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遠山區拍戲的刑信晗手機信號一直處在勉勉強強有但基本上接收不到任何消息的狀態,偶爾信號和網絡強一些就會叮咚叮咚響一陣, 很多消息、短信, 甚至未接來電統統蹦了出來。
9月4號晚上刑信晗是有夜戲的,拍完戲收工時已經是深夜, 刑信晗回自己的屋子時在外麵轉了會兒,好不容易找到了信號, 一瞬間就收到了很多條消息和短信, 甚至還有幾通電話。
其中有一通未接來電是刑慕白打給她的。
刑信晗頗感意外,也直覺刑慕白有事情找她, 想把短信看了後給刑慕白回個電話,然後就看到了刑慕白後來給她發的短信:【沒事了。在那邊照顧好自己, 不要生病。】
刑信晗揚了揚唇,回複了他一條短信報了平安後才返回頁麵去查看消息最多的微信。
從她來到這裡開始到現在三四天的時間, 刑信晗幾乎處於和外界失聯的狀態,偶爾有個網, 但想要發消息出去也很艱難。
這會兒看到蘇南接連好幾天給她發的消息, 刑信晗試了試回複,可網速慢到根本發不出去。
趁現在信號還可以, 刑信晗當機立斷就給蘇南撥了電話出去。
但響了很久很久,那端都無人接聽。
刑信晗心想, 該不會還在醫院忙吧?都這麼晚了……
她無奈地揚眉低歎了下,轉而試著給他發短信。
同一條短信, 重複發送了不下五六次, 不過最終幸好發了出去。
刑信晗低頭笑了笑, 正想轉身回自己的屋,結果一扭頭就看到了往這邊走來的周楚風。
“這麼冷,怎麼還不回房間?”周楚風問道。
刑信晗禮貌地微微揚唇,晃了晃手裡的手機,回他:“這兒信號還可以,回一些消息報平安,免得大家擔心。”
周楚風想把搭在自己手臂上的衝鋒衣展開給刑信晗披上,她警惕地往後退了幾步,周楚風的動作頓了下,微歎著笑道:“你現在對我警惕性這麼高啊……”
“我隻是想……”他頓了頓,將衝鋒衣遞過去,“把衝鋒衣借你披,這裡是山區,不比沈城,這會兒已經很冷了,你穿這麼少,會感冒著涼的。”
刑信晗神態自然,保持著淺笑對他說:“真的謝謝了,但我想……”她歪了點頭,繼續道:“我應該不需要了,我這就回去了。你穿的也不多,自己穿上吧。”
“明天見。”
刑信晗對周楚風揮了揮手就朝自己的屋走去,周楚風站在原地,轉過身來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在麵對著刑信晗露出來的溫和謙遜的微笑漸漸地淡了下去。
他心裡有些難過,因為刑信晗對他是如此明顯的疏遠。
田雨兒不知道何時走到了周楚風身旁,她循著周楚風的視線望過去,隨後對周楚風說:“她剛才在這裡回消息的時候,可是滿麵春風。”
“我覺得……應該是有情況了吧。”田雨兒說著還有意無意地瞟了周楚風一眼。
周楚風說:“這種事情不要瞎說,信晗之前說過二十七歲之前不會考慮感情問題的。”
田雨兒倏而笑起來,“喂,周楚風,誰不知道這種話隻是場麵話,對外都這麼說,說這個隻是不想被媒體過多的問感情的事。”
周楚風沉默了片刻,隨即轉身,“不早了,回去休息了。”
田雨兒揚了揚眉,嘴角微勾,對周楚風說:“我是好心提醒你,我真覺得她可能有喜歡的人了,畢竟還是女人最了解女人。你不如趁早把心收回來,彆到最後傷的太深。”
周楚風聽到這句話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隻是片刻,他就繼續往前走去。
刑信晗這會兒還抱著手機在屋裡來回轉,但網絡依舊不怎麼好,想要聊天就很困難,她想對蘇南說的那句“晚安”怎麼都發不出去。
而此時的蘇南,人已經在外公在的城市湖安市。
晚上他從醫院出來上了車後想給父母打電話的時候看到了父親和母親的很多通未接來電,還有父親後來給他發的那條短信。
【老爸:兒子,你外公身體不太好,你忙完就過來。】
蘇南在看到這條短信後心就猛地一沉,整個人在那一瞬有些喘不過氣,雖然那種極其不適的感覺僅僅轉瞬而逝,但蘇南卻因此而不安起來。
他也說不上來原因,就是由心底恐慌,想要去抓住些什麼,但大腦有些空白,他什麼都抓扯不住。
蘇南回撥了父親的號碼,不知道是沒有聽到還是在忙沒有空接,直到這通電話自動掛斷蘇衛東都沒有接聽。
這讓蘇南更加地忐忑。
好在沒多久蘇衛東就又給他打了過來,而此時的蘇南已經開車上路朝著外公在的城市極速駛去。
“喂,爸,我外公怎麼了?怎麼好端端地身體就不好了?”蘇南接通就急忙問道。
蘇衛東對他說:“兒子,你彆慌張,沒啥大事兒,我和你媽陪著你外公呢,你路上小心點,彆著急忙慌的。”
蘇南這才舒了口氣,“嗯,我知道了。外公沒事就好。”
和蘇衛東掛了電話後蘇南的心才稍稍放鬆了些,但不知為何,蘇南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可具體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蘇南繼續集中注意力開車,一路暢通無阻,最後將車停在了外公南瑞庭的住所外麵。
可……
蘇南在停車的同時整個人都傻住愣住了,這麼晚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進出這裡……
腦子裡隱隱約約有某種猜測,蘇南的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他努力壓製著顫抖的手,打開車門下車,一步步往裡麵走去。
正巧碰到急匆匆走出來的蘇衛東,蘇衛東看到蘇南後就走到他麵前,父子倆對視了一眼,蘇衛東歎了口氣,對蘇南說:“去見見你外公吧。”
蘇南拉住蘇衛東,他不可置信地瞪著蘇衛東,問:“爸,你不是說我外公沒大礙嗎?”
