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 我來取信和包裹。”岑衛東把自己的身份證明交給了郵遞員。
郵遞員接過看了一眼後問道:“哪個大隊的?”
“榆樹村三隊。”岑衛東說。
郵遞員在一疊信件中找到他的信,抽出來,遞給了他。又蹲下身, 拿起牆角的一個包裹, 放在櫃台上,然後說:“同誌,在這兒簽個字。”
岑衛東簽好字後拿著信和包裹出了郵局, 站在樹蔭下就拆開了信, 一目十行地掃過,看到最後, 他嘴角浮起滿意的笑容。
總算有回音了,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雖然在寄出去信的時候,他也相信福香一定能行,可到底沒收到確切的,心裡總是沒底。
這下他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岑衛東將信紙重新裝回了信封裡,對折一下塞進口袋,大步離開了鎮上。
他想快點回去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福香。隻是鎮上離村裡有點遠, 來的時候可能是記掛著信的事,還不覺得, 回去就感覺路途特彆漫長了。
他快速疾走,花了半個小時才到公社,在公社的街道上碰到了閆部長。
閆部長也聽說了他要離開的消息,熱情地招呼他:“岑同誌, 你明天就要走了,中午到我家吃飯, 咱們倆好好喝一杯, 說會兒話, 回頭明天我找車子送你去縣裡。”
岑衛東自打來了前進公社,閆部長都一直蠻照顧他的。要離開了,於情於理,他都應該上門拜訪道彆。
不過惦記著信上的事,岑衛東迫不及待地想回村子裡,於是拒絕了他:“閆部長,我現在有點事,晚上再去拜訪你,回頭見。”
閆部長看到他臉上的急色和雙手鄭重托著的包裹,知道他是真有事,沒再挽留:“那行,晚上讓你嫂子多準備兩個菜,你可一定要來。今日一彆,也不知道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聚了。”
“一定。”岑衛東衝他點了點頭,折身往榆樹村的方向跨去。
閆部長見了直搖頭嘀咕:“倒是很少見到岑同誌這麼著急,也不知道是什麼事。”
念叨了一句,他就將這事丟到了腦後,趕去武裝部。
這邊,岑衛東出了公社,頂著火辣辣的太陽,走在塵土滿天的鄉間小路上。
走著走著,他看到前麵有一對年輕男女走在一起,手裡還拎著一塊芋頭葉包著的豆腐,兩人就隔了巴掌那麼遠。可能是覺得這會兒路上沒人,那男的還悄悄拉了一下姑娘的手,那姑娘拍開了他的手,但沒一會兒,兩人的手又悄悄在袖子底下勾了勾。
岑衛東……
他是很不想打斷這對郎情妾意的小鴛鴦,但他們磨磨蹭蹭的在前麵擋路,他不打斷他們得走到什麼時候。回村就這一條路,要從其他地方走得繞一大圈。
岑衛東隻好埋頭,裝作沒看到這兩個人,加快了腳步,以便早點超過他們,把他們甩到身後。
很快,他就追上了他們。
陳燕紅聽到腳步聲,側頭看了一眼,吸了一口氣,瞳孔漠地放大,怎麼撞上他了?
岑衛東聽到女子驚訝的吸氣聲,抬頭斜了一眼,這一眼就讓他的目光凝住了。
“你怎麼在這裡?”四奶奶昨天還在說,今天她結婚。
陳燕紅捂住嘴,臉色煞白地看著岑衛東,吞吞吐吐的。
她旁邊的男人還有幾分擔當,擋在陳燕紅麵前,挺起胸口,瞪著岑衛東:“你……你誰啊?對我媳婦兒凶什麼?嚇到了你賠啊?這路又不是你家的,我們怎麼就不能在這兒了?”
