍。
陳陽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怎麼,你很討厭那個人?”
“嗯,他一直盯著我看,我都跑了,他還盯著我,好討厭的。”陳福香不滿地嘀咕。
張德林就在公社的肉聯廠上班,對他的小兒子,陳陽也有所耳聞,反正不是個好東西。不過福香的活動範圍都在村子裡,村裡都是熟人,也不怕他。
“那家夥不是個好東西,以後看到他你都躲得遠遠的,出門最好帶上栗子。”陳陽認真叮囑道。
陳福香點頭:“知道了。”
就是哥哥不說,她也要帶上栗子,下次他再這麼盯著自己看,讓栗子挖了他的眼珠子。
陳老三家的事兄妹倆都不關心,扯了兩句又聊到彆的地方去了。
吃過午飯,忙活了一會兒,陳陽又上山了,等晚上回來,背簍裡除了蘑菇和乾柴,還有一隻野兔。
他照舊去了四奶奶家,把獵物給四奶奶,讓她晚上做給岑衛東吃。
四奶奶不肯接,他扔下野兔就走。
可把四奶奶給愁得,等晚上岑衛東回來,她將這個事告訴了他:“陽陽又送了一隻野兔過來,說給你補身體。”
岑衛東眼神閃了閃:“這樣啊,那你就收下剝了,晚上紅燒吧,辛苦四奶奶了。”
幫岑衛東做飯是沒問題,可她和向上天天跟著岑衛東這樣吃肉可不行。但現在天氣熱,肉不經放,明天就餿了。
最後四奶奶燒了一大盆野兔,然後讓陳向上端了一大碗給陳陽送過去。
吃飯的時候,岑衛東說:“四奶奶,以後陳陽再送什麼過來,你就收下吧。”
陳陽這個人不喜欠人人情,就讓他送吧,回頭等好消息傳來,他心理負擔也不會這麼重。
“好吧。”四奶奶隻得答應,心裡卻想,這都什麼事啊。改天得找陽陽好好說說。
接下來幾天,陳陽要麼每天,要麼隔一天,總會拿一隻獵物送到四奶奶家,除了山上跑的,還有水裡遊的,而且他往往還會多拿一隻,表示自己家也有,讓四奶奶晚上不要送菜到他家了。
這事一連發生了好幾天,四奶奶有點受不了了,天天這麼白跟著岑衛東蹭肉吃,又沒什麼同等的禮物回贈,她過意不去啊。
於是,四奶奶叫上陳陽,悄悄勸他:“你彆送獵物過來了,咱們家有吃的,小岑每個月還拿糧食回來呢。而且啊,我看他那樣子,是要打算走了。”
“走?他的病好了嗎?”陳陽驚詫。
四奶奶搖頭:“沒有吧,要是好了,他肯定會告訴我啊。”
“那他怎麼就要走了?”陳陽萬分不解。
四奶奶歎氣:“不走留下乾嘛呢?這幾天,他也沒去房老爺子家了,就連早上也不出去跑步了,大部分都窩在屋子裡睡覺,隻有傍晚沒人的時候去後山逛逛。這都不打算繼續治了,不回去還留在咱們這裡乾什麼?”
是啊,這兒又不是彆人的家,不回去還留在這裡乾什麼?
本來以為這個外來者要走了,他該高興才對,可陳陽卻隻覺得心更沉了,有種被巨石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抬著沉重的步伐回家,沒走幾步就跟從後山回來的岑衛東撞上了。
猶豫了一下,陳陽走過去,張了張嘴,半天才突出三個字:“對不起。”
岑衛東笑了:“陳陽,你這個人啊就是責任心太強,對福香是這樣,在我的事上也是這樣。這樣有好處也有壞處,好的地方是被你劃為自己人的,你總回竭力照顧,但不好的地方就在於,很多不屬於你的責任都被你包攬了,給你自己造成不小的壓力,給身邊的人也會有一種被控製的感覺,而且你身邊的人很難成長,因為你不肯放手。”
陳陽被他說得無言以對,確實是這樣。可能是從小喪母,父親又靠不住的緣故,他自小就要強,而且有種要照顧妹妹的使命感,所以養成了他如今這樣的習慣。
“我以後改改!”陳陽悶悶地說。
岑衛東打斷了他:“不用以後,現在就改。我是舊傷複發了,跟在你家喝的那點酒一點關係都沒有,真的,我前一陣還跟閆部長喝過酒,喝了不少也一直沒事。前一陣隻是碰巧了。”
“你前陣子跟閆部長喝過酒?什麼時候,是不是七月中旬的時候?”陳陽很敏感,心裡馬上就有了猜測,“是你讓閆部長找我,推薦我去當兵的?”
