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柔等到女官們出來,就跟著離開了,一路無話。
陳綿綿忍不住停下來,行一禮說:“大人。”
謝懷柔揚唇笑,沒有直接問話,隻是說:“前幾日吳郡太守呈上來的那些字畫,陛下可挑選到心儀的?”
“噢,有啊,”陳綿綿點點頭,“陛下尤其喜歡陸軒畫的山水圖。”
“今日拿出來品鑒了?”
“對啊方才……”
陳綿綿頓時一啞,她們這些陛下身邊的女官按律令是嚴禁接觸朝臣、透露朝政內容的。
可謝懷柔太特殊了。
平常都是一同處理奏折的,以至於她完全忘記了要注意提防。
“大人,妾身想起來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陳綿綿白了臉,忙告辭,“還請大人恕罪。”
謝懷柔望著她的背影,步子漸緩,琢磨著,她下午原來是在殿內賞畫麼。宸太妃的事難道隻是一時興起圖有趣不成?
這是她登基已來最出格的聖旨,到底是為什麼。
—
接下來,季鬱連續三日未早朝。
就像是擢羅詩妍的聖旨一日被文武百官壓著,她就罷朝一日似的。今朝已經有兩位重臣,因見不到季鬱,而在殿門口以額撞柱,以死諫言的。
雖然被內侍拉著並無大礙,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謝懷柔也已三天沒有見過她了。
於是,她今日以請教中元節宴會的奇花為由頭來拜見宸太妃。得到了應允後,立刻在宮人的帶領下來到她居住的宮殿前。
……
謝懷柔早聽說過,宸太妃還是羅美人時就跟嘉和公主頗為投緣,她曾因把先帝賞賜的九斛珍珠給她當彈珠擲玩。
還帶著她玩彈弓打死了太後養的鳥,一下被罰成了最末等的采女,失了寵。
季鬱即位後,才把她封為宸太妃。
謝懷柔未曾見過宸太妃,初步判斷著,她大概是位擅長唆使奉承,又肆意任性的人。
宮女把她領到殿門口,躬身說:“大人請稍。”
她先進去通報了。
“……”
謝懷柔在外麵候著,環顧四周,主殿的南邊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再遠些應該是有個偏殿,這兒到處都有瓦片花盆栽種著各色花草,沒有彆的裝飾。
她瞥見,好幾種明顯是不同季節的花,竟開在了一起。
頗有幾分野外桃花源的味道。聽說過宸太妃喜歡親手栽種花朵,沒想到竟能栽培得那麼好。
不消片刻。
剛才那侍女匆匆地走出來,臉色焦灼地說:“大人恕罪,我們太妃方才還在殿裡看書的,大概是坐不住,又去竹林裡尋阿花了,我現在馬上去找。”
另外一個圓臉侍女接話,“大人跟我進殿喝杯茶,稍坐一會兒吧。”
謝懷柔頷首道謝,跟她進去。
等了半響,那個侍女還沒有回來。
圓臉侍女在旁給她倒茶,不時請罪,謝懷柔都隻好脾氣地笑笑說無妨,自己才是打擾。
又等了片刻。
謝懷柔坐在殿內,還未見到人,忽地先聽見外麵傳來悅耳的笑意。
伴隨著說話聲。
“都說阿貓啊狗最最知道好人壞人,我之前還從未見阿花怕誰怕成這幅模樣,陛下呀陛下,看來你這心不是一般般的壞呀。”
季鬱的聲音略微無奈,“姊姊太過分。”
圓臉侍女聽見動靜,忙走過去,“主子方才去哪兒了?”
“啊,參見陛下。”
“起身吧。”
“主子,那位右相大人正在殿內等著呢,已經等好久啦。”
“噢,瞧我這記性,約好了人給忘了。”
宸太妃懷裡抱著一團臟兮兮的花色絨毛,仔細再看,才發現是一隻縮著身子的長毛狗。大概是叫阿花。
宸太妃跟她歲數差得不多,雖差著輩分,卻比她謝懷柔還要小上兩三歲。
季鬱在私下叫她聲姊姊,並非是多麼驚世駭俗的事。
謝懷柔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怔愣那麼久。
像個傻子。
等季鬱看見她,出聲疑惑地問:“右相在此地作甚?”
