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繡廠會根據她的繡藝來決定聘用她為臨時工還是正式工,正式工又會分為學徒、師傅、大師傅等,每一級工資標準都不同。
“這樣啊,好,我知道了。”陳福香趕緊把絲綢收了起來。
岑衛東把包裹打開,讓她將東西放進去,又問:“這塊布是拿來做團扇的,想好繡什麼了嗎?”
“繡一隻老虎,福香繡老虎可威風了,可逼真了。”陳向上出主意,還對陳陽那隻老虎鞋墊戀戀不忘。
四奶奶被孫子的傻言傻語逗笑了:“團扇上繡什麼老虎,虧你想得出來,要不繡語錄吧。”
四奶奶也是想著團扇都是以前大富人家的小姐夫人用的,現在弄這個,怕被人抓住小辮子。
岑衛東看穿了她的心思,笑著解釋:“怪我沒跟你們說清楚。蘭市刺繡廠最重要的任務是創彙,裡麵的繡品都是出口換美金的,繡什麼都沒關係,但要好看,逼真,讓那些外國佬滿意。所以不能繡語錄,福香可以試著繡一些好看的花鳥蟲魚都行,甚至金龍都可以繡。”
目前,西方列強對我國實行封鎖。我們工業基礎薄弱,自給自足都成問題,就彆提出口了,糧食倒是擠出了一部分出口,但國內人民都隻能按票供應,都吃不飽,也不可能出口太多。
所以很多民族工藝就擔起了出口創彙的重任,其中景德鎮就盛產各種出口創彙瓷器。刺繡也是咱們的傳統工藝品,很受一部分西方人的追捧。
什麼出口創彙、外國佬,四奶奶和陳向上、陳福香兄妹活了這麼多年,聽都沒聽說過。
倒是閆部長聽說這個後,很是激動,主動跟他們解釋:“咱們國家要從那些比咱們發達的國家購買更先進的機器設備,發展咱們的工業,就得需要外彙,也就是米國人的錢。所以隻能先拿東西去換成米國的錢,然後再買東西回來。可我們國家窮,工業落後,沒多少能出口的東西,所以能銷到外麵去賺取外彙的東西那都是好東西。福香,你要好好乾。”
聽他這麼一解釋,這刺繡廠的工人頓時變得高大上起來了。大家看陳福香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岑衛東也點頭,進一步補充道:“刺繡是為了遠銷海外,外國人很多都不懂咱們國家的文化,所以繡什麼不是最關鍵的,關鍵是好看,還能有個高大上的名頭。”
陳福香似懂非懂,想了一下說:“那我繡仙鶴鶴壽圖吧。”
岑衛東也不了解這個,但聽寓意是好的,說出去也高大上,能編一堆故事哄外國佬,讓他們買賬。便說:“這主意不錯,福香就按這麼繡吧,時間不著急,你慢慢繡。”
“對,不著急,慢慢來。”聽說繡出來的東西能換外彙後,閆部長恨不得將陳福香供起來,村裡人都沒走出去過,不了解外麵的形勢,不知道現在國家在外麵想買個先進點的東西有多困難。
對上他殷切的眼神,陳福香趕緊點頭:“好,閆部長你放心吧,我一定會繡好的。”
“嗯,對了福香你的刺繡跟誰學的?你們村裡還有很多人會刺繡嗎?”閆部長腦子活泛了起來,要是能繡出好東西,多去外麵換點外彙多好啊。
陳福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陳陽知道,自己妹妹根本沒學過刺繡,他趕緊搶先一步說:“以前跟我奶奶學的。”
他奶奶都死好幾年了,也無從考證,不怕被拆穿。
隻有四奶奶知道,陳陽奶奶根本不擅長刺繡,她看了一眼陳福香,笑著說:“現在的年輕人哪還能靜得下心來坐著練刺繡啊,我見過的姑娘小媳婦裡,就福香繡得最好。”
岑衛東也明白了閆部長的意思,主動賣前進公社一個人情:“閆部長,我把蘭市刺繡廠的地址留你這兒。他們廠裡缺繡藝好的師傅,回頭要是有人想試試,可以把自己繡一副圖寄去廠子裡。不過我也隻是給你們搭個線,不保證那邊一定會錄用。”
“這樣已經很好了,有本事就上,沒本事也彆出去丟咱們前進公社的人了,岑同誌,我替公社謝謝你。”閆部長很爽快地說道。
兩人談笑風生,似乎絲毫不受剛才的事情的影響。
看到這一幕,陳陽若有所思,他想,他還是太嫩了一點。如果換了他是岑衛東,絕對做不到對剛才阻止他們找公安的閆部長笑臉相迎,更彆提主動幫忙了。
還不止,岑衛東好人做到底,又說:“刺繡需要基礎,要練很久,可能短期內很難有效。閆部長,你可以跟朱書記商量商量,回頭村裡可以組織大家在田埂、路邊、山上種一些桑樹,養蠶吐絲。公社再跟刺繡廠合作,將絲線賣給他們,家家戶戶又能多一份收入,這個事也很簡單,家裡的孩子都能做。”
“這個主意好,岑同誌,我真是太感謝你了,你簡直是咱們前進公社的大貴人。”閆部長握住岑衛東的手,滿是感激地說。
岑衛東笑著說:“閆部長過譽了,我這也隻是給你出個主意,具體的還要你們雙方去接洽。”
他給閆部長和朱書記出主意也不是沒目的。承了他這份人情,以後上麵來調查陳陽的背景,村裡人大多都會說他的好話,閆部長這裡肯定也不會掉鏈子。還有萬一哪天陳老三在村裡過不下去了,想進城纏著兩個兒女,隻要朱書記不給他開證明,他就走不了,所以還得跟他們這些地頭蛇打好關係,後麵能省不少的麻煩。
“要不是你提醒,我這死腦子怎麼會想到這個,走,咱們去找朱書記,我讓食堂弄點吃的,咱們好好喝一杯。”閆部長拉著岑衛東,熱情得不得了,還招呼陳陽,“陳陽,你們兄妹也都沒吃,肯定餓了,走,一塊兒去。”
韓春花及一眾侄子媳婦、陳老三、梅芸芳皆是無語,他們也都沒吃啊,閆部長隻看得到那三個人嗎?