“兒子,”蘇衛東也很難受,他喊完蘇南就沉默下來,隨後調整了下情緒,對蘇南說:“是急病。我中午和你媽到這裡時你外公還好好的,和我們一起吃午飯聊天說笑都沒事,下午四點多突然覺得不舒服,人倒在了書房裡。我和你媽立刻打了急救電話,但最終……”蘇衛東哽了哽嗓子,“最終急救車都沒有等到人就沒有生命體征了。”
“一切發生的都太快了……”
蘇南和所有不相信南瑞庭去世的人一樣,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他拖著步子到了給南瑞庭搭建到靈堂裡,南連君就在裡麵,她看到蘇南的那一瞬間又忍不住哭起來,“兒子……”
蘇南整個人都傻掉了,他實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哭的眼睛紅腫的南連君拉著他的手,哽咽著說:“看看你外公最後一麵吧。”
說完她就捂住嘴巴,哭的不能自已,到後來幾乎都站不住,幸好蘇衛東交代完事情走了回來,及時攬住了南連君。
蘇南定定地看著閉著眼睛睡的很安詳的外公,眼前慢慢地浮現出很多很多和外公的回憶。
雖然大多都是小時候的,但他仍然記憶猶新。
小時候蘇南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跟著外公外婆生活的,所以對他們的感情也頗深,初三那年外婆離開,蘇南當時就暗下決心,要成為一名醫生,去治病救人,去救死扶傷。
儘他所能,讓這世上的疾病和痛苦都少一些。
當然,私心還是想讓親人多陪自己幾年,畢竟家裡有個醫生會方便很多。
然而自從他成為急診醫生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在急診科忙碌。
忙到連家都很少回,困了就在休息室睡幾個小時,餓了就在醫院的餐廳扒幾口飯吃。
忙到幾乎沒有時間回家好好地陪爸媽吃一頓飯,更彆說陪他們逛街或者去旅遊放鬆。
忙到自從上班後就一直沒有過來探望外公,好不容易他過來了,本來以為這次可以好好地陪陪外公,告訴外公他的外孫實現了自己的願望,現在每天都會救治很多人,讓外公自豪而驕傲。
可蘇南萬萬沒有想到,工作後他和外公的第一次見麵,竟是以這種方式。
他記憶裡那位慈祥的老人再也不會笑眯眯地誇獎他稱讚他,再也不會和他一起下棋聊天,再也不會教導他:“有國才有家,家國皆為民。”
旁邊的南連君最終還是因為過度傷心開始休克暈厥,蘇衛東擔心地喊她,隨即他就大叫:“兒子!快來幫忙!”
來來回回走動辦事情的人很多,家裡吵吵嚷嚷,蘇南恍惚聽到了父親的聲音,他轉過頭來,看到母親暈在了父親的懷裡,立刻讓父親把母親平放到旁邊的長沙發上,他伸出手去掐住母親的人中,把母親上衣上麵的兩三顆扣子解開。
過了會兒,南連君慢慢地恢複了神誌,她依舊控製不住地抽噎著哭,蘇南讓蘇衛東回房間收拾屋子,一會兒讓南連君回房休息,他就半跪在沙發旁,守著南連君,沉默地幫她擦著眼淚,眼眶通紅,不說一句話。
南瑞庭的突然離世讓蘇南一家倍受打擊,尤其是蘇南。
他曾也無比自豪,為自己的職業,為自己的工作。
儘管在急診醫生這條道路上見過無數生死,也遇到過幾次不明事理的家屬大鬨醫院引發醫鬨事件,儘管現在的醫患關係格外緊張,醫生也會每每在工作時如屢薄冰,也會因為工作的原因麵對潛在的危險,可他還是熱愛這份工作。
每次成功救回一位病人,他的內心就會非常開心,工作也越來越有動力。
他的心願一直都是希望這個世上的病患和傷患少一點再少一點,並不是私心地覺得這樣他的工作就會輕鬆很多,而是想讓大家都健康平安。
正因為他見慣了生老病死,才愈發地想每一個人都少受這種痛苦。
可到最終,他救了無數病人,卻連挽救自己親人的機會都沒有。
這讓他心裡生了疙瘩,怎麼都跨不過這道坎。
如果說南瑞庭生了病哪怕是重病,喪失了自理能力,必須時時刻刻有人照顧著,蘇南心裡也會比現在好受很多,至少外公還活著,至少他還有機會照顧外公為外公儘孝道。
是,現在這樣外公會少受很多苦少受很多病痛的折磨,可老人毫無預兆地突然離世,讓還在世的每一個親人都難以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他們會難過傷心,也會後悔愧疚。
蘇南在湖安市呆了三天,這三天他渾渾噩噩混混沌沌,直到第三天下午,葬禮都結束,他和父母回到了外祖父的住處收拾東西,蘇南還覺得外公並沒有去世。
父母在外公的房間裡整理外公的遺物,蘇南去了書房,自南瑞庭倒在書房後,再沒有人動過這間書房的東西,蘇南進去後南瑞庭用的毛筆還在地上躺著,地板上濺了幾滴墨汁。
他走過去,將毛筆撿起來,看到書桌上還平攤著紙,上麵是南瑞庭沒有寫完的字。
是蘇南無比熟悉的兩句話。
“磊磊落落,獨往獨來,大丈夫之誌也,大丈夫之行也。”
“少年智則中國智,少年富則中國富,少年強則中國強,少年進步則中國進步。”
第二句話隻寫到“少年強則”,之後就沒再有了。
蘇南蘸了墨汁,極其認真地繼續寫了下去,“……國強,少年進步則國進步。”
將南瑞庭沒有寫完的補充完整後,蘇南另鋪了一張紙,重新寫這句兩句話。
南瑞庭是老紅軍,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所以蘇南從小就聽他講了很多熱血的愛國故事,上麵的兩句話是南瑞庭經常對蘇南說的,蘇南受外公南瑞庭的影響,本來是很向往軍人這個職業的,也默默地下定決心以後去當兵,上軍校,做一個保家衛國的軍人。
直到初三那年經曆外婆去世,他才突然改了誌向。
他自私,想先守護住自己的親人,再去守護千千萬萬的國人。
然而,到最後,他還是沒能守護住他想守護住的人。
蘇南寫了好多遍這兩句話,直到他停筆之前,才寫了八個字——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這八個字,是外公生前最愛的一句話。
在他最後一筆也寫完的那一刻,有透明的液體掉落在毛筆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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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南三天沒去醫院,也沒有任何消息,這根本就不是他的風格,林疏清很快就知道了他家裡出了事情,他外公去世了。
本來他是可以見到老人最後一麵甚至可以陪老人吃那頓午飯的。
可因為工作,為了救那個經常做壞事危害社會和人民這次因為打架鬥毆而被捅傷的混混,他錯過了可以陪外公的最後時光。
林疏清把蘇南的事情告訴了刑慕白,刑慕白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刑信晗一聲,他試著打了刑信晗的電話。
果不其然,還是打不通。
刑慕白隻能發短信,簡單地告訴了刑信晗事情。
刑信晗經過這段時間的各處走動,發現了她住的屋子後麵走一段距離手機的信號會相對較好,然而這幾天不管收工多晚她都會去那個地方,坐在石頭上抱著手機刷消息。
可蘇南就跟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給她發過任何消息,短信和電話也都沒有。
刑信晗每晚都懷著期待到屋子後麵去看消息,每次回房間的時候都很失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隻覺得有點難過傷心。
蘇南不是那種看到消息不回複的人,他說過的,隻要他看到消息就一定會回她的。
可現在,他一點音信都沒有。
她不知道他那邊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心裡的不安忐忑和失落傷心攪成一團,幾乎都快要影響到了她的工作。
可能是每晚都頂著夜風在外麵徘徊的原因,刑信晗有些感冒。
儘管這樣,他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每晚去那兒等消息,結果就看到了刑慕白告訴她的事情。
刑信晗在了解到情況後不知道要怎麼辦。
她想給他打電話,又怕他接通了,她根本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就這樣安慰他不妥,可什麼都不說,當作不知道更加不妥。
刑信晗找出他的手機號,垂頭盯著明亮的屏幕上那個“蘇醫生”,手指卻怎麼都點擊不下去。
刑信晗甚至自己打了無數個腹稿,想了很多版本,最後還是全部否定,她猶豫糾結了良久良久,還是沒有勇氣去撥這通電話。
畢竟,他什麼都沒有告訴她。
刑信晗抿了抿唇,站起來,打算回房間休息,明天還有一整天的戲要拍。
就在她抬腳欲走的前一秒,手機突然響起了來電鈴聲,刑信晗駐足,低頭看到無比熟悉的來電顯示,一時間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過了片刻,刑信晗才接通,她將手機放到耳邊,輕聲換了他一聲:“蘇南。”