陳燕紅趁機躲到了他背後,眼神膽怯地瞥了岑衛東一眼。
她這樣的反應更引起了岑衛東的懷疑。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男人。
陳燕紅生怕自己男人說錯話,趕緊在背後插了一句:“張老四。”
男人聽到這三個字,看岑衛東的目光馬上變了,心虛地彆開了目光,色厲內荏地說:“你讓開,我們要回去了。”
陳燕紅緊緊拽著他後背的衣服,往前推了推。岑衛東跟陳福香關係好,被他知道就麻煩了。也不知道張老四那個沒用的東西成事了沒,要是生米煮成熟飯了,就算被岑衛東知道也沒用,但就怕還沒成事。
陳燕紅本來隻是想退婚,不嫁到張家,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但誰知道,她媽非要讓她嫁到張家,還把彩禮花了一大半,後麵想退婚也沒錢退。
不嫁閨女又不退錢,張家肯定是不會答應的。但他們要是知道陳燕紅肚子裡竟揣了彆的男人的種,也一樣不會答應,還是得退婚,那筆錢總歸得還上,除非賠張家人一個更滿意的媳婦兒。
梅芸芳琢磨來琢磨去,後來聽人說,那天張老四來送彩禮的時候,一直盯著陳福香的背影,她心裡頓時有了主意。
張老四花花腸子多,喜歡漂亮的,陳福香長得嫩,這大半年又沒下地,臉蛋白得跟剝殼的雞蛋一樣,是個男人都會動心思。
於是,她悄悄找上張老四,透露出陳福香也是陳家的女兒,還是陳燕紅的姐姐,也一樣沒嫁人,正準備說親。
張老四雖然混不吝,但並不是一點腦子都沒有。梅芸芳不可能平白無故找上他說這個。
他直接問道:“你什麼意思?”
梅芸芳先是把陳福香誇了一頓,然後說這麼漂亮的閨女,彩禮得多給點才配得上。這村裡可沒幾個能出得起這嫁妝。
這麼一激,本就有心的張老四直接就冒了一句,他可以多出十塊錢。
梅芸芳見他果然有這個意思,還願意多給十塊,馬上就拍板答應了。
兩個蛇鼠一窩,臭味相投,幾句話就定下了換新娘子的計劃。張老四第二天就又多給了梅芸芳十塊錢。
多拿十塊錢,還不用退彩禮,回頭自己閨女乾的醜事也不會暴露,三全其美啊,梅芸芳當然樂得答應。回去,她就把這個事跟陳老三和陳燕紅說了。
陳燕紅無所謂,隻要彆讓她嫁就行,至於誰嫁給張老四,她不管。
陳老三有點猶豫,因為他怕兒子。
梅芸芳見了氣不打一處:“你是他們的親爹,他們的婚事你還不能做主了?再說,張家是什麼人家?人家住的瓦房,三天兩頭見油葷,要不是這死妮子不爭氣,這種好事會落到陳福香身上?哼,我坑誰也不會害自己的親閨女啊,這可是本來給我親閨女找的婚事。再說了,不肯嫁閨女是吧,那行,你看病的錢拿出來,還有你吃的雞、肉這些都得算成錢還給張家。不然回頭,他們家兒子多,打上門,有你好果子吃,我看陳陽幫不幫你這個老子。”
這麼軟硬兼施終於讓陳老三鬆了口,但他還是有顧慮:“陳陽不會同意的。”
梅芸芳白了他一眼:“你動動腦子,陳陽一天到晚在家嗎?他要上工,要去公社訓練。他不同意,不讓他知道就是,等生米煮成熟飯,那傻丫頭都是張老四的人了,他還能怎麼辦?除非他不想以後大家都對他妹子指指點點,不然他就隻能認了這個事,張家人手裡捏著他那寶貝妹子,他能折騰出什麼風浪?”