岑衛東婉拒:“下次吧,你看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哪吃得下飯啊。”
他要真吃了這頓飯,見了朱書記,搞不好會被這兩個老奸巨猾的東西算計著去幫他們賣蠶絲。他可不想攬這種事情,給他們搭個線就仁至義儘了。
陳陽也說:“謝謝閆部長,我妹妹嚇到了,我先帶她回去了。”
閆部長無語,你妹妹哪有被嚇到的樣子。可這話說出來也不合適,畢竟人一小姑娘好端端的呆在家裡,卻被人闖進去給抓走了。
這事還是發生在他們前進村,不行,他回頭得讓民兵們下鄉,好好跟這些村裡的治保主任上上課。
“行,那改天吧,太陽大,你們早點回去。”閆部長想著手裡頭的事也不留他們了。
於是五個人一起離開了公社,往家裡走。出了公社,見太陽太大了,陳陽去摘了兩片芋頭葉子,遞給四奶奶和福香:“頂頭上,彆曬壞了。”
“嗯,走陰涼的地方吧。”岑衛東將她們倆推到了靠近路邊的位置。
這邊,閆部長見人走了才想起,還沒問岑衛東今天晚上來不來他家吃飯的事。不過估計也不會來了。
沒客人,他媳婦肯定不讓他喝酒。哎,都怪這些鬨事的。
橫了一眼院子裡的張家人、陳家人,閆部長沒好氣地吼道:“怎麼,還沒打夠?要不要去訓練場,打個夠?”
他一發火,韓春花和梅芸芳都不敢鬨了,兩人從地上爬了起來,渾身都火辣辣的,全是灰塵和血跡、汗水,混在一塊兒,連臉都看不清楚了。
瞪了彼此一眼,韓春花直接撂了狠話:“把彩禮準備好,我明天帶著人來拿,還有我幾個孫子孫女的生活費,你要不給,我明天帶人把你們的房子給拆了!”
“閆部長,你看有土匪啊,欺負我們貧苦百姓。”梅芸芳趕緊找閆部長。
閆部長鳥都不鳥她,甩手走了。
韓春花占了上風,得意了:“你們家乾出騙婚這種事,還想賴賬不還,做夢。我告訴你,梅芸芳,你敢不還,我天天帶著孫子孫女上你們家吃飯。”
她彆的不多,就孫子孫女多,十幾個,還有被抓走的侄子也有三個娃。
梅芸芳氣得說不出話來,偏偏自己人少,打不過對方,對罵也不是人的對手,隻能自己慪氣。
韓春花看她這副憋屈的樣子,總算出了口惡氣,帶著侄子和媳婦揚長而去。
院子裡隻剩了陳老三和梅芸芳兩口子。
陳老三的腿本來就沒好,現在又被張家打了一頓,受傷的腿痛得很,站都站不穩。他可憐巴巴地看著梅芸芳:“三娘,你扶我一下。”
梅芸芳可沒忘記他剛才把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的事,朝他吐了一口水:“你這窩囊廢,隻知道出賣婆娘,沒骨頭的軟東西,我扶你?我不打你就是好的。”
她一腳踢過去,直接踹在陳老三受傷的腿上,陳老三本來就沒站穩,這下更是撲通一聲,摔在了滾燙的地上。
公社的民兵看了也裝作沒看見。
出了口氣,梅芸芳甩手就走,卻被民兵攔住了:“閆部長讓你把你家閨女帶回去,咱們武裝部都是男人,她一個女的在這裡不方便。”
陳燕紅名聲壞成這樣,閆部長可不想她在這裡又跟血氣方剛的民兵們扯出什麼事,隻想趕緊送走她。
梅芸芳也氣女兒,根本不想管陳燕紅。可看樣子她不把陳燕紅帶走,民兵根本就不會放她走。
她隻能進屋,看著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陳燕紅,問道:“你男人呢?”