她心中微刺,才反應過來揚著唇行禮道,“臣有事想請教宸太妃,故來拜見。”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唇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她想問九重天魁的栽培方法,有眼光,那花是我的心頭最愛,”宸太妃稍加解釋,望眼旁邊的侍女說,“本是不外傳的,可今兒心情好,怡兒去拿紙筆來吧。”
她坐下來,笑著同謝懷柔說:“很少有人來找討教花的事兒呢。”
謝懷柔忙道:“打擾太妃清靜了。”
季鬱跟著在宸太妃的身旁坐下來,喝著圓臉侍女沏上來的茶,跟宸太妃說著話。
多一眼,也不曾望向旁邊的謝懷柔。
很快筆墨紙硯備好。
宸太妃起身,仔細地寫上栽培的方法。
謝懷柔打量著她時,心中又是一愣。
“……”
她很少對彆人的外貌有什麼關注或評判,於這方麵,實在是個遲鈍的人。
但宸太妃的美貌,是不需要仔細品鑒就能直麵感受到的。
她身著簡簡單單的對襟梨衫裙,沒有花色,布料看著也很普通。雪白的衣衫,把膚色襯得愈加白皙。
細長高挑的遠山眉下,長長睫毛下的眉眼精致如畫,瓊鼻直挺,五官的每一寸都恰到好處,星眸望過來時讓人移不開眼。
身姿綽約,容貌如日月之入懷。
謝懷柔沉默著,不清楚她這樣的人如何會失寵,於後宮之中默默無名。
因為季喻在,她並沒能找到機會同宸太妃說上話。
但從這天過後,季鬱又重新上朝了,並且撤回了那道玩笑似的旨意。
—
謝懷柔本來是鬆口氣的。
她看見季鬱走在路上,淋著雨,突然踩在泥裡跌在了冷森森的潮濕青磚地上。
蜷著身子,白皙的臉龐混合著雨水和淚水。
她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她,等著她來扶,聲音還帶著哭腔地說:“……姊姊,我腿疼。”
“……”
謝懷柔猛地直起身,坐起來。
一下辨不清自己身處哪裡,深呼吸片刻,她才冷靜下來。
可還滿心都是夢裡,她那句,“姊姊,我腿疼。”
夢境再真實,也隻是夢境而已,那麼想著,喉嚨卻泛起一片苦澀。
長夜漫漫,她周身寂靜漆黑的夜色眈眈地望著人。
謝懷柔深深地閉了閉眼,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情緒。
—
散朝後,謝懷柔忽然被女官叫住道,“大人,陛下召見。”
謝懷柔一愣。
謝懷柔主動地避開她之後。
季鬱順水推舟,君臣間,除了必要政見交流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話。連她身邊的女官,都對她緘默著,再也不跟她多說任何話。
這一個月來,謝懷柔還是第一次被她召進殿內。
她思索著最近的大事,沒猜到為何召見她,跟進殿時,心卻陡然地快跳兩拍,她不著痕跡地抬手理了下衣襟。
並無大事,稟完奏議完了朝堂上的那些政事。
季鬱還是沒有讓她走。
她站在旁邊親手沏了杯新茶端給她,湯底清澄濃鬱,茶香撲鼻,笑吟吟地說:“今年這茶比往年要好許多。”
謝懷柔接過,忙誠惶誠恐地道謝。
“婚事是下月初三,”季鬱挑了挑眉,忽地問說,“福佳郡主是朕下旨賜婚的,姊姊覺得,朕可以出宮參加婚宴嗎?”
姊姊……
謝懷柔沉默了會兒說:“那是福佳郡主的榮幸。”
季鬱忽地又問,對她撂了選夫侍的事有如何看法。
謝懷柔低眸垂眼,回答,並無看法。
“這樣……”季鬱披散著發盤膝坐在龍床上,如小孩般歪了歪臉,筆挺的背,還能有幾分文雅姿態,“若下次也撂了呢?”
謝懷柔停頓許久,才低聲說了句:“陛下尚且年幼,選夫侍……再晚兩年也並無不妥。”
這輕飄飄一句附和,天知道有多少不可言說的私心藏匿其中。
“哦?”
季鬱跳下床,趿著鞋走來她身側。一隻手指輕輕抬了抬她的臉,唇角彎著,眼眸似笑非笑。
“覺得我年紀小不懂事?”
“……”
季鬱放下手,盈盈地笑著,避開目光讓人辨不清神情,把謝懷柔擁進懷裡,語調柔柔,“姊姊還當我是七歲大呢。”
她下巴輕磕在她肩上。
謝懷柔在心中輕歎一聲,沒有反抗地任她抱著,鼻尖隱約嗅到她衣衫上沾惹到的淡淡香氣。對香薰一向敏感的她,罕見覺得好聞。
這些天懸在半天的石頭,隨著她這一抱紛紛地墜落於地。
謝懷柔極度困惑又極度清晰地想,這樣不應該,可她也是喜歡的。
季鬱眼眸閃了閃,側過臉時,柔軟唇瓣自自然地貼在她脖頸處吻了吻。
“……”
謝懷柔身子又是僵住的。
耳垂微微發紅,卻還輕輕偏開眼睫假裝無事發生。
季鬱瞧見她的反應,不由從喉嚨間逸出一聲輕輕嗬笑,摟緊住她的腰身,垂眸輕啃了下她白皙瑩潤的鎖骨,還試著伸出舌尖舔舐。
“……”
抬臉時,眼眸如星般映著亮,媚眼如絲。
謝懷柔呼吸頓時重了些。
她臉頰泛著紅暈,身子禁不住地發顫,卻依舊一言不發與己無關的淡然模樣。長睫微顫,那雙隱忍不發的眸子顯得格外幽深。
她背筆挺,廣袖素錦右相衣袍襯著渾身那股騰然而起的禁欲感。
強行若無其事。
季鬱歪頭悶笑,捏著她的下巴,同時手摸到她腰後伸手一把扯鬆了腰封。
“陛下!”
她倒吸一口涼氣,手緊緊扣住她不安分的細腕。
語調終於有些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