做通了陳老三的工作,兩口子又商討出了後續的計劃。他們將接親的時間特意安排在大家都上工以後,這樣村裡就隻有很少的小孩子和年邁手腳不靈活的老人,即便被發現,這些人也攔不住張老四這樣的年輕小夥子。
而且為了儘可能地減少麻煩,讓計劃順利進行,他們甚至都沒請陳老三的兩個堂兄弟來參加喜事。另外還安排陳老三去把陳福香引到他們家,這樣鬨出的動靜就更小了,更不引人注目了 。
至於陳燕紅,在問清她肚子裡娃的父親是誰後,梅芸芳讓男方家拿了二十塊錢彩禮,就把陳燕紅直接打發了。
兩天前,她就已經到男方家,吃了一頓飯,就成了男方家的媳婦,算是如了她的願。
嫁過去後,丈夫這邊沒有婆婆,隻有一個公公,憨厚老實不多話,吃完飯就出去乾活了,不到中午和晚上不會回來,家裡就他們小兩口做主。陳燕紅過得很舒心,但是孕吐得厲害,今天她實在難受,想吃豆腐,就讓男人帶她去公社買,卻不料回來的路上就撞上了岑衛東。
這會兒,她真是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多忍一天再出門的,也不至於會攤上這種事。
兩人的反應實在是太過反常。岑衛東的視線落到男人手裡提著的豆腐上,這可不像是剛結婚的,而且今天這個日子也輪不到他們倆來張羅吃的。
他們在撒謊!這個男人肯定不是張老四。
岑衛東心裡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他直接推開了男人,抓住陳燕紅的衣領:“到底怎麼回事?彆以為我不打女人。”
陳燕紅慌急了,抓住他的手用力掰,但怎麼都掰不開。
“你,你放開我,我難受,快點放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男人趕緊上前拉岑衛東。
但岑衛東就像棵巨樹一樣,紋絲不動。
她男人慌了,提起拳頭揮了過去,但還沒碰到人就被岑衛東的左手攔了下來。
見打不過,那男人隻得說:“你快放開燕紅,快點,她懷孕了。”
聽到這話,岑衛東心裡不祥的預感更嚴重了,他一把丟開了陳燕紅,抓住男人後頸子的衣領,拖拽著,像拖一隻狗一樣,往地上一摔,刺人的目光直入人心:“陳燕紅,你是個女人,又是個孕婦,我不動你。但隻要福香有任何事,我就讓你男人陪葬,你等著守寡吧!”
“你,你瘋了!”陳燕紅駭得牙關直打顫,她有種預感,岑衛東不是說笑,他是認真的。
“對,我瘋了,你們逼瘋的,你最好祈禱她沒事,不然你們全家都跟著她一起陪葬。”岑衛東眼底戾氣橫生,抓住男人的手背青筋暴凸。
男人反抗,想掙脫開他的手,他一腳踹了過去,男人吃痛,嘴裡發出痛苦的呻.吟,臉色煞白,左手按住腰:“你,你放了我,不關我的事啊……”
但岑衛東沒搭理他,直拽著他的領子,像拖了一塊破抹布一樣,拉著就往前跑。
男人的兩腿和屁股在凹凸不平的地麵上拖過,石頭劃破了他的皮膚,又再跟沙石泥土不斷摩擦,鑽心的痛,痛得他難受,扯破嗓子大喊:“燕紅,燕紅,你救救我……”
他這樣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陳燕紅不想剛嫁人就守寡,更怕事後岑衛東跟她算賬。
跺了跺腳,陳燕紅咬牙喊道:“岑衛東,你停下,你停下,我告訴你。”
岑衛東停下腳步:“說,福香在哪兒?”
“我,這不關我的事,都是我爸媽出的主意……”陳燕紅不忘替自己澄清。
但岑衛東沒空聽她說這些廢話,一腳踹到男人腿上:“福香在哪兒?”