既然他已經猜到了,岑衛東也不否認:“沒錯,是我找的閆部長。”
果然,他就說嘛,閆部長怎麼說也是一堂堂武裝部長,掌管著上百號民兵,是公社的大人物,陳支書見了都要討好的人物,又怎麼會來特意關照他這個小嘍囉呢?
原來是岑衛東使的勁兒。
“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其實陳陽心裡已經隱隱猜到了原因,但還是想問個明明白白,把那天沒進行下去的話題重新展開。
他這“明知故問”若是發生在二十天前,岑衛東肯定要開心得不能自已。因為這意味著陳陽願意正視福香已經到了適婚年齡這個事,甚至他的態度都出現了鬆動。
可現在,岑衛東感覺到筋脈裡傳來的那種時隱時現的痛楚,他能說什麼?
“還能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你在民兵營裡的表現很好,射擊天賦也不錯,天生就是當兵的好料子。不止我看好你,閆部長也很欣賞你,你出身又根正苗紅,選你不是很正常嗎?”岑衛東公事公辦地說。
這種話也就隻能忽悠福香。他以前就不根正苗紅,在村裡乾活就不賣力,表現就不好嗎?為什麼前兩三年卻沒人推薦他?
陳陽定定的看著他:“僅僅隻是這樣嗎?”
岑衛東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肅穆地看著他:“陳陽,無論我跟你私人關係如何,我首先是一名軍人,我絕不會推薦不合格的人進入部隊,因為這不但是對你的不負責,更是對我身上的這身軍裝,還是對戰友們的不負責。不合格的人隻會拖後腿,一旦出現意外,傷及的不但是他自己的性命,還會連累戰友。你覺得我是一個色令智暈到如此地步的人嗎?”
他終於挑明了,陳陽呐呐的,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岑衛東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陳陽,我很羨慕你,你有健康的體魄,還有不錯的射擊天賦,膽子又大,文化程度也不算低,隻要肯努力,去了部隊一定能如魚得水。不要浪費你的天賦和優勢,好好乾,彆猶豫。”
“至於福香,你要相信,她能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隻要你過得好,你不斷地往上爬,爬得越高,就不會有人敢欺負她。相信我,困難隻是暫時的,所有的問題最後都會有辦法解決的。”
陳陽看出他眼睛的羨慕和真誠,心裡愈加難受和後悔。以前確實是他太固執了,一開始就對岑衛東存在著偏見,不肯了解這個人,以至於犯了無法挽回的錯誤。
“那你呢?你……有什麼打算?”陳陽感覺心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囁嚅地說。
岑衛東笑了笑:“我啊,當然是回家。你不用擔心,怎麼說我也是個戰鬥英雄,國.家不會虧待我,我很好。還有我的病情複發,其實也算不上複發,本來就一直沒好,隻是前一陣稍微控製住了一點,但沒有找到根治的辦法。你要不相信,可以去問房老爺子,他隔一兩天就會給我把脈,我的傷一直這樣,沒好也沒壞,你不用一直耿耿於懷。”
他這麼豁達坦然,更顯得自己以前有多麼小肚雞腸。
陳陽心裡越發不是滋味,猶豫了一下,忍不住問道:“你打算要回去了?”
“是有這個打算,都出來好幾個月了,家裡人挺想我的,也一直催著我回去。”岑衛東沒瞞他,實話實說。
陳陽聽後,垂下了頭:“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到時候我……我們去送你。”
“我在等一封回信,信收到就走。到時候你帶上福香和四奶奶、向上,咱們一起去縣城逛逛,吃頓飯,再去照張相吧,相逢一場,也留個紀念。”岑衛東笑著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四奶奶煮好飯,叫我了,你也回去吧,再晚福香就要出來找你了。”
“嗯。”陳陽猶如被人打了一悶棍,看著他走進了院子裡,這才收回目光,慢吞吞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