“他不要我了。”陳燕紅抹了抹眼淚。
梅芸芳氣不打一處:“誰讓你當初不聽我的,非要嫁給他。走,你都是他的人了,他說不要就不要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我送你回去。”
陳燕紅也不想回陳家,她知道回去肯定沒好果子吃,而且以後也不會有正經的好男人願意娶她了,相比之下,還是回大軍那兒更好。於是她默認了梅芸芳的提議。
梅芸芳將她攙了起來,扶著她去了大軍家,順便在心裡琢磨,能不能再問女婿家要點錢,不然明天沒法打發韓春花那個潑婦。
***
進了村,陳陽說:“四奶奶,你們也沒吃飯吧,彆回家做了,去我們家一起吃吧,免得做兩次。”
“這,不用了,我早上煮的粥還剩了一些,涼在水缸裡,我跟向上吃就行了,小岑你去陳陽那兒吃吧。”四奶奶會看眼色,猜到了他們有話說,委婉地拒絕了。
陳陽確實有話想跟岑衛東說,也沒留四奶奶。
三人進了屋,陳福香說:“哥哥,我去做飯了。”
“不用,我做,你去把地裡的那隻瓜摘回來切了,先跟岑……衛東墊墊肚子。”陳陽說著就進了灶房,利落地刷鍋,淘米下鍋。
陳福香點頭要去,卻被岑衛東攔住了:“太陽大,我去。”
他大步進了自留地,看到了西瓜藤上最後一隻西瓜,摘了下來,打了一桶井水泡了一下再切開,但時間太短,西瓜還是熱乎乎的,吃進肚子裡並不涼爽。
陳福香啃了一塊兒,見陳陽已經弄好了菜,立即拿了一塊西瓜去遞給他:“哥哥,你休息一下,先吃塊瓜。”
“好。”陳陽點頭,“你不是要送衛東禮物嗎?快去拿。”
陳福香點頭:“好吧,那我回屋拿東西去了。”
她一走,陳陽立即將瓜放到了一邊,擦了擦手,苦笑著說:“對不起,岑……衛東,我以後就叫你衛東,你看行嗎?”
“當然可以。”岑衛東明白陳陽這是接納了他,笑著點頭。
“今天的事謝謝你。”陳陽先表達了自己的謝意,然後吞吞吐吐地說,“你……你還要走嗎?”
其實他想說的是,他不反對岑衛東跟福香的事了,隻要福香願意。但他到底是女方家長,對方又沒明確地表態,他也不好太上趕著。
岑衛東明白他的意思,隻是:“我的情況你知道的,我身體……”
剛說出這兩個字,岑衛東忽然發現了不對勁兒,今天光顧著緊張、憤怒,腦神經全被福香被強製綁走這件事給牽動著,完全忽視了自己身體的變化。
他現在不但不痛了,而且狀態前所未有的好,像是吃了十全大補丹一樣,感覺渾身的傷都好了一大半,要是能再來一次,他甚至覺得自己能全好。
他今天都去了哪裡?鎮上,公社,張家,公社……
從鎮上回來的時候,他還不知道福香出了事,當時身體也沒變化,公社也是他常常去的,他並未在公社發現過異常,今天唯一頭一遭去的地方就是張家。
莫非能讓他痊愈的根源在張家?
岑衛東顧不上跟陳陽才說到一半,趕緊往外走:“我有急事出去一趟……”
剛轉身,他就跟拿著鞋墊過來的陳福香撞到了一塊兒。
“哎喲……”陳福香撞到他硬邦邦的胸膛,額頭都紅了,她抬起手揉著額頭,叫了一聲。
岑衛東趕緊扶著她的胳膊,這一刻身體的記憶自動複蘇。他記起來了,他身體的變化是在進入張家的新房後,尤其是在接觸到福香後。
所以,他苦苦找尋的人,其實一直都在他身邊。
他低頭拿起陳福香手裡的鞋墊,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給我的?”
陳福香還在揉額頭:“對啊,我就隻會做這個。“
岑衛東握住鞋墊,都能感覺到裡麵一股極強的能量竄入他的身體裡,修複他受損的筋脈,這種感覺比之過去任何時刻都要強烈。他幸福得想暈過去,然後他也真的突然暈倒了。
“衛東哥,衛東哥……”閉上眼的最後一刹那,他聽到了陳福香著急的聲音。
他很想說,我沒事,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彆擔心,但他眼前一片漆黑,瞬間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