語氣暴戾不耐煩,像是一隻忍耐到極點的猛獸。
陳燕紅嚇得抖了一下,再也不敢動其他念頭,老老實實地說:“他們打算讓福香代替我嫁給張老四,這會兒應該被張老四帶去了張家。”
“你最好祈禱她沒事。張家在哪兒,帶路,快點。”岑衛東強忍著掐死這個女人的衝動。
陳燕紅瑟縮了一下,轉身趕緊往前走,走著走著,她就哭了。她感覺背後像是有一頭猛獸在盯著她,稍有不慎對方就會撲上來,咬破她的喉嚨。
“快點!”岑衛東嫌她走得慢,又一腳踹到她男人身上。
男人發出一聲悶哼,再也提不起反抗的精神,慘兮兮地說:“燕紅,你聽他的吧。”
再這樣下去,還沒走到張家,他就要死了。
事已至此,再多做掙紮也是徒勞。陳燕紅吸了吸鼻子,趕緊加快了步伐,最後甚至被逼得在烈日下小跑了起來。
剛開始,她還動過把岑衛東帶到彆的地方去,拖延拖延時間的心思。但看岑衛東這幅隨時要弄死人的態度,她再也不敢動歪腦筋,甚至祈禱,張老四這個家夥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不然她毫不懷疑,他們都要完。
張家離公社不遠,就一裡多路,加快腳步,幾分鐘就到了。
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張家父母最疼愛小兒子,所以結婚這種大事自然也辦得很隆重。雖然不能像以前那樣放鞭炮,熱熱鬨鬨地慶祝,但還是開了六桌,將親朋好友全請了過來,這會兒院子裡都是人,牆角婦女們在洗菜,桌子邊,男人湊在一塊兒喝茶吹牛,院子裡小孩子們在玩遊戲。
乍然看到岑衛東拖著一個渾身狼狽的男人站在門口,後麵還跟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姑娘。院子裡的小孩大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訝異地看著他。
還有客人在相互打聽:“這是誰啊?臉色那麼難看,是來參加婚禮的嗎?”
“不認識啊,你見過嗎?”
“沒有,你是張老四堂哥,你都不知道這個人嗎?看他的樣子像是來找麻煩的。”
借凳子回來的張老大聽到親戚們小聲的議論,放下了凳子,上前問岑衛東:“你是誰?今天來我們家有什麼事嗎?”
岑衛東一巴掌推開了他,將陳燕紅的男人丟到張老大身上:“這裡是公社肉聯廠的張殺豬匠家?”
張老大接過渾身都是泥,臉上青青紫紫的男人,下意識地開口:“對,你找誰……”
得到肯定的答案,岑衛東沒理他,徑自往裡走去,直接到了堂屋,掃了一眼,沒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他走到旁邊的屋子,一腳踹開了門,力氣之大,木門砰地一聲撞到牆上,門板都裂開了一條縫。
裡麵也沒人,他轉身準備往下一間屋子走去。
張家人見了,連忙喝止他:“住手,你要乾什麼?”
岑衛東不理,對於這種會搶婚,違背姑娘意願的畜生,沒道理可講,多耽擱一分鐘,福香就危險一分鐘。
見他直接走向第二扇門,完全沒法講理。張家的男人也火了,張老大三兄弟,還有幾個堂兄弟表兄弟,全抄起家夥上前將岑衛東團團圍住,麵色不善:“乾什麼?敢到我們老張家來撒野,我看你是活膩了!”
岑衛東急著找人,心機如風,沒功夫跟他們磨嘰。他回神,雙手舉起,徒手三兩下就從前麵那扇撞得裂開的門上拆下一塊木板,抽.了出來,往前橫掃一通。
砰砰的撞擊聲響起,木板跟棍子大力撞上,啪地斷開,木屑撒了一地。
張家兄弟幾個被這股衝力弄得趔趄了兩步。
這人好大的力氣,幾人驚疑不定地站穩身體,就發現衝在最前麵的張老二被人用木板尖銳的斷口對準了脖子。
“張老四的房間